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在她的夢里,夢見最多的就是長兄。 小時候不能日日見到父親,倒是長兄一直陪著她護著她。長兄年長了她十四歲,亦兄亦父,對她寵愛到極致。 那些快樂的過往一晃而過,緊接著都是長兄去后,家中的痛。 長兄的死,仿若一道門,門里門外兩番天地。 這幾年,沈茴不止一次的想,反正自己是個病秧子,只能拖累家里。若能和邪魔做交易,她寧愿用她的死換長兄的活。 長兄那樣好,不該不得善終,他活著也比她更能庇護家人。 “哥哥……” 沈茴在夢里夢外,反反復復地哭喊著。 她也不知道是夢里還是夢外,聽見邪魔在她耳邊說—— “醒過來,咱家就準允你哥哥回來見你?!?/br> 第18章 一大早,齊煜站在床邊,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往床榻里頭瞅。 他眨巴眨巴眼睛,漂亮的鳳眼里浮現(xiàn)幾許疑惑。 孫嬤嬤壓低了聲音:“既已看過了,該走了?!?/br> 齊煜一向很聽孫嬤嬤的話,他點點頭,將小手遞給孫嬤嬤,牽著手往外去了。直到走出永鳳宮,孫嬤嬤說話才不那么壓低聲音。 “殿下要來看一眼,如今看過,該去好好讀書了?!?/br> 齊煜停下腳步,仰起小臉蛋望著孫嬤嬤。他皺眉,迷茫地問:“嬤嬤,她也要死了嗎?”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一根根手指頭探出來:“第四個了?!?/br> 在沈茴之前,宮中曾有兩位妃嬪先后擔著照顧小皇子的責任。那兩位妃子也都曾盛寵過,距離那后位只一步之遙。可偏偏命不好,一個意外墜樓去了,一個惹怒圣顏被處死。 孫嬤嬤心里灼了一下,她蹲下來,把齊煜伸出來的手指頭握回去,握成個小拳頭,攥在大手里用力握緊。 “煜兒,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shù)。莫要信那些亂言殿下命硬克母的渾話?!?/br> 齊煜第一時間想反駁,可是他望著孫嬤嬤堅定的目光,把話咽了回去。他反倒是笑起來,說:“嗯,煜兒不信。煜兒只信嬤嬤的話?!?/br> 孫嬤嬤摸了摸他的頭,站起來牽著他的小手繼續(xù)往前走。 一高一矮一老一幼的兩個人牽著手,默默前行。 “嬤嬤,等她醒了我還是不喊她母后了,喊她姨母?!饼R煜低著頭,將腳邊的小石子兒踢開。小石子翻了兩滾,落下甬路,滾進了積著臟雪的泥草里。 孫嬤嬤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 齊煜離開沒多久,沉月進了屋,走近床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沈茴睜著眼睛怔怔望著屋頂。 “娘娘醒了!”向來沉穩(wěn)的她險些將手里的藥碗跌了。 她趕忙將湯藥放到一側(cè),轉(zhuǎn)身小跑著喊小宮女去只會偏殿候著的太醫(yī)過來。然后匆匆走到床邊俯下身來焦急詢問:“娘娘覺得怎么樣了?” 沈茴也是剛醒過來。 此時的她和以前每次發(fā)病一樣,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甚至虛弱地不想說話。 沉月自然知道她的情況,亦不逼著她開口,只等太醫(yī)急急趕過來,重新給沈茴搭了脈。 “咦?”太醫(yī)也是訝然,“娘娘的脈搏和昨日的淺弱相比,沉健許多?!?/br> 他退到偏殿去,重新調(diào)整藥方。 沉月和拾星都是大喜。 拾星烏著眼睛笑:“那些經(jīng)沒有白念,菩薩都聽見了!” 沈茴望著拾星的笑臉,也跟著彎了彎眼睛。小時候發(fā)病疼得厲害,她很多次都因疼痛折磨心里想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每每醒過來看見身邊的人擔憂的樣子,便不敢那樣自私,只能一次次默默在病痛里掙扎著站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沈茴由沉月喂了兩口米粥,身上才稍微有了些力氣,臉色也不那樣蒼白了。 “我覺得還好,你們兩個都去歇一歇。讓燦珠過來就可以了?!鄙蜍罹徛亻_口。聲音輕輕的。 她自是知道,這兩個傻姑娘一定一直守著她。 沉月和拾星也沒逞強,下去補眠。換了燦珠過來照顧。燦珠早聽說過沈茴體弱,卻是第一次見她發(fā)病,被她毫無征兆差點送了命的架勢嚇了一跳,不由謹慎起來。 “太醫(yī)交代了娘娘剛醒過來,不能下床。要多靜養(yǎng)?!睜N珠說。 “我曉得的。”沈茴溫聲答話。即使太醫(yī)不這樣說,她也根本沒力氣下床。 燦珠又感慨:“娘娘前兩日著實嚇人!不過奴婢聽拾星聽娘娘以后還有過昏迷近月的時候。好在這次娘娘沒什么事兒了?!?/br> “昨天晚上夢到仙人賜藥,所以這次才醒得這樣快吧。”沈茴眉心蹙起來,慢吞吞地說。 大抵是沈茴醒了過來,仿若雨過天晴,燦珠笑得也燦爛:“昨天晚上?仙人有沒有賜藥不知道,掌印倒是來過?!?/br> 沈茴訝然,急問:“他來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燦珠搖頭:“奴婢不知道,當時已是下半夜了,是沉月和拾星守著娘娘,她們兩個卻也被太醫(yī)喊了去。聽說掌印在這里待了不到一刻鐘,想來只是看了娘娘一眼?” 沈茴垂下眼睛,沒再說什么。 燦珠怕她累著,也不敢再拉著她說話了。 