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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全6冊)在線閱讀 - 紅葉之戀

紅葉之戀

    紅葉之戀

    一九四六年初秋,我與友人合辦的一張小型報紙,因為經(jīng)營不善而??=Y(jié)束一切煩瑣的善后工作之后,我?guī)缀跸癜c瘓了一樣,整日在家休息,甚至對來探望我的朋友都懶得招待。

    不久,接到從小同學(xué),而且一直是知交的方云叔從上海來信:

    千里:

    我常聽見文化界的朋友說:“如果你跟某人有仇,最好勸他辦報。”謝天謝地,你總算自己饒了自己。

    令兄來滬,曾獲一晤,說你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且要杜門謝客。過分透支腦力和體力的人,常有這種現(xiàn)象。據(jù)我的經(jīng)驗,需要近乎放縱的生活,才能恢復(fù)身心的正常,因此,我勸你到上海來盤桓若干時日。

    你記得呂班路上的那家“美龍”嗎?最近我?guī)缀趺客肀氐?。吸引我的,除了它的龍蝦沙拉以外,還有一個原因。

    什么原因?恕我在這里賣一個關(guān)子,你一來就知道了。

    云叔 八月十日

    在這時除非是要我工作,否則我不會反對什么;而且確也曾打算過要換換環(huán)境,以便讓我的太多的疲乏,能早日消失。于是,第三天的下午,我便出現(xiàn)在云叔的辦公室里。

    “你要我過怎么一種近于放縱的生活呢?”我說。

    “這并沒有一定的尺度?!痹剖鍝u曳著他的腿回答,“點滴不沾的人,醉一次便是放縱;開口修身齊家,閉口禮義廉恥的人,偶然打一次茶圍,也是放縱。像你,白天跑新聞,晚上編電訊,間或還要抽出空來寫一兩段副刊文章,那么,現(xiàn)在讓你整天不做事,吃吃小館子,看看電影,那不是近于放縱的生活是什么?”

    我甚為奇怪,云叔本是個很拘束謹飭的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辭令?因此,我默默地打量他,想找出一點與我半年之前所見的云叔的不同的地方來。有的,我發(fā)現(xiàn)他的動作變得輕佻,他的服飾變得更講究,最顯然的是眉宇之間常有一種掩抑不住的喜悅,這一切都是戀愛期中才有的特征……

    “你在想什么?”云叔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在觀察你的變化?!?/br>
    “沒有什么變化!”他搖搖頭說,“至少在對老朋友的交情這一點上?!?/br>
    “當(dāng)然,你不會覺察你自己的變化,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夠證明我的判斷的正確!”

    云叔微笑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說:

    “走吧,我替你接風(fēng)?!?/br>
    “到哪一家?”

    “當(dāng)然是美龍。”

    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一家白俄所開的小館子,和一般的羅宋餐館一樣,小小的店面,簡陋的布置,除了一道湯以外,沒有什么好吃的東西。但現(xiàn)在所看到的美龍,今非昔比,寬敞明亮的餐廳,紅絨的座椅,而且還掛著油畫。這時尚未到上座的時候,疏疏落落的桌椅中間,輕揚著悠遠的旋律,顯得格外幽靜。

    我們揀了靠窗的一張桌子,剛一落座,立刻走過來一個金發(fā)黑眼的女孩子,遠遠地就和云叔交換了一個眼色和微笑——一個難以形容的眼色和微笑。

    “原來如此!”我所看到想到的,和我所懷疑的,都在這一瞬間豁然開朗。

    “吃什么?”云叔從那個女孩子手里接過菜單遞給我。

    “你替我點吧。”我回答。

    “那么,”云叔合上菜單交還給她,“聽你的支配?!?/br>
    “要酒嗎?”是帶著點山東味兒的國語。

    “要的。兩杯威士忌蘇打?!?/br>
    她一扭身走了,金黃色的長發(fā),輕柔地往一旁甩去,像艷陽天氣里迎風(fēng)起伏的麥浪。

    “這就是吸引你每晚必到的另一個原因?”我問。

    “所以我說你一來就知道了?!?/br>
    “大概又是帝俄落魄的王孫?”

    “不,波蘭人。”

    “叫什么?”

