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崔寶靈眼前又浮現(xiàn)裴徊光的臉來。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話,不由在心里揣測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并沒有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她盯著崔寶靈的眼睛,直接說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裴徊光?!?/br> 崔寶靈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氣沖沖地用手指著沈茴:“你胡說!” 不可能!她長這么大唯一一次動心的郎君,怎么可能是……是、是是個閹人! “我有沒有胡說,崔姑娘回家問問令尊便知曉了?!?/br> 崔寶靈呆在原地,而她帶來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聽見裴徊光的名字,便嚇破了膽。 “你、你胡說!”崔寶靈惱羞成怒,“他那樣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個閹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視線越過裴徊光,望向歸家的裴徊光。 崔寶靈受了打擊。她料想到過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歡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過這美貌郎君最后得不到??墒撬f萬接受不了對方是個低賤的閹人!她的芳心,絕對不可能給一個閹人! “胡說!”崔寶靈指著沈茴,語氣惱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個低賤的閹人!” 聽著崔寶靈的話,沈茴心頭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聽見這些話。她不想再讓崔寶靈說下去了。 “徊光,你回來了。”沈茴輕聲說。 院子里的人都順著沈茴的目光,轉(zhuǎn)頭望向院門口,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著裴徊光。在心里合計著,這個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邁進院門,緩步穿過人群,朝沈茴走過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動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溫度總是很低,又是剛從外面回來,他的手像冰一樣。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腳步卻沒有什么停留,牽著沈茴繼續(xù)往前走,走過院門通往主屋鋪的磚路,裴徊光停在檐下時,才轉(zhuǎn)過身來,冷淡的目光掃過院子里的人,慢悠悠地開口:“還賴在這里不走,是打算獻出人皮給咱家做人皮燈籠掛滿庭院?” 他一開口,院內(nèi)的人竟將沈茴的話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扇耘f殘留的懷疑,以及崔寶靈沒發(fā)話,讓他們不得不繼續(x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裴徊光。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贝迣氺`搖頭,“虛張聲勢對不對?哼,天下閹人低賤骯臟,怎么可能……” “住口!”沈茴聲音冷冷的,“我不想再聽她講話了?!?/br> 裴徊光垂下眼看著她,呵笑了一聲。他略彎腰,湊近沈茴的耳朵,低聲道:“娘娘生什么氣?她說的是事實,世人眼中的閹人就是低賤骯臟的東西?!?/br> “我說我不想再聽她胡說了!”沈茴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徊光。若不是隱藏身份,她頭一回想動用私刑,將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隨意揮了揮手,砂石平地起,朝著崔寶靈及她帶過來的人撲面而去。崔寶靈氣得張著嘴,還要再說話,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寶靈再來不及說出一句話,卷著砂石的力道轟過來,將院內(nèi)的這些人盡數(shù)震出院門外數(shù)米遠。 風動之后,院門重重關(guān)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煉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個家丁驚呼地亂喊,他爬起來,轉(zhuǎn)身就跑。 其他人聽了他的話,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寶靈坐在地上,呆呆望著關(guān)上的院門。半晌,她捂住自己的臉開始哭。怎么會這樣,她 第一次喜歡的人怎么可以是個低賤的閹人…… 院內(nèi),沈茴板著臉。 裴徊光嘖嘖兩聲,笑話她:“娘娘怎如此不講道理?娘娘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嚇唬人。用咱家的名諱把人嚇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興了?” 沈茴悶聲:“反正容陽當?shù)氐墓賳T本來就知道你沒有隨皇帝乘船南下?!?/br> 初時,沈茴不明白裴徊光為什么要用那樣丑陋的疤痕粘在她的臉上,讓她隱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關(guān)凌去的一行,宮妃都用面紗遮面,平日里躲在船艙里極少拋頭露面,只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過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沒有隨船南下,所有人都會知道。當初剛到容陽,當?shù)毓賳T也都是見過裴徊光的。想來,這幾日他在容陽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當?shù)毓賳T的眼。他留在容陽,恐怕容陽當?shù)氐墓賳T無不膽戰(zhàn)心驚,實在盯著他的舉動。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兒闖了禍,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兒的愚蠢行為嚇一跳。 從始至終,隱姓埋名的只有沈茴一個。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臉頰,問:“娘娘氣什么呢?” 沈茴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見他對崔寶靈的那些話毫不在意,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推開裴徊光的手,向一側(cè)邁出一步,悶聲說:“怪我抬出你名諱?