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裴徊光摸摸她的頭,起身往屋里去。 裴徊光轉(zhuǎn)身之后,沈茴臉上的笑瞬間散去。她抱著膝,目光虛置,微微發(fā)怔。一瞬間,她想起裴徊光曾漫不經(jīng)心地說:“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br> 沈茴神色怔怔,她在心里喃喃自問:他……姓衛(wèi)嗎? 可是怎么可能呢? 這天下,已經(jīng)沒有這個姓氏了。 沈茴打了個哆嗦。 裴徊光走進書房,他面無表情地拉開抽屜,冷漠地瞥了一眼抽屜里的名單冊子,漆眸深如寒潭,沒有什么情緒。他將抽屜合上,然后抬抬眼,從開著的窗戶,望向坐在外面的沈茴。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 · 又過兩日就是二月十五,吃過晚飯,裴徊光讓沈茴自己歇著,他有事要出去。沈茴溫順地點點頭,倒出一粒他買的蜜糖來吃。 裴徊光帶著順年離開了。 沈茴將螢塵喊來,問:“你知道鎮(zhèn)子里的墳地都在哪里嗎?” 螢塵說:“在西山上。這鎮(zhèn)子很小,只有那一處墳地?!?/br> 黎明前,沈茴讓順歲去拿木梯。她踩著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 順歲和螢塵在下面張望著,不停讓她當心。 沈茴在屋頂面朝西方坐下。 天亮時,沈茴果然看見裴徊光從西邊歸家的身影。 離得很遠時,裴徊光就看見了沈茴坐在屋頂上的身影。他加快腳步回去,站在小院里,抬起頭望著屋頂上的沈茴,問:“在做什么?” 沈茴指了指天上,笑著說:“數(shù)星星呀?!?/br> “那數(shù)清了嗎?一共多少顆?!?/br> 沈茴雙手托腮:“只有一輪圓月,星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br> 沈茴想要下去了,她站起身,張開雙臂保持平衡,小步小步挪著往一側(cè)走。 裴徊光抬著眼,望著月下的她。 她身后的月光溫柔,卻因她,而黯淡。 裴徊光走過去,在梯下等她下來,扶著她。沈茴多看了裴徊光一眼,笑著說:“掌印氣色真好,不知道躲在哪里睡飽了一覺。” 裴徊光沒接話。 沈茴彎著眼睛。上次裴徊光氣色這樣好是什么時候?在他連續(xù)兩次吐血之后,元宵節(jié)第二日,正月十六。 今天,是二月十六。 沈茴清楚的意識到,不是自己敏感。事實上,每個月十五,裴徊光都會有事避開。 是因為那邪功吧? 裴徊光慢悠悠地開口:“娘娘最近越來越容易走神了?!?/br> “嗯,慢慢長大了,心事也多了?!鄙蜍盥曇糗涇浀?。她瞧見裴徊光眼睫上沾了一點纖塵,拉著他的衣襟讓他彎下腰來,想要用指腹蹭去他眼睫上的纖塵。卻沒想到直接將他的那根眼睫拔了下來。 而她剛剛以為的睫上纖塵,不過是光影照耀下的影子。 沈茴望著皙白指腹上的那根纖長眼睫,愣愣的,小聲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瞥了一眼,“嘖”了一聲,才慢悠悠地說:“無妨,全當還娘娘的。” 還? 沈茴茫然不解。 顯然,裴徊光并不打算解釋。 中午時,沈茴跟著裴徊光繼續(xù)啟程。一路走走停停,在臨近三月十五時,裴徊光如沈茴所料,再次在一個小鎮(zhèn)停留下來。 奔波一路,見路邊有茶水攤。沈茴和裴徊光下了馬車,在茶水攤坐下。旁邊那桌的人,喝著酒,罵罵咧咧地議論。 “真沒想到,皇上能染上花柳??!皇帝啊,多尊貴的人,竟然也能染上那樣的臟病。早聽說他愛美人,沒想到……” “唉,真他媽的丟臉!丟我大齊的顏面!” “就是啊。這事兒傳到別的小國,不知道要怎么笑話咱們大齊!” “唉,這事兒早就傳開了,哪個不知道?就連小娃子,都知道皇帝得了低賤人才會得的病……” “唉……” 攤主苦著臉,小聲地求:“幾位爺慎言??!” “我呸!慎言奶奶個腿!現(xiàn)在誰不都在議論這事兒!” 沈茴驚訝極了。 她忍下驚愕,望向裴徊光。 “拿些酒來?!迸峄补庹f。 他本極少飲酒。 裴徊光在笑,漆色的眸底是近乎瘋狂的快感。 第87章 沈茴看著裴徊光喝了一杯酒, 她猶豫了一下,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點。 裴徊光掀掀眼皮, 詫異地瞥著她。 沈茴以前只喝過各種甜酒、花酒, 當糖水喝的。