    “autonia,你叫她安妮好了。”

    “可以請她喝杯酒嗎?”我試探著問。

    “你知道的,這里沒有這種規(guī)矩。不過你可以問問她,大概還不至于碰釘子。”

    其時,另外一個侍者來陳設(shè)餐具,我們便暫時中止談話。接著,安妮捧著一只大銀盤,端來了我們的酒菜。云叔向我使了個眼色,一個催促的眼色。

    “安妮小姐,我可以請你喝杯酒嗎?”我說。

    “貴姓!”

    “噢,安妮!”云叔搶著回答,“他是我的好朋友黃千里。你可以跟我一樣,叫他千里?!?/br>
    “不,那是不禮貌的,我應(yīng)該稱他黃先生。”她的語聲中帶著些鼻音,入耳甜而媚,然后轉(zhuǎn)臉問我,“我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拒絕黃先生的要求。可是我想要知道黃先生請我喝酒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指著云叔說,“伊里奧的緣故?”

    由于缺乏心理上的準(zhǔn)備,我一時不知所答,想了一想說:

    “請等一下,我慢慢回答你這個問題。告訴我,你愛喝什么酒?我替你去要?!?/br>
    “她愛喝寇利沙,你讓她自己去拿吧!”又是云叔搶著作答。

    安妮也真聽他的話,微笑著去端來了她的酒,很自然地坐在我和云叔之間。我們一面喝酒,一面談話。她的北方話實在流利,我禁不住問:

    “你在中國住了幾年?”

    “你猜呢?”

    “十年?”

    “加一倍還要多一點?!?/br>
    “原來你是在中國出生的?!?/br>
    “我出生在南中國海的船上。”

    “那么,”我看了云叔一眼,“你應(yīng)該對中國人的性情了解得很清楚?”

    “可以說是清楚,而不是很清楚?!?/br>
    “這樣,我就可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了?!蔽艺f,“中國人有句話:‘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喾暧芯?,就是素不相識的人,也可以干一杯,何況你是伊里奧的朋友?所以,你不必問我請你喝酒的原因,我也不必有原因才請你喝酒,是嗎?”

    “嗯!”她用雙肘撐在桌上,一雙纖細修長的手,交疊著托住下頦,輕輕地說道,“對的,這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中國?!蓖nD了一下又說:“還有,中國人?!?/br>
    云叔看著我,而我則終于笑出聲來。安妮看著我們兩人,好似感到羞窘,一小杯橙酒迅速地在那兩瓣紅唇中消失,然后放下杯子,站起來說:

    “對不起,我應(yīng)該去招呼別的客人了?!?/br>
    目送她遠去,云叔問我:

    “如何?”

    “你賞識的人,當(dāng)然不會錯!”

    云叔得意地笑起來,說:

    “跟她處久了,你會覺得她確是很可愛的。后天是她的假期,明天我們可以到西區(qū)去玩一晚?!?/br>
    第二天晚上,云叔果然約出安妮來,到大西路一家夜總會去玩。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衣服,戴一頂綠白兩色的帽子,薄施粉黛,濃染胭脂,打扮得特別俏麗。上海雖是個五方雜處、無奇不有的地方,但一個中國男子帶著年輕漂亮的異國情侶,公然出現(xiàn)于夜總會里,究還罕見,因此惹起很多人的注目。

    在幽暗神秘的燈光、興奮熱烈的音樂以及香水、煙草、鮮花所混合成的氣味中,我們跳舞,喝酒,看流浪天涯的藝人的大膽表演,確是一種近乎放縱的生活。不用說,云叔和安妮自然是深深地沉醉在這種境界中,而我也被敲開了記憶之門,一些似酸還甜的往事,使我感到人生的滋味,確是耐于咀嚼細味的!

