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江傾的這位朋友叫馮勇, 泰籍華人。 父輩在戰(zhàn)爭時期進入緬甸,長期盤踞在金三角地帶,形成一支頗具規(guī)模的武裝勢力。 后來泰方招安, 馮家老輩覺得天天在原始森林里當異族不是事兒,通過換取合法身份的方式,成為泰國公民, 而同時放棄了自己手里的子彈。 一支放棄了子彈的龐大隊伍,在泰緬邊境生息繁衍, 逐漸成了今天整個小鎮(zhèn)都是華人天下的局面。 小鎮(zhèn)叫尤里,從緬甸大其力出發(fā), 翻山越嶺,一個小時到。 不同于大其力風聲鶴唳的環(huán)境, 尤里處在高山上,更像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 紀荷聽大哥講述父輩的事,深有感觸, 最后,發(fā)表了一言,“我也是華人后代?!?/br> “是嗎?”馮勇特別驚訝, 意味不明瞥了眼后座始終一言不發(fā)的江傾,意味深長笑著, “那真有是有緣。” 紀荷點點頭,想到自己母親,酸澀無比。 …… 到了山上, 江傾看出她異樣,安慰笑,“還沒忘?” “怎么忘?”紀荷目光一顫, 笑意蕭瑟,輕輕嘆,“她是我母親,因為人口販賣輾轉來到中國,給我最嫌棄的眼神、到死都是恨我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就是遠離家鄉(xiāng)、被販賣,那也不是我的錯啊?!?/br> 紀荷百思不得其解笑了笑。 回想人生,坎坷異常。 童年本該無憂無慮卻承受自己母親最惡毒的嫌棄,縱使擁有一顆強心臟,到少女時代又遭逢替考悲劇、得知自己不是父親親生。 唯一幸運的大概就是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里,雇主家的大少爺給她提供了唯一的溫暖。 然而,他也給了她痛,比身世陰影更痛的痛。 她此時,一身風雨后的瑰麗站在他面前,眸光流轉,伸手指觸摸他忽然安靜下來的俊逸臉龐,反向安慰,“現(xiàn)在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憐惜我,那些事早過去了,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我會無愧你的喜歡,但是江傾,你也不要辜負我對你的喜歡?!?/br> “你看我敢嗎?”他眸光發(fā)顫的一笑。 紀荷說:“即使現(xiàn)在站在你曾經流過血的土地,還是不踏實。你懂我的感受嗎?” “你讓我很挫敗?!苯瓋A咬牙切齒,眸光如狼撕咬她,“現(xiàn)在我就要睡你。同意嗎?” 身體不契合,心靈如何得到溝通? 她眸光晃了晃,像一艘汪洋漂泊的船,忽然被他這股風浪席卷,在驚慌中,放任肆流、坦然就義、無所謂。 他眼底騰地下起兩團火,一攬她腰,霸氣無邊宣示:“你同意了?!?/br> 紀荷沒得后悔,已在虎口,踮起腳,咬上他唇。 …… 這場結合一開始是勢均力敵的。 甚至慢條斯理。 馮勇并不如他言語中的那般“良民”,他在尤里的產業(yè)遍布全鎮(zhèn)。 掌握著街上大大小小的鋪子、長街盡頭整個泰國北部最著名的中文學校。 平時鎮(zhèn)上的小孩子每天上午到泰文學校學習,下午又趕到中文學校學習中文。 談起這所戰(zhàn)火中就開始生存的中文學校,馮勇滔滔不絕,邀請白天紀荷去采訪。 紀荷答應下。 接著,馮勇帶他們來到鎮(zhèn)上最高點,是一處開闊平坦的山坡,草坪厚實。 山坡大約一百米處有一排水泥瓦房,十分突兀,相比鎮(zhèn)上豪華的大宅,不起眼到以為是工具房。 馮勇說:“這里俯瞰整個金三角,屋后面是我父親挖的戰(zhàn)壕,雖然廢棄了,可時刻提醒我,腳下土壤是我們家族用命拼來的?!?/br> 又指了指瓦房門前屋后、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這樹密的,飛機在上空都偵查不出人跡。我喜歡住那里。用我父親曾經待過的書房辦公,睡他的木床,思考更多問題?!?/br> 馮勇介紹一番后,給他們送了一頂帳篷,“這塊草坪最適合露營,看最美景色。” 又朝江傾笑,直言不諱,話顯然向著紀荷,“他當時來時,后背都爛了,我看到差點以為可以用勺子舀起來,一點不像個人樣子。是我送他去清邁。” 烏漆墨黑的原始森林就在三個人的左右后方,只有面朝的正方,是底下開闊的金三角洲平原,文明的燈火如星子,遙遠閃耀。 