這種烈酒,她每每聞了味道就覺得不喜。 她沒敢倒太多, 只倒了一點點, 試探著喝了一小口。烈酒的辛辣刺激得她整張巴掌大的小臉擰巴起來。 裴徊光笑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路邊茶水攤的酒, 自然不是什么好酒。 沈茴花了好些時候,才讓口中的辛辣稍微淡去一點。與此同時,她身體里生出另一種熱氣騰騰的感覺。 酒能暖身,果真不假。 她自小懼寒,忽然升起的熱意,倒是讓她覺得有些舒服。 沈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握著酒杯,碰了碰裴徊光手里的杯子,才喝。 “怎么想著喝酒?”裴徊光望著她。 沈茴硬著頭皮將第二口粗酒咽下去, 緩一緩,才說:“就忽然想試試?!?/br> 人生一世, 若總按照條條框框行事,永遠規(guī)規(guī)矩矩, 何況不是一種枯燥。她之前因為身體不好很多事情做不得,也同樣是因為養(yǎng)在深閨習慣了規(guī)矩, 一旦有了機會,她也想自己的人生里可以有一次又一次, 或小或大的破例。 一對身穿紅衣的小夫妻路過, 在茶水攤坐下喝喝茶再趕路。小地方的人基本都認識, 旁邊那桌的人前一刻還在氣憤地談論今上,見了他們兩個立刻笑哈哈地打趣。 “呦,陪媳婦兒回門吶?” “三竹,你瞧你,緊挨著你媳婦坐。眼珠子掉你媳婦身上了。酸牙哩!” “去去去,俺八抬大轎娶回去的媳婦就是喜歡怎么著!”叫三竹的小伙子直接摟著媳婦的腰,一點不避諱人。當真是把對自己媳婦兒的喜歡,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倒是他媳婦兒抹不開臉,羞答答地低著頭,將他推了推。 打趣的幾個人笑了幾聲,知道新娘子臉皮薄,也不再打趣,轉(zhuǎn)而說起尋常的家常。 沈茴收回視線,手指捏著酒杯,慢悠悠地轉(zhuǎn)著。酒杯里還剩的那一丁點酒水輕輕晃著。 裴徊光從來不會這樣對她。 不是說他會將她藏著掖著,沈茴知道他其實根本不避諱讓外人知道他們的關系。顧慮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公之于世的不是他,是她。 而是,裴徊光從來不會用那樣滿是愛意的眼睛望著她,也不會親昵地摟抱她。他永遠衣衫齊整腰背挺直,甚至眉目清朗。 怎么說呢…… 以前兩人親密時,很多細節(jié)都被沈茴忽略了。可是上次在香蜜樓中,她吃了鴇娘的藥,意識格外清晰。在澤澤水聲中,她將燒紅的臉埋在他胸膛意亂情迷時,無意間撞見他的眼睛。 他的漆眸比往日溫柔些。 卻,仍舊一片清明。 沈茴心事重重地端起酒杯,手腕卻被裴徊光握住。他說:“想嘗試喝酒,到鎮(zhèn)上酒樓去再喝。這酒太劣?!?/br> “好。”沈茴將手里的酒杯放下,乖乖地對他笑。 今日是三月十三,沈茴知道他們必然要待到過了十五,最早十六才會繼續(xù)啟程。 · 東廠。 王來低著頭,正在給裴徊光寫信,稟事。 鑄王和錕王剛對裴徊光有了殺心時,裴徊光就知曉了。裴徊光順水推舟,等著這兄弟倆聯(lián)手派江湖上的殺手對裴徊光動手。 當然,刺殺必定會失敗。失敗的刺殺會讓錕王和鑄王亂了手腳。裴徊光越是不做反應,他們兩個越是會胡思亂想,時間一長,更是穩(wěn)不住。這個時候,是最好的趁機而入的機會。裴徊光趁這時刻,派人輕而易舉地挑撥。 皇帝染上花柳病的事情傳開,鑄王和錕王難免會想這正是奪位的好機會。 “陛下沒多久就要死了,天下不可一日無君?!?/br> “皇上只有一個皇子,偏偏不得寵愛。如今更是年僅四歲,成不了氣候?!?/br> “那裴徊光縱使有天大的本事,既非皇室,又是閹人,注定不能稱帝。玥王是個病秧子,眼下最大的競爭對手……” 王來放下筆,吹了吹信上的墨跡,待墨跡干了,將信卷起放進信筒,綁在鴿子腿上,將鴿子放飛。 在王來寫下這封信之前,鑄王和錕王已經(jīng)派了人,幾乎是同時對對方下手。 裴徊光不動聲色地給了兩位王爺一點便利,讓他們尋到的江湖高手的確身手了得,從不失手。 他們既然那么想取對方的性命,裴徊光這樣心善當然要如他們的愿啊。 伏鴉走進來,看著鴿子飛遠,才開始拍馬屁:“掌印遠在南邊,就把這邊的事情辦妥。當真是料事如神、兵不血刃??!挑撥了兩位王爺?shù)年P系,就算失敗了也省去不少麻煩!借助兩位王爺?shù)氖?,機智!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