沈茴傍晚時又睡去,夜里睡得也沉。接下來幾日,她都虛弱地不能下床,不過每日醒著的時候倒是一日比一日多起來。 到了第五日,沈茴已經(jīng)可以下床稍微走動。 齊煜坐在繡凳上,好奇地打量著她:“你好啦?” 沈茴點點頭,問:“殿下要在這里讀書嗎?” “嗯啊。你這屋子里暖和!”齊煜晃著一雙小短腿,挪著屁股轉(zhuǎn)過身,去拿攤在桌上的書來讀。他用手指頭摳了摳書頁,在心里默默嘀咕:她命還挺硬嘿。 沈茴病倒最初雖是因為風寒,如今只是那舊疾折騰她,倒也不怕將風寒的病氣傳給齊煜,便由著他在這里讀書。 小孩子大抵都很難專注讀書,沒過多久,齊煜就將手里的書冊丟到一旁,在沈茴的寢屋里左看看、右看看。 他跑到沈茴的梳妝臺前,好奇地翻看臺面上的首飾。他拿起一支步搖晃了晃,珠光耀目,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也跟著亮起來。 孫嬤嬤挑簾子進來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心驚rou跳。 她臉色一沉:“殿下!” 齊煜手一抖,手中的步搖跌了。他趕忙跑到書桌前腰背挺直地坐下,重新抱起書來,認真地讀。 沈茴笑笑,對孫嬤嬤柔聲說:“煜兒還小呢。一直讀書會累的,少玩一會兒不礙事?!?/br> 孫嬤嬤望著仍舊虛弱的沈茴,欲言又止。 沈茴哪知她的難言之隱?只能化成一道無聲的輕嘆。 · 又過兩日,沈茴幾乎大好了,甚至看不出剛剛大病了一場。這一日暖陽四照萬里無云天氣甚好。 沈茴坐在窗前軟塌上,望著外面湛藍的天,眸中又浮現(xiàn)了羨慕。她抿著唇,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沉月不忍心她這樣,無奈地說:“雖然今日天暖,可娘娘只能出門一小會兒?!?/br> 沈茴立刻彎起眼睛來:“我要穿那件鵝黃的新斗篷!” 沈茴帶著沉月和拾星出了永鳳宮,也沒走多遠,只在永鳳宮后面的梅林那一片走一走。 “娘娘累不累?要不要去前面的漱心亭歇一歇?”沉月問。 沈茴點點頭,說“好”。 拾星在一旁喋喋不休:“娘娘,我聽說俞大夫已經(jīng)過完了手續(xù),要不了多久就要進太醫(yī)院當差了。” “這樣快的?”沈茴問。 “嗯嗯?!笔靶屈c頭,“等俞大夫進了太醫(yī)院,可得讓他給娘娘好好診診脈,把身子重新調(diào)理一番?!?/br> 沉月也在一旁說:“有俞大夫在,的確更寬心些?!?/br> 主仆三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漱心亭去。拐過山石搭的雙鹿景兒,漱心亭映入眼簾。一并映入眼簾的,還有坐在漱心亭里獨酌的裴徊光。 沈茴腳步一頓,僵在那里。 沈茴甚至有扭頭就走的沖動,可既然撞見了,哪里有轉(zhuǎn)身就走的道理。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走,心里想著大不了打個招呼再走。 她剛要開口,裴徊光卻忽然抬手,豎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沈茴不解其意,卻也依從。她靜默了片刻,這才聽見了隱約的議論聲。她只聽了一耳,就聽見了“掌印”二字。 沈茴仔細打量裴徊光的神色。 有人背后議論裴徊光,偏偏他這個當事人一邊對梅獨酌,一邊聽得饒有趣味?這大概說明,他聽到的議論是好話?可旁人暗地里談論他,會說好話?沈茴很是懷疑。 沈茴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過去,在裴徊光對面的石凳坐下。 “……查出來那個女人是誰了沒有?嘖,這都幾天了,一點風聲都沒流出來。你不是認識在滄青閣當差的小石子?實在不行使使美人計套話呀?!?/br> “別提了!小殿下生辰那日之后,我再沒見過小石子了。這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大概在宮里做事的人憑空消失太司空見慣,躲在山石下一起偷閑吃酒的小宮女和小太監(jiān),也不再提小石子,繼續(xù)議論“那個女人”。 “真是見了鬼了。這都多少年了,原來掌印也是喜歡女人的!稀奇,真稀奇!前幾年連御前女官都不要,還真以為掌印不好這口的?!睂m女去推身側(cè)的小太監(jiān),“跟jiejie說說,你們凈了身還會喜歡女人嗎?” 小太監(jiān)吃酒有些醉了。他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香噴噴的姑娘家誰不喜歡……掌印之前那是忙著干大事,現(xiàn)在終于知道姑娘家的好了唄。嘿嘿嘿……你們等著瞧,掌印嘗過了味兒,要不了多久也要在外頭建府養(yǎng)妻了……” “我老好奇了,那個女人坐在掌印懷里是什么滋味呢?怕是不怕啊……” 還行吧,當時也不是那么怕——沈茴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 沈茴坐不住了。她可真后悔剛剛沒轉(zhuǎn)身就走! 她病了多日,并不知道如今宮中早已流言四起。 幾個偷偷吃酒的宮人又說了一小會兒,估摸著時間不早,不敢再偷懶,收拾了東西悄悄離去。 沈茴偷偷看向裴徊光。 他又倒了一盞酒,修長的手指捏著酒盞慢悠悠地轉(zhuǎn)著,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