    自此以后,我們幾乎間隔一天,便在一起,當(dāng)然也有很多出來玩的機會。接觸時間較久,我證實了云叔的話,安妮確有很多可愛的地方,最可貴的是她有一種潛在的美,不作無謂的矜持,更不作淺薄的炫耀,只讓你自己去慢慢發(fā)掘、靜靜欣賞。

    兩個月后,我倦游歸來。但不久又接到云叔的信,他告訴我,他的老板(云叔是上海一個名律師的私人秘書)銜政府的使命去日本公干,須相當(dāng)時期才能歸國,因此他很清閑,而安妮恰好也有一周的假期,準(zhǔn)備一同到南京去消磨,熱切希望我也能參加。

    在理智上,我覺得這時復(fù)員未久,有很多事要去做,而且辦報失敗所帶給我的煩惱困乏,也早已不復(fù)存在,我不應(yīng)該長此荒廢浪蕩,故以毅然拒絕為宜;但在情感上,我實在舍不得錯過這一個好玩的機會,因為跟他倆在一起,真是精神上至高的享受。考慮結(jié)果,我終于接受邀請,同時寫信給云叔,告訴他我將于第二天晚車起程。

    車到上海北站,我很快地在月臺上發(fā)現(xiàn)云叔和安妮。她穿了云叔的一條棕色褲子,嫩黃的毛衣,披一件紅呢面子,正反兩用的短大衣,腳下是一雙鑲色的平底皮鞋,十足一副旅行的派頭。

    “我贏了!”安妮向我招呼過后,轉(zhuǎn)身向云叔說。

    “你贏了什么?”我問。

    “安妮今天下午判斷你一定搭這班車來,叫我買好臥車票等你。真的讓她猜中了?!痹剖寤卮稹?/br>
    “你呢?”

    “我要等你回信?!?/br>
    “難道你沒有接到我的信?”

    “沒有。”

    “我如果不是這班車來呢?退票?”

    “那得由安妮來決定了。”

    “你們賭些什么?”

    云叔看看安妮,安妮也正在看云叔,仿佛是阻止他不要說出什么來,于是云叔向我詭秘地一笑:“對不起,那是一個秘密。來,走吧!”

    云叔領(lǐng)先上車,走得很快。我忽然感到一陣不自在,用低沉的聲音向安妮說:

    “我覺得做了一件很笨的事,我不應(yīng)該參加你們的旅行?!?/br>
    “為什么?”她詫異地問。

    “我怕會干擾你們?!?/br>
    “你不要這樣說!”安妮熱情地挽著我的左臂,“我和伊里奧都希望你能永遠分享我們的快樂。”

    “謝謝你!安妮?!彼幕卮鸫_實使我感動,同時也減消了我的微妙不安的情緒。

    在南京,以兩天的時間,走馬看花似的差不多跑遍了近郊附近的名勝,散漫而微嫌荒涼,這里并非短期旅行的理想目標(biāo)??墒撬麄z意不在此,而我則向往六朝繁華、南都韻事,不論流水寒鴉、斷碑殘碣,皆可以觸發(fā)我的思古的幽情,就這樣各適所適,因此都沒有失望的意緒或者不滿的批評。

    不過,這也許是因為我們下意識地認為可在最后的一個節(jié)目中取得補償?shù)木壒?。一路上云叔不知若干次地向安妮渲染棲霞紅葉的美麗,所以當(dāng)他宣布第三天的目的地是棲霞山時,安妮興奮得跳了起來。

    半小時的火車,一小時的步行,到達有名的棲霞寺,匆匆巡禮以后,沿著寺后山路往達摩洞進發(fā),只見三峰并峙,堆紅疊翠,真是罕有的妙景。安妮時時驚呼,要我們注意她所發(fā)現(xiàn)的特別美麗的所在,但因此忽略了腳下崎嶇的山路,不時傾跌,云叔只好顧不得欣賞當(dāng)前的景色,小心地扶掖著她。

    從達摩洞、功德泉、桃花澗、紫峰閣、千佛嶺而至紗帽峰,在此小憩,然后往東繞小道直達棲霞山頂。這里有座玉皇殿,并無足奇,但殿外所見,卻異常可觀。云叔為安妮指點:羅列在南面的群山是龍?zhí)?;北方白帶如鏈,蜿蜒曲折的是揚子江;西面隱在云煙之中,看不分明的千萬人家,是南京。最后,云叔說:

    “你聽過‘錦繡河山’這句話沒有?今天你才知道‘錦繡’兩個字用得妙吧?”

    “但是,這是你們的,我的呢?……”安妮憂郁地說。

    想不到無意中勾起她的亡國之痛,云叔焦急地不知用什么話來安慰她。于是,我含蓄地說:

    “安妮,你歸化我們中國,好不好?”

