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年夜
過年總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早在小年后就時常能聽到炮仗聲,往年大年夜林早早一家都是去外婆家吃年夜飯,今年因為林瓊來了,林衛(wèi)國索性親自掌勺,燉了rou,做了魚,又炒了幾個素菜,拿出自己做的米酒,一家人高高興興吃了年夜飯,打開電視機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年中時林衛(wèi)國就將家里的14寸黑白電視機換成了15寸長虹牌彩色電視,有了顏色,連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也覺著比往年更有意思,林早早今夜也頗為興奮,到了睡覺的點兒就是不肯上床,在屋子里跑來跑去高興得不行,最后實在是瞌睡了,倒在林瓊懷里使勁兒揉眼睛,林瓊見她困得不行還是不肯睡,便抱著她進了里間屋子,陪著她一起睡,好容易才將她哄睡著了。 外間房子進深長,電視機放在里頭窗戶旁的高低柜上,往前依次是雙人床,寫字臺,而沙發(fā)則在一進門處,貼著墻放在窗戶下,倒是正對著電視機,就是離得太遠,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實在費勁。 三個人便搬了凳子坐在床前,隔著雙人床看電視正正好,今晚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主持人有劉曉慶,趙國興特別喜歡劉曉慶演的電影《小花》,邊看邊給林瓊說,林瓊似乎興趣不大,心不在焉地附和著,看到十點多就說要睡覺。 林衛(wèi)國倒不覺著有什么不對勁,雖說大年三十要守歲,可他從小到大也沒真守過幾回。 趙國興覺著奇怪,待林瓊進了里屋后,她使胳膊肘子推了推林衛(wèi)國,電視機里蘇小明正在深情地唱《軍港之夜》,林衛(wèi)國聽得入了神,沒搭理趙國興。 “別坐凳子了,上來上來。”趙國興爬上床,拖了外衣外褲,去拉林衛(wèi)國。 林衛(wèi)國順著她拉扯的動作坐到了床上,“把衣服褲子脫了再躺?!壁w國興連忙說道。 正好《軍港之夜》唱完了,林衛(wèi)國聽見這話臉色一喜,瞥了眼里屋門,低聲道:“小瓊才剛睡,怕是還沒睡熟呢,萬一弄出點動靜吵醒了多尷尬,晚點吧?!?/br> 趙國興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了,嗔怪道:“去你的,想什么呢,我是讓你把外衣外褲脫了,都是灰?!?/br> 林衛(wèi)國頓時傻了:“你也不說清楚。” “行了行了,趕緊,我有正經(jīng)事兒跟你說?!壁w國興催促他。 林衛(wèi)國麻利脫了外衣褲,連著襪子也一起脫了,放在床邊的凳子上,將枕頭豎起來靠在床頭,拉開被子蓋著靠坐在床上。 趙國興鉆進被子,湊近了低聲說道:“小姑好像不高興?!?/br> “啊?”林衛(wèi)國壓根沒注意到,“怎么了?有啥事?” “我看她剛才進去的時候垮著臉,”趙國興指了指里頭,“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都不看了,十點就睡覺,從她來了昆崗,就頭一個星期睡得早,后來哪天不是十一二點才睡?” 林衛(wèi)國一想也是,今個兒睡得是有些早,“是不是想家了?來了也有小半年,她可從來沒離家這么長時間過,還離得這么遠?!?/br> “有可能?!壁w國興點了點頭。 “你明天問問她是不是想回家了,如果是我就給她買票,前幾日老家來信還問她回不回去呢,家里人也都想她了?!绷中l(wèi)國低聲道。 “我不去?!壁w國興直接拒絕了,“我一個做嫂子的,問小姑子是不是想回家,那不讓她誤會我攆她走嗎?要去你去問,你是哥哥,總不會讓她誤會?!?/br> 林衛(wèi)國一聽是這么個理,“行,明天我問。” “你別忘了啊,”趙國興叮囑他,下床將電視機聲音調(diào)小,又鉆進被窩。 快十二點時,兩個人爬起來穿好衣服褲子,拿了炮和火柴出了門,林衛(wèi)國將鞭炮掛在門前晾衣服的鐵絲上,待趙國興躲遠了才劃了根火柴點。 噼里啪啦鞭炮聲震天,趙國興捂著耳朵躲在屋門口,片刻功夫鞭炮放完了,兩個人又拿出蝴蝶沖天炮點。 這蝴蝶沖天炮是做成各種顏色的蝴蝶,點上后會朝上轉(zhuǎn)圈飛,趙國興喜歡這炮蝴蝶形狀,林衛(wèi)國就買了一盒子,一盒十個,兩個人一人五個在院子里放。 最后一個放完,兩個人正要回屋,卻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聽到有人喊救火,又仔細聽了半天,終于聽出來時隔壁羅幸福在喊。 兩家院子之間隔了一道一人多高,用蘆葦和柳條編的簾子做成的圍墻,此時從圍墻上頭能瞧見那邊火光沖天,林衛(wèi)國家院子里挨著圍墻的地方放著一堆干透了的樹桿樹根,可劈開了燒火用,冬季干燥,蘆葦遇到火就能著,這要是燒著了只怕那堆樹桿樹根也得遭殃。 兩個人連忙拿著家里的水桶跑去隔壁,原來是隔壁院子里堆放的用來喂養(yǎng)羊的干草垛子著火了。 因為放炮聲太大,趕來就火的人不過,只有林衛(wèi)國兩口子和羅幸福那邊的鄰居程亮兩口子,羅幸福讓兒子羅小胖去叫人,羅小胖飛快跑出院子,過了一會兒才有人三三兩兩地趕過來救火。 