寫信既不行，沈茴想親自跑一趟。

    第122章

    蘇翰采沒有想到沈茴會親自過來。

    這些年, 他身處左丞高位，在這淤泥一般的朝堂里, 一邊努力自保，一邊努力做些對得起良心的事情。他只能說自己問心無愧，如今落得個罷官的下場，他心里最后那口氣兒好像滅了。反正這大齊已是如今這個德行，他身在其中也做不了什么。反正也一大把年紀(jì)了，還不如遠(yuǎn)離朝堂的紛爭, 在余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家人。

    他被免官之后的日子，不少昔日同僚勸說他不要放棄。這些同僚，如他往昔對這朝堂還有一顆熱血之心。可蘇翰采這次是真的覺得身心疲憊, 每每笑著一一回絕?？伤麤]有想到, 皇后娘娘會幾次三番偷偷送信給他。

    他自然明白, 皇后娘娘這是為了煜殿下謀后來。只是就算龍椅上換了人，這大齊當(dāng)真能好起來？四歲的帝王，剛及笄之年的太后，還不是更容易被司禮監(jiān)當(dāng)成傀儡cao縱？

    他心中有偏見, 沈茴派人悄悄送去的信，他只是將第一封信拆了草草掃了個開頭，后面的兩封信連拆都沒拆過。

    蘇翰采將沈茴請到雅室，閑談間說到如今朝堂。從胡人說到河渠，又從官職的舉薦與科舉說到孝期。

    皇后會親自過來, 蘇翰采將心里的輕視收了收。言談之間，至少要做到敬重得體。一番交談之后，蘇翰采認(rèn)為皇后娘娘的很多想法都太過天真，天真到天方夜譚不切實際。可偏偏那種想要這天下朝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的心，灼灼熾熱, 是蘇翰采在腐爛的朝堂之中許久都不曾見到的。

    一壺好茶飲盡，沈茴起身告辭，并沒有再多提請?zhí)K翰采出山的話。她知道要給對方多一些考量的時間。朝堂之上的站隊，從來都是謹(jǐn)而慎之，一步走錯尸骨無存。

    沈茴設(shè)身處地地思量，倘若自己是蘇翰采，也不大會信任她。

    “送娘娘?！碧K翰采親自送沈茴出府。

    “蘇大人不必再送了。”沈茴說道。

    因為出宮方便行事，沈茴今日穿了一身男裝。蘇翰采弓身頷首，他打量著沈茴身上的男裝，心里琢磨的卻是皇后娘娘是如何做到從宮中偷偷溜出來。

    沈茴邁過門檻，還未登上馬車，忽然看見一頂軟轎在蘇府大門前停下來。沈茴本來沒有注意，可是目光一掃，竟見從軟轎中下來的人是俞湛。她不由一怔。

    “俞大夫?！鄙蜍铋_口。

    并非她主要拆穿自己的身份，而是俞湛也看見了她，雖然她穿著男裝，顯然不可能瞞得過相熟的人。

    俞湛看見她在這里，也是一愣。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沈茴打算要登上的馬車。他的目光在那兩馬車的車廂停留了一瞬，再收回視線，他輕輕頷首，眉眼含笑，也不多問，只是溫聲說：“剛巧來蘇府給蘇家老夫人問脈，沒想到這里遇見了?！?/br>
    送沈茴到府門的蘇翰采迎上來，笑著說：“俞太醫(yī)終于過來了！家母恭候多時了。”

    沈茴沖兩個人笑著點點頭，轉(zhuǎn)身朝馬車走去，搭著沉月的手，鉆進(jìn)了馬車?yán)?。馬車朝著沈家而去，沈茴垂著眼睛，心里卻閃過狐疑。

    ——俞湛當(dāng)真是來給蘇家老夫人診脈的？

    ·

    “蔻蔻，你又偷偷從宮里溜出來了？這……宮里不是該戒備森嚴(yán)嗎？”蕭家老太太緊緊皺著眉，眼中浮現(xiàn)擔(dān)憂來。她的小心肝可莫要為了回家見家里人，冒這么大風(fēng)險哦！

    沈茴枕在姥姥的胳膊上，彎著眼睛軟聲說：“姥姥，這里不是皇宮呀。若是在皇宮，想偷偷溜出宮當(dāng)然不容易呀?？墒沁@里是行宮，而且剛剛搬過來，哪里就能立刻處處戒備了？再說了，宮里女人多，皇帝也顧不上我。姥姥就放心吧，我將那邊安排妥當(dāng)偷偷跑回來不要緊的?！?/br>
    ——就算被狗皇帝發(fā)現(xiàn)了也沒什么。