本宮還沒怪你將本宮獨自留在這里,掌印這是置本宮的安危于不顧。” “順歲、順年?!?/br>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見順年和順歲出現(xiàn)在面前。兩個人跪在面前,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安:“娘娘萬安?!?/br> 沈茴咬唇。 原來裴徊光從一開始就在暗處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只單單他們兩個人。是了,他這樣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彎腰,湊到沈茴臉側(cè),說:“娘娘可是咱家的心頭rou掌心寶,咱家怎么會置娘娘的安危于不顧?” 沈茴心里悶悶的,這個時候尤其不喜歡聽見裴徊光的聲音。她再次推開裴徊光,轉(zhuǎn)身往屋子里去。 裴徊光揮揮手,吩咐:“備水?!?/br> “是?!表樐旰晚槡q應(yīng)了一聲,立刻快步往廚房趕去。 剛走進屋子里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轉(zhuǎn)頭望向跟進來的裴徊光。她問:“順年和順歲既然一直跟著,掌印為何要自己燒水煮飯?” 裴徊光笑笑,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涼茶,慢悠悠地喝著,沒答話。 沈茴仔細打量著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將杯中的涼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愿地朝他走過去,他將沈茴拉到懷里,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氣什么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氣咱家沒有將事情都向娘娘稟告清楚?還是氣那丫頭半夜闖進來壞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著眼睛,不吭聲。 裴徊光將手壓在沈茴的小肚子上,問:“不疼了吧?娘娘受了驚是咱家的不是。一會兒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離開這里?!?/br> 沈茴抬起眼睛來,望著裴徊光。她問:“她那樣說,掌印聽了不覺得生氣嗎?”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渾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里越不是滋味兒。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聽得多了,多到他聽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軟下來,靠著裴徊光,她將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悶聲說:“現(xiàn)在再補一個除夕愿望還來得及嗎?” 除夕夜,她許了好些愿望,都與他無關(guān)。她現(xiàn)在再許一個與他有關(guān)的愿望,還來得及嗎? “這都二月了。也太遲了些?!迸峄补饷念^,“過幾日是花朝節(jié),跟花神許愿罷?!?/br> 第80章 沿著運河南下的船只上, 沈茴身邊的宮人每日無不心驚膽戰(zhàn)。擔心皇后偷偷離開之事被人發(fā)現(xiàn),更擔心沈茴跟著裴徊光離開的路上會吃不好穿不暖睡不踏實。 “唉……”這幾日,沉月已不知道嘆息了多少次。 團圓踩著船板進來稟話:“沉月jiejie, 俞太醫(yī)過來給皇后娘娘請平安脈了?!?/br> 沉月暫且將對沈茴的擔憂收回來,讓人將俞湛請進來。 俞湛進了船艙里間皇后住處, 規(guī)矩行了禮,他聽著沉月的聲音讓他免禮,暫且不覺得哪里不對勁, 沉月替皇后娘娘開口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墒钱斔酒鹕?,看著穿著一身鳳服宮裝的沉月時, 不由愣住。 他環(huán)視周圍,沈茴身邊的幾個婢女都在這里, 可唯獨不見沈茴的身影。 沉月站起來,有些無奈地開口:“俞太醫(yī),皇后娘娘沒有跟著我們一起上船?!?/br> 俞湛驚駭。 這是沈茴離開之前交代過沉月的。 隨行太醫(yī)每隔幾日都會按照規(guī)制來給宮妃請平安脈,尤其沈茴身上仍有舊疾, 俞湛來給她請平安脈更是比其他宮妃更頻繁。倒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瞞著俞湛,可讓他知曉,讓他幫著遮掩, 更善。 沈茴猶豫了一番,還是決定冒這個險, 愿意相信俞湛。 沉月再開口:“船隊到關(guān)凌時, 娘娘會回來。這路上的兩個多月,娘娘請求俞太醫(yī)幫忙遮掩?!?/br> 好半晌, 俞湛慢慢舒出一口氣。 不該問的, 他從來不會多問一句。 他頷首, 道:“謹遵娘娘懿旨?!?/br> 只是, 俞湛想到了藥匣里的那封信。 那封,蕭牧千辛萬苦遞過來,拖他交給沈茴的信。 “燦珠,送俞太醫(yī)。”沉月道。 坐在船窗邊望著外面的走神的燦珠回過神來,趕忙笑盈盈地起身送俞湛出去。 俞湛走出了沈茴的船艙。他站在船頭,聽著水浪擊打船身的聲音,瞇起眼睛來,望著不斷向后倒退的容陽景色。 她去哪里了? 是……被裴徊光帶走了嗎? 俞湛望著運河岸邊的人群,眼前浮現(xiàn)很多片段的畫面??偸浅霈F(xiàn)在沈茴身邊的裴徊光,沈茴中了癮藥的毒后,是去找了裴徊光吧?那只鸚鵡,那只會喊裴徊光和沈茴名字的鸚鵡,也是裴徊光養(yǎng)的吧?也應(yīng)當,是裴徊光追到他家中,殺了那只鸚鵡吧? 俞湛在船頭立在好一會兒,才踩著搭木,回到自己的船上。他避開同船的人,走進最里面自己住處,剛一開門,喬裝打扮成內(nèi)侍的蕭牧從陰影里走出來,急急問:“可將信帶給她了?” 俞湛不動聲色地將藥匣放下,說:“帶給她了。” “那、那她可有說什么?”蕭牧忽然緊張起來。 俞湛低著頭,望著桌子上的藥匣,語氣尋常:“她身邊有人,沒有當場拆信?!?/br> 蕭牧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又立刻說:“應(yīng)該的。她如今的處境,的確應(yīng)該謹慎些?!?/br> “若蕭公子這樣想,又何必費心潛入船隊,再送信給她?!庇嵴康?。 蕭牧卻笑笑,眉宇間顯得很自信。他說:“無妨的。那信即使落到了旁人手中也無妨?!?/br> 想到了只有沈茴才能看懂那封信,他眉宇之間難得染上了幾分笑意,說:“若那信落到旁人手中,只會是一張白紙。這世間,只有我和她才能讓那白紙顯出字跡?!?/br> 俞湛心里忽然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問:“蕭公子打算何時下船?下次宮人下船采買的時候?” 蕭牧臉上的表情慢慢凝重。他以為自己會忍住不來見她,卻沒想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們一起長大,從未分開過這樣久。 “俞大夫,能不能請你再幫我一個忙?”蕭牧懇切相求,“我想見她一面。我保證不會連累你,我在信上沒有告訴她我在船上,在與她這樣近的距離。帶我去見她一面,我不與她說話,只遠遠地看她一眼!” 俞湛搖頭:“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