當(dāng)時用的是人工加壓能自動供水的井水,羅幸福一下下壓井,眾人輪著接水,太慢,大冬天渠里的水都凍了冰,也沒法救火,眾人不得不返回各家接水,待到將火撲滅干草垛子也燒得差不多了。 羅幸福站在一堆黑灰旁,一手拿著手電筒照亮,一手拿了根棍子翻找,片刻用棍子挑出一個蝴蝶形狀的沖天炮殼子,林衛(wèi)國一瞧心里頭咯噔一下,不會是他們放的炮竄到人家草垛子上點的火吧。 “這是你們兩口子放的炮吧?!绷_幸福問林衛(wèi)國。 “你憑啥說這炮是我們放的?”趙國興趕在林衛(wèi)國開口前說道。 “憑啥?”羅幸福有些生氣了,“那天你們兩口子去團部商店買炮時我不就在旁邊,你忘了,你還和我媳婦說話呢。” 趙國興方才情急,經(jīng)他這一提醒頓時想起來了,確實是這么回事,當(dāng)時她還勸羅幸福的媳婦方芳要一盒這種蝴蝶沖天炮來著,方芳嫌貴沒舍得買,“我們是買過這種炮,可買過這種炮的也不止我們兩口子啊,你不能因為這就說炮是我們放的,也可能是其他買過的人放的啊?!?/br> “趙國興,你是想讓我大晚上拿著這個炮殼子挨家挨戶問誰買過嗎?”羅幸福不樂意了,拔高聲音道:“那天我可是看過這種炮的說明,最遠也就能飛個十米,別人即便是買了,能飛我們家來嗎?” 趙國興頓時啞口無言了,拉了拉林衛(wèi)國的衣角,小聲問:“怎么辦???” “沒事,我來說?!绷中l(wèi)國安慰了趙國興,從羅幸福手中接過炮殼子,“你說的沒錯,這炮飛不遠——” “我們可沒買過這種炮啊,”同樣是羅幸福鄰居的程亮深怕牽扯到自己,打斷林衛(wèi)國說道,“我們家只買了鞭炮,其它啥炮也沒買。” “你看吧,”羅幸福接過話,“一準是你們兩口子放的炮?!?/br> “實在對不起,過年圖個樂子,哪能想到會燒了你家的草垛子,”林衛(wèi)國非但不辯解反而先道起了歉,“過幾天上班了我就去給你買些干草?!?/br> 羅幸福顯然沒想到林衛(wèi)國這么爽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家里頭養(yǎng)著羊——” “我知道,”林衛(wèi)國打斷道,“過年這干草怕是不好買,等上班了吧,你放心,都是鄰居,餓不到你的羊?!?/br> 羅幸福終于露出笑容:“來來來,屋里坐會兒,忙了半天,大家伙兒都進來坐會吧,喝口茶吃些東西。” 都快一點了,哪有人還有閑情逸致到他家做客,見沒好戲看也就紛紛告辭了,林衛(wèi)國也拉著趙國興回家了。 兩個人鉆進被窩后,趙國興才抱怨道:“你怎么能答應(yīng)給他買干草呢?那炮也不一定是我們放的?!?/br> “他那干草垛子堆在靠近我們家院子這一邊呢,那個蝴蝶炮因為是旋轉(zhuǎn)著飛確實飛不了多遠,只能是咱們家這個院子里放的飛到他那草垛子里去了,都是鄰居,別因為這點兒事鬧僵了,大過年的不值得?!?/br> 趙國興不說話了,轉(zhuǎn)過身用背對著林衛(wèi)國,“媳婦,生氣了?”林衛(wèi)國湊上去貼著她的背將她攬在懷里,“你別看那一堆干草大,其實不值錢,回頭我騎車來回多去幾趟五連,將水稻地邊不要的干草拉回來給他就行,不用錢?!?/br> “真的?”趙國興一聽高興了,轉(zhuǎn)過身問,“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所以才不說賠錢?” “那是,”林衛(wèi)國讓趙國興枕著自己的胳膊,“若是說賠錢可怎么陪?陪多少合適?賠得少了他們不愿意,賠得多了我們不愿意,這樣最好,咱們不過出點力,他們也有干草喂羊,皆大歡喜。” “你可真聰明。”趙國興笑嘻嘻道。 “那是?!绷中l(wèi)國毫不謙虛。 趙國興就見不得他這個樣,想滅滅他的威風(fēng):“你說你這么聰明當(dāng)初怎么沒考上大學(xué)呢?我聽說劉新軍還沒你考得高,他都上了你怎么沒上?”劉新軍是林衛(wèi)國的發(fā)小,兩個人從小一塊兒上下學(xué),一塊兒了下水稻地摸魚,一塊兒下兔夾子夾兔子,一塊兒去瓜田偷西瓜,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林衛(wèi)國頓時無話可說了,這人,還真是冷場的高手,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他好像確實沒跟趙國興說過自己考大學(xué)的事兒,“當(dāng)初報志愿時新軍讓我填昆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我想著從小到大干的農(nóng)活還少啊,真是再也不想搞農(nóng)業(yè)了,所以沒報,報了內(nèi)地幾所知名大學(xué),可能是分數(shù)不夠吧?!?/br> “幸好你沒報昆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趙國興沉默片刻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林衛(wèi)國聽不明白,問她:“為什么?” “你要是報了我們倆還能有今天?” 林衛(wèi)國頓時一愣,心里頭似有暖流匯入,不由將趙國興緊緊擁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