    當(dāng)然了，這話沈茴不能對姥姥直說。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老太太還不忘囑咐，“如果是剛搬到行宮導(dǎo)致守備不嚴(yán)，慢慢就要逐漸步入正軌了，到時候不要再冒險哦。”

    “嗯嗯！蔻蔻都知道的！”沈茴用軟軟的臉蛋在姥姥的胳膊上湊了湊。

    沈夫人在一旁坐著，心里何嘗不是擔(dān)憂著？她聽了沈茴的解釋，心里也略微放心了些?？梢仓皇且稽c點罷了。她瞧著母親和沈茴兩個膩在一起說話，她起身往外邊去，尋了正在說話的父子倆，將自己的擔(dān)憂說出來。

    沈元宏皺著眉，一時沒有頭緒。

    說起來，沈家的幾個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就連看上去最溫柔的沈菩也不是對長輩言聽計從的面團(tuán)子。他對子女也不會過多的管制。原以為小女兒是最聽話的那一個，可隨著小女兒身體逐漸康健、慢慢長大，他現(xiàn)在倒是覺得小女兒恐怕骨子里和她幾個哥哥jiejie一樣。

    沈霆開口：“蔻蔻會有分寸。不必?fù)?dān)心。”

    “父親！小姑姑回來了是不是！”沈鳴玉從外面跑進(jìn)來。

    沈霆笑著瞪她一眼：“見了你姑姑比見了爹還親?！?/br>
    沈鳴玉咧著嘴笑，露出一對小虎牙。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圍坐在一起吃了午飯，老太太覺得疲憊，要回去午歇。沈茴也很犯困，可她沒睡，而是跟著沈鳴玉去見了她的女兵。一去一回要花些時間，若她午休，可能會來不及。

    ·

    裴徊光今日要去行宮一趟，辦些事情。辦完事，他不愿在行宮里久留，步子也比往?？煲恍?。

    王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疾步追上去，又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事情？”裴徊光問時，腳步并沒有停。

    “干爹，我會好好做。不讓干爹失望?！蓖鮼碚f。

    裴徊光將合攏的折扇輕輕叩擊另一只手的掌心，他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不去上任，還留在行宮做什么？”

    西廠，仍在京都。

    王來愣了一下，面露難色，低聲道：“一會兒去重新凈身，等傷口稍好能起身了，立刻趕回京都……”

    裴徊光折扇輕叩掌心的動作一頓，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瞥著王來，冷聲道：“嘖，把西廠交給你，還要等你閹割之后臥床養(yǎng)兩個月再去赴任？”

    王來張了張嘴，無措地望著裴徊光。

    不、不然呢？

    總不能傷口還淌著血，就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吧……

    裴徊光用合攏的折扇敲了敲他的頭，緩聲道：“復(fù)陽這樣稀罕事兒既趕上，也算喜事一樁，不用再去挨刀子了。日后做事不進(jìn)后宮便是。如今天下都在為太后守孝。等孝期過了，去把那姑娘娶了，給個名分。亦不必遮掩那孩子身份。”

    王來聽得驚在那里。半晌，他跪下，以額觸地，聲音沉沉：“干爹恩德，王來沒齒難忘！”

    裴徊光居高臨下地瞥著他，接受王來感恩戴德的跪謝，他眼中卻沒有什么情緒。

    念在王來叫他一聲干爹，所以他對這干兒子多加關(guān)照？

    呵，怎么可能呢。

    王來的確用得很順手，但是裴徊光不可能為他多上心那么一丁點。他沒那個心。

    裴徊光知曉王來對那個叫做燦珠的姑娘的癡心，也知曉那個燦珠是如何得沈茴心意。只要那個姑娘還忠于沈茴，王來便有一半是沈茴的人。

    王來，算是裴徊光給小皇后安插一個日后可用之人。

    若有一朝一日，他不在了，沈茴能控制住司禮監(jiān)那群因殘缺而心思不正的閹人們嗎？興許她會有這個能力，可能提前給她做點什么總是好的。

    王來是裴徊光挑中的人，日后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他的位置由王來頂上，總比旁人來坐，更好些。

    對她好一些。

    裴徊光擺擺手，讓王來退下了。他獨自沿著行宮里的人造河渠景兒，快步地往外走。風(fēng)吹來玉檀的味道，這過分熟悉的味道，讓他不想在這里久待。

    麗妃約了丁千柔今日出來放風(fēng)箏，丁千柔在宮中沒有熟悉的人，麗妃來尋她，她很是高興。兩個人歡歡喜喜地放風(fēng)箏許久，直到兩個人都有些倦了，才結(jié)束了今日的放風(fēng)箏，各回各的住處。