    安妮沒有任何反應(yīng),或許是她未聽懂我的話。黑亮的雙眼,凝望著天邊,顯然地,她在眷懷著她的從未見過的祖國——波蘭。

    一半是高處不勝寒,一半是想轉(zhuǎn)換安妮的情緒,云叔催著大家下山。揀了一處背風(fēng)而平坦的處所,我們鋪上隨身攜帶的毛毯,開始野餐。少女的憂愁,來得快去得也快,安妮重又恢復(fù)活潑。她用扎發(fā)的紅帶,細心地系上紅葉,做成一頂桂冠的樣子,讓云叔替她戴上。

    “是不是像印第安人?如果是的話,快替我取下來,難看死了?!?/br>
    “不,像皇后?!痹剖寤卮?。

    “像皇后?我不稀罕。”

    “為什么?”我問。

    “那種生活太嚴(yán)肅了?!?/br>
    “那么你是比較喜歡羅曼蒂克的生活,是嗎?”我又問。

    安妮想了一會兒,正要回答,云叔拈起身旁的一片紅葉,說:

    “這片美麗的紅葉當(dāng)中,有一個非常羅曼蒂克的戀愛故事,你要聽嗎?”

    安妮點點頭。于是云叔為她講述“紅葉題詩”那個典故。安妮雖然生長在中國,但對中國古代,尤其是宮闈的生活,自還缺乏了解,因此云叔必須吃力地做許多附帶的解釋,在我聽來,非常零亂嚕蘇,而安妮則全神貫注地聽著,顯得極有興味。講完,云叔把那片紅葉佩在安妮的衣襟上,然后握著她的左手,癡癡地望著她。安妮低下頭去,不住地摩挲著那片紅葉,半晌,她低聲地,仿佛是自言自語:

    “中國人真是善于制造美麗的戀愛故事?!?/br>
    “伊里奧就是其中之一。”

    我向安妮做一個鬼臉,知趣地站起來,遠遠地去欣賞那片絢爛的秋色。及至我半小時后再度回來時,發(fā)現(xiàn)云叔的左頰上有一個紅印,殘脂宛然,還沒有擦干凈。

    我忽然又想到他們打賭的事,便問:

    “你們到底為我賭些什么?”

    “噢,如果我贏了,她可以答應(yīng)我一個不便宣布的要求?!?/br>
    “伊里奧!”安妮大聲地警告,但是云叔已經(jīng)收不回他的話了。

    “其實,安妮是希望你贏的,只怪我不知趣。不過這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蔽夜室庹f得閃爍其詞,事實上是肆無忌憚地在開玩笑。

    “你最壞!”安妮打了我一下。三分著窘,兩分嗔怒,乃有一種東方式的嫵媚在她臉上出現(xiàn)。

    這一天玩得很痛快。迎著銜山的夕陽,踏上歸途,又逛了秦淮的夜市,才回到鼓樓我們臨時的住所。那是座精巧雅致的小洋樓,也就是云叔的“老板”戰(zhàn)前在京所置的住宅,勝利后才從一個敵偽官員那里收回來。主人在上海開業(yè),不過也常來京公干,所以保留了這所住宅,不但起居的設(shè)備很完善,而且經(jīng)常有兩個傭仆在照料,因此我們借住在此,感到非常方便舒適。

    雖然白天跑了好多路,可是大家都毫無倦意,加之月明如晝,天氣也不太冷,就更舍不得去睡,一齊聚集在寬廣的走廊上,喝咖啡閑談。安妮依偎著云叔坐在一起,右手從云叔的腰際圈過來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靜靜地傾聽著我們談話。偶爾轉(zhuǎn)過頭來,可以看見鼓樓的影子,高聳著分割了那淡青色天空的一角。這是一個何等恬靜優(yōu)美的夜!