風聲擦過自己耳,夜間水泥瓦房那邊密林里傳來夜鳥的嚎叫。 紀荷渾身發(fā)抖,手指不聽使喚,越聽越麻。 “大哥,你可以走了?!苯瓋A忽然拉住她手,十指相扣,聲音似笑非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拜托?!?/br> 馮勇大笑,在這山頭回蕩,眼一探,尋到江傾用身體保護起來的女人的臉龐,戲聲,“我最重要的是要說他英勇無比,在整個南亞帶著團隊拼殺,不僅我、金蒼浩,這里叫得上名號的人都得佩服這位小弟?!?/br> 風聲擦耳,紀荷揚唇笑一聲,情緒表達的不知強不強烈…… 江傾再次扣緊她手。 馮勇說:“很多事,看上去簡單,實則錯綜復雜,不過出來混,不管代表哪方、自己名字叫甚,玩的就是一個命。有緣千里來相會,十分高興見到你,弟妹。” 這人講話虛虛實實。 紀荷冰雪聰明,不用對方繁復,馮家的背景,江傾之前所干的事,甚至金蒼浩真實身份,她心里都有數(shù)。 沒有多言,沖對方揚一個真摯笑意,“同高興見到大哥?!?/br> 馮勇興致大開的離去,不忘交代一句,“今晚我不住山上。二位隨意!” 豪放笑聲,響徹夜色。 …… 竟然是一頂行軍帳篷。 兩米乘以兩米,特別寬大,高度、江傾站起來不會擦到頭頂。 電源掛在支撐出去的擋雨棚邊緣,帳內動作一大,會于夜風中晃動。 地墊厚實,鋪了一層竹席,又鋪兩層看起來似乎是一墊一蓋的蠶絲薄被。 馮勇帶來的兩位幫手,做事牢靠,帳篷穩(wěn)固,用品干爽。 躺在上頭不想起來。 江傾這人有潔癖,馮勇走后,問她怕不怕、一個留在這兒,紀荷細眉一挑說,“你整個晚上走,我一個人睡都不怕?!?/br> 甚至還清凈。 她用這種挑釁的眼神,無聲說了后一句。 他笑了笑,咬牙一聲,“做夢。”接著,掀開帳門,一個人走向了馮家祖?zhèn)鞯耐叻磕抢铩?/br> 紀荷一個人在帳篷收收整整,調整馬燈的位置,讓一朵橘黃光,在眼前、夜風中,更顯浪漫。 接著,他回來,身上還沾著涼水,猛地撲住她。 紀荷身上穿的是速干長袖和寬松的亞麻褲,腳上涼鞋被脫在外面,此時,赤足無助的踩碰到帳尾,輕斥,“不能輕一點?” 江傾說:“怕你跑了?!?/br> “你干什么去了?”她明知故問。 江傾甩著自己頭發(fā)上的水滴,灑了她一臉,惹得她笑,寵聲,“洗干凈,侍寢?!?/br> “在賓館不是洗過?”紀荷一樂,她就沒洗,洗那么多次干什么,脫皮。 江傾迫不及待退了自己上衣,和沖完涼就沒穿的長褲一齊扔在外頭,嗓音沙啞,“男人得洗?!?/br> 吻著她,和風細雨。 紀荷一抬眼看見上方橄欖綠的頂,一落視線是他溫柔深情眉眼。 昂頸,回吻。 馬燈風情著照耀,夜才開始。 …… 猛然間,紀荷原本昂起的肩部徹底墜落,她眼前迷蒙了一瞬,說,“想看看你背……” 那里有槍傷,面積三塊成人的手掌疊加,觸摸上去的感覺是麻麻賴賴,像一種表皮凹槽不平的水果,如榴蓮。 得多痛。 傷疤才這樣。 “有什么好看?!苯瓋A低著頭,懶懶一聲,漫不經心。 就如人生,時刻存在縫隙,你以為的滴水不露,實際上密密麻麻的孔。 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傷害到你。 帳墻被外頭馬燈照出人生瘋狂糾葛的影子。 …… 再醒來,雨點劈打著帳篷。 聲勢驚人。 她口干幾乎完全發(fā)不出聲音,一只圓口的瓶,好像是礦泉水,細細的喂著她。 仿佛落入雨中般的潮濕,紀荷微蹙眉,短發(fā)粘在臉龐上,弱不禁風。 江傾拿開水,沒手擰,直接扔到外頭,混合著夜間突然的大雨,嘩嘩深融。 她倏而低低抽泣,像被欺負狠了,無助的躺在異國他鄉(xiāng),一聲不吭,獨自傷心。 “對不起……”江傾劍眉緊蹙,伸手將她攬起來,揉進懷中,力道強悍,恨不得嵌進骨髓里,沙啞問,“了解全部的我了嗎?這就是我……” 紀荷搖頭,汗?jié)竦哪橆a貼在他心口,那里熱力如方才,激烈又鮮活。 她說,想到那天早上雨后的鳳凰城,他一身高級警官制服,面龐英俊又強悍,眼睛銳利不乏脆弱,看到她和孩子,猛力的擁抱…… “當時……我也該給你抱一抱……”他抱著念念,潰痛的眼神令紀荷終身難忘,此刻,想起深深后悔。 當時,為什么不抱一抱他呢? 江傾吻她額頭,溫存的用鼻梁摩擦,帳墻上印出他長臂攬住嬌小的她,全部溫柔的影子,“現(xiàn)在抱上了……我愛你,紀荷?!?/br> 她閉上眼簾,沒回應,大雨敲打四周,兩手更緊的摟住他后頸。 夜,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