    丁千柔手里攥著風(fēng)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來到行宮里這么久，也沒交到什么朋友，今日麗妃能夠約她出來，她心里很歡喜。

    她心里想著回去之后要親自做些什么糕點送去給麗妃才好，這般想著，人就走了神，直到迎面遇見了裴徊光，離得很近了，她才將裴徊光認(rèn)出來。

    眼看著裴徊光正往這邊走，丁千柔的臉色瞬間一白，也不知道是繼續(xù)往前走好，還是避開好。她僵在那里，握著風(fēng)箏的手抖一抖，手里攥著風(fēng)箏落了地。

    裴徊光瞥了一眼落地的風(fēng)箏，腳步?jīng)]有停留。

    見裴徊光望了過來，丁千柔心里更是慌得要死。她慌忙蹲下來將風(fēng)箏撿起來，因為手太抖了，竟是伸手撿了三次，才終于哆哆嗦嗦地將風(fēng)箏握在手里。等她站起來時，裴徊光已剛好走到她身邊。

    是、是不是要說點什么啊？

    不對啊，他是臣，她是宮里的才人。她好像不需要像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行禮?。?/br>
    她整個人僵在那里，整個身子抖得厲害。

    “丁才人，您怎么還在這兒呀。您落了衣裳，麗妃讓奴婢給您送來?！边h(yuǎn)處一個小宮女抱著件外衣，朝這邊小跑過來。

    丁才人？裴徊光有點印象。沈茴似乎說過她是跟著宮里一位丁才人學(xué)的做糕點？

    裴徊光不由多看了丁千柔一眼。

    天生噙著涼意的眸光落過來，丁千柔覺得自己魂兒都要嚇沒了。她手里的風(fēng)箏再次落了地，畏懼地小碎步連連往后退。

    在她身后是行宮里繞著整個行宮的人造河渠。丁千柔一腳踩空，驚呼一聲，整個身子朝后跌去。

    裴徊光皺皺眉，想著她是沈茴的人，勉為其難地抬手拉了一把。

    丁千柔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握著自己的手腕，身上抖得更厲害了。

    裴徊光的目光落在自己拉著丁千柔手腕的手上，他忽然就想起沈茴不喜歡他碰別的女人。

    哦。

    裴徊光松了手。

    “砰”的一聲，丁千柔整個人跌進(jìn)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趕過來送衣裳的丫鬟見了這一幕，愣愣站在那里看著丁才人在水里掙扎，她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高呼救人。

    裴徊光拿出雪帕子，嫌惡地擦了擦手。

    聽說小皇后今兒個一早就出了宮，去了好幾個地方。嘖，跑那么多地方偏不去他家。那他只好去沈家找她了。

    第123章

    丁千柔被人救上來之后, 整個人都被嚇傻了。她坐在地上，身上裹著宮人遞過來的袍子，樣子呆呆的, 臉色蒼白如鬼。

    她今日和麗妃相約到后山的萬姿園放風(fēng)箏, 本是帶著出喜和雙喜兩個侍婢。不過出喜鬧肚子，先一步離開了。丁千柔打算回去的時候, 有事吩咐雙喜提前一步先回去。是以, 她遇到裴徊光的時候, 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出喜和雙喜得了消息，趕忙放下手里的事情, 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接她?；厝ブ? 又是燒水溫身，又是煮預(yù)防風(fēng)寒湯藥。好一番折騰，丁千柔蒼白的小臉才逐漸有了點紅暈。

    那個為了送袍子目睹了丁千柔落水那一幕的宮婢, 也跟著一并過來了。出喜和雙喜從這個宮婢口中打聽了情況, 才讓人回麗妃那兒。

    出喜和雙喜從那個宮婢口中打聽來的, 也不過一句：“我只看見丁才人不知道怎么腳下一滑身子朝水里跌，掌印大人拉了丁才人一把?？墒窃僖豢矗朴〈笕擞?、又松了手。然……然后丁才人就掉進(jìn)水里去了。”

    沒頭沒腦。

    出喜和雙喜一頭霧水, 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瞧著丁千柔臉色終于緩過來了，兩個侍女趕忙圍過去，關(guān)切地詢問。

    丁才人小聲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竟和麗妃身邊那個宮婢的說辭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多了一句：“我見了他就害怕, 軟著腿想躲, 就摔了……”

    出喜眼睛一亮，忽然說：“才人，只是好事呀！”

    丁千柔和雙喜都愣愣望著她。

    “見你要摔, 掌印大人居然肯伸手拉一把。這難道不是掌印大人對才人另眼相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