    不知怎么又談到了紅葉。安妮那頂“桂冠”早已丟了,但云叔給她的那片紅葉依然存在。云叔悄悄從她的衣襟上取下來把玩,那種深紅的顏色,在月光下看來顯得特別深邃古樸。

    “千里!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造物有一條很奇怪的法則——最美麗的時候,也就是將要接近衰敗的時候,譬如這片葉子?!痹剖逭f。

    “所以我們應(yīng)該特別珍視這一份美麗?!蔽野l(fā)表了我的意見。

    云叔沒有回答,而是漸漸進入一種沉思狀態(tài)。我意識到這應(yīng)該是他們的時間,便站起來:

    “對不起,我得先睡了,明天還要趕火車。”停了一下,我又補充,“如果你們明天還想玩一天,就不必很早叫醒我?!?/br>
    一上床我就睡著了。半夜醒來,滿室光明,月亮從窗外照到床前,像鋪展開一條銀色的毯子。我的頭腦非常清醒,毫無睡意,便決定起來欣賞這難得的月色。

    拉開房門,首先看到一粒星火和一團黑影。定睛細看,是云叔坐在原來我坐的那張靠近欄桿的藤椅上。他也聽見了我的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依然保持原來的姿態(tài)。

    “如此良宵,你坐在這里發(fā)什么呆?安妮呢?”我走到他面前問。

    “睡了。”

    “明天不走吧?”

    “你看,這月亮,”他答非所問地說,“最圓的時候,也就是將缺的時候。”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蘇東坡早已先你而言。不過事雖難全,人總是費盡心血去追求圓滿的?!?/br>
    “這就是一切煩惱之由來?!彼芸旖又f道。

    “如果說有煩惱,那也是命里注定?!?/br>
    “不然?!彼芷届o地說,“樂極生悲,有圓始缺,欲除煩惱,無生無滅!”

    “不得了,你哪里來的這四句似詩非詩、似偈非偈的東西?”我點上支煙坐下來說,“對不起,我們談?wù)剟e的好不好?我是凡夫俗子,沒有資格跟你參禪?!?/br>
    “你以為這是佛家的說法?”他也點上支煙,“其實這也是儒家的說法。”

    “儒家并沒有不許人去追求圓滿?!?/br>
    “但是他叫人‘求闕’!你不能不承認曾國藩可以代表儒家吧!”

    我一時語塞,但心里并不屈服,而且我覺得應(yīng)該說服他改變那種出世的態(tài)度。想了一會兒,我以做結(jié)論的口氣說:

    “總之,你的‘紅葉哲學(xué)’沒有存在的可能,更沒有延伸的必要。你說紅葉最美麗的時候也就是將要衰敗的時候,我覺得唯其快衰敗了,才應(yīng)該更珍惜它的美麗,你看重在衰敗,我看重的是美麗,見仁見智,觀點不同,這或許可以歸入‘認識論’的范疇?!?/br>
    “好一個‘見仁見智,觀點不同’,那么你總不能不承認我的‘紅葉哲學(xué)’也是一種看法?!?/br>
    “豈有此理……”

    “算了,算了!”他含笑擺手,“一牽涉到哲學(xué),就要抬杠了。辜負月白風(fēng)清,真是何苦!睡吧,明天走?!?/br>
    “奇怪!你忽然又變得如此曠達!”

    “既然‘此事古難全’,那么不學(xué)學(xué)蘇東坡又怎么辦呢?”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開了,還是故意安慰我?總之,他已在我心靈上投下了一道陰影。

    第二天,我本想取道上海,徑自回家,但由于他倆的堅留,我又在上海住了一晚。安妮帶我到她家去玩,會見了她的母親——一個生長在法國的意大利人。她紅潤的圓臉上老掛著一團笑容,對待云叔尤其親切得像自己的子侄一般。傍晚,安妮幫她母親準(zhǔn)備好晚餐,搬出了古老的燭臺,圍著鋪上紅白格子臺布的方桌,在燭光搖曳之下,我們一面吃通心粉,一面喝紅酒,隨意閑談著。安妮的母親談到青島和天津,談到安妮的父親,以及十年前他死于心臟病后,怎樣茹苦含辛地養(yǎng)育安妮。在她的一切回憶中我們分享了歡樂,也分擔(dān)了愁苦。這異國情調(diào)的一夜,予我以甚深的印象。

    之后,我回到家鄉(xiāng),而且很快地在一個軍事機關(guān)里覓得職位。這以后的幾個月中,我沒有見過云叔和安妮,不過跟云叔常有書信交往。他的來信多半是很簡短的,有時也提到安妮,有時在信末贅一句:“安妮致候?!笨梢娝麄冞€是常在一起的。

    就這樣到了第二年春天。三月的末梢,我服務(wù)的那個機關(guān)有一天特定的假期,中間隔著一天,又逢例假,那就是說如果請一天假,便一共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我決定邀請云叔和安妮來玩一次。正當(dāng)我在辦公室計劃這件事時,突然接到家中來的電話,說是有一個“外國女人”找我,要我到某旅館去看她。

    不用說,當(dāng)然是安妮。于是下班之后,我便徑照她所留下的地址去找她,并未遇見,但她在旅館里留下話叫我等她,同時茶房打開她的房門,讓我進去休息。床上放著一只極小的皮箱,桌上放著一份本地市區(qū)的地圖,這說明她是一個人來的。此外我又注意到并沒有照相機、望遠鏡之類的東西,可見她也不是來游覽的。那么,有什么事呢?云叔為什么不陪她一起來?云叔為什么不事先寫信告訴我呢?

    一面想,一面等她,好久還沒有消息。這時我還未吃晚飯,便留了一張條子,并且關(guān)照了茶房,然后上街,不想剛一走到鬧區(qū),便遇見了她。

    “我正想找你們來玩,你倒先來了。伊里奧呢?”我問。

    “我也正在找他……”

    “怎么?”

    “我要詳細告訴你。”她看看四周說,“到我住的旅館里去談,好嗎?”

    “不,我還未吃飯,你呢?”

    “我吃不下什么?!彼欀颊f。

    “那么陪我坐一會兒,我們一面吃,一面談?!?/br>
    在我用餐中間,她告訴我,自從過年以后,云叔在美龍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便漸漸稀少,有時她打電話給云叔約他出來時,即非借故推托,也是意興闌珊。其間安妮和安妮的母親,也曾暗示地提到他倆的婚姻問題,云叔都閃避著不做答復(fù)。這半個月甚至避不見面,直到昨天打電話去問時,才知道他已經(jīng)辭職離開上海。

    “無數(shù)個晚上,我在研究這一點,伊里奧這種態(tài)度是什么意思?”安妮接著說,“雖然我不愿意如此設(shè)想,但我不能不承認這一事實——伊里奧不愛我了!”

    “不會的!”我顯得很有自信,“那太不可思議了。”

    “是啊,我也這樣想。所以我要找到他問個明白。但是——”

    “但是怎么樣呢?”

    “但是我想,如果由你來問他,比較……比較好一點,是不是?”

    “那是我義不容辭的?!蔽蚁肓艘粫赫f,“我有把握找到他。一切等我見過他后再說?!?/br>
    安妮投給我一個感激的眼光,低下頭去攪弄著她的咖啡,輕輕地說:

    “你不會笑我吧?”

    “沒有人可以笑你,安妮!”我說,“但我需要弄清楚一點事實,伊里奧對你,是不是有愛情上的‘負擔(dān)’,或者說是‘保證’?”

    “???”她旋即明白我的意思,“沒有!談不到負擔(dān),也不必要保證。愛情是一種奉獻!”

    這兩句話使我肅然起敬。我說:

    “你回旅館去吧!至遲明天中午,我可以給你確實的答復(fù)。”

    送走安妮以后,我開始去找云叔。他的老家在離此四十里的一個鎮(zhèn)上,有公路可通,雖然已經(jīng)很晚,但為了安妮為了云叔也為了我自己,我決定就在今夜解決這問題,于是要了一輛出租汽車,一直找到他家,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出來應(yīng)接。走到廳堂上看見云叔正迎出來,我一把拉住他說:

    “走!汽車在門口,去跟安妮道歉!”

    “安妮來了?真的?”他的反應(yīng)是出乎意外的平靜。

    “我不至于在這時候從四十里外跑來開你一個玩笑吧!”我說。

    “你來得正好。”他不直接答復(fù)我,“我也正要跟你談安妮的問題?!?/br>
    “那么就走吧,在車子里談。”

    “不忙!”他好整以暇地說,“你要不要先看看家母,她昨天還提到你呢!”

    “太晚了,不驚動她老人家吧!”

    “那么,你坐一會兒……”

    說著,他進去了。我猜想他大概是通知他家人今晚要進城去。但不然,一刻鐘之后,他又出來說:

    “你不必走了,今晚住在這里。”

    “那怎么行?走,走,現(xiàn)成的車子?!蔽疫B聲催促。

    “車子讓我打發(fā)走了,而且我已寫條子托司機帶到府上,說你不回去了?!?/br>
    “你,你……”我氣得說不出話。

    “輕一點!”他把手按在嘴上,“家母已經(jīng)睡了?!?/br>
    “云叔,你在我面前玩這套手腕,太不對了!”我忍氣吞聲地說。

    “原諒我,千里!”他那一份誠摯的歉疚,融化了我的憤怒,“到我房間里去談?!?/br>
    我無可奈何地跟著他進去,開始敘述今天下午一直到此刻的一切。云叔非常注意地諦聽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我發(fā)覺他時時在躲避我的視線。等我講完全部經(jīng)過,他接著說:

    “我應(yīng)該對她道歉……”

    “不,負責(zé)!”我糾正他。

    “你聽我說下去!”

    然后他隱在煙霧里,用低沉的聲音敘說他曾經(jīng)幾次向他母親請求準(zhǔn)許安妮做他的兒媳,都沒有得到同意……覺得長此以往,不免要造成悲劇,因此迫不得已采取“逐步撤退”的辦法。最后他說:

    “家母的守舊固執(zhí)你是知道的?!痹剖逋A艘幌拢又卣Z氣說:“我是她僅存的一個兒子,而且是遺腹子,你想我忍心違逆她的意思嗎?當(dāng)倫理觀念和愛情發(fā)生矛盾時,作為一個中國人的我,自然只能犧牲后者?!?/br>
    “難道就沒有調(diào)和的余地?”

    “沒有!你說,有什么辦法?”他反問。

    “不過這個家庭的因素應(yīng)該早在你顧慮之中的?!?/br>
    “不到那時機顧慮什么?難道你認識一個女孩子就想跟她結(jié)婚?”

    “哼!”我冷笑道,“你真是辯才無礙,不過都是遁詞!事實上是你那倒霉的‘紅葉哲學(xué)’在作祟!”

    這一下?lián)糁辛怂囊Γ辉匍_口。

    “云叔,你良心上過得去嗎?”我用更嚴(yán)厲的口氣責(zé)備,“我想不到你是如此自私的懦夫!”

    “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是的?!彼吐暤卣f。迷惘的眼光中,閃耀著奇異神秘的意緒。他說:“奇怪,我常預(yù)感著和安妮有一個不幸的結(jié)局,可是我無法設(shè)想那是怎樣的結(jié)局!”

    “見鬼!”我詛咒著說,“我看你這樣下去,倒真的要造成不幸的結(jié)局!”

    “不,我在逃避那個不幸的結(jié)局!”

    “這就是你對我罵你懦夫的回答?”我說。

    “隨便你怎樣說吧!”他苦笑著說。

    “那么,”我提到最實際的問題,“你讓我怎樣向安妮交代?”

    “最好……”他躊躇了一會兒,“最好說是沒有找到我?!?/br>
    “為什么要跟你通同作弊?”我威嚇?biāo)f,“我要告訴她全部真相?!?/br>
    “千萬不要這樣做!那使她太傷心了。”

    “你覺得一包慢性毒藥比一把刀來得更仁慈?”

    他勃然變色!但隨即軟弱地倒在沙發(fā)一邊。側(cè)面看去,有兩滴淚水在閃閃發(fā)光。

    我絲毫沒有憐憫他的意思,而且更殘酷地說:

    “你這兩滴眼淚是哭安妮不幸遇到了你呢?還是哭你自己不能獲得別人的諒解?”

    “千里,我的好朋友!”他擦掉眼淚站起來說,“你痛痛快快地罵我負心好了?!?/br>
    我真想跟他大吵一場,可是二十年的友誼不允許我這樣做。這晚上我們幾乎談了一夜,我用各種勸解責(zé)備的方法去說服他,而他也在用各種理由,譬如母親不贊成,中外風(fēng)俗習(xí)慣不同難以相處,和安妮之間的性格的差異,等等,企圖對我反說服。最后,我終于不得不放棄我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