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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奚舊草在線閱讀 - 第3頁

第3頁

    載《真知錄異聞卷一》

    齊明十年,有老婦沿街叫賣女兒,御史大夫心軟仁慈,花千金買一妾。時年,鄭祁不過二十五六歲,而那小妾,十六七歲,姣花一般的好年歲,倒也匹配。正妻阮氏雖一直受專寵,卻并非好妒之人,加上一直無子嗣,宮中貴人多有微詞,便欣然接受了此女。只等待吉日,熱鬧一番,迎此女入府。此前,便由鄭祁安置在外城一間民戶中。

    只是,讓阮氏十分驚訝的是,自此,無論公務(wù)如何繁忙,鄭祁必然會尋片刻時光,打馬到民戶中問候小妾一番。鄭祁是個君子,并無無禮之事發(fā)生,但也足夠令阮氏心中吃味了。她枕間笑睨鄭祁,郎君,那女孩兒可是十分美貌?

    鄭祁微微地笑了,卑賤女子,并無夫人貌美。

    阮氏又問:如此,想必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了?

    鄭祁搖頭,她平時只于簾內(nèi)讀書,并不與我搭話。

    阮氏納悶了,既非美貌,又冷落于您,郎君看上她何處?

    鄭祁散發(fā)于枕席,閉上眼,如墜夢中,又似回味道:我也不知為何,從不曾直視于她,遠(yuǎn)遠(yuǎn)觀望,費(fèi)神思揣,心中卻枝枝蔓蔓,像要開出什么一般。

    阮氏聽聞此言,不由心驚。次日,趁鄭祁上朝,她便親自去了民戶。誰知,地方十分難找,曲曲折折,如同羊腸套著八卦鏡,處處透著古怪玄妙之感。清晨出的門,卻到午時才行至一處四面荒蕪的住所。叩門,童子聲聲道是無名居,阮氏想起鄭祁曾言,此女子是賤籍,無名無姓,冷笑著,扶著奴婢入了院。剛進(jìn)門,便嗅到一陣?yán)滟龘浔堑南銡?,此時是冬日,四處端凝,卻無花樹。院中潔凈簡陋至極,無奴婢,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叟在打掃。而正房之門緊閉,四周窗格,只打開一扇,透入些微陽光。

    阮氏上前,想要推開門,卻聽到屋內(nèi)清冷如寒泉般的聲音道:夫人止步。

    阮氏身后的老媽子厲聲大罵:下賤女子,主母到來,還不迎接嗎?

    那聲音又響起:夫人止步。

    阮氏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嗓音,渾身有些戰(zhàn)栗,為何?

    屋內(nèi)的人道:于禮不合。

    確實(shí)沒有這樣,妾未進(jìn)門,而妻嫉妒qiáng上他人門欺人的道理。阮氏臉紅了起來,卻冷聲道:你不過是夫君前兩天買回的物事,要打要?dú)?,什么時候由你自作主張?

    那人竟笑了,原來這才是女子的心態(tài),我竟今日才知。夫人無須憂心,日后入府只為恩qíng,并無他意。

    阮氏qiáng打起jīng神,走至一扇窗前,只影影綽綽看到簾內(nèi)白衣素潔高雅。那扇窗卻瞬間被合上了,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風(fēng)。

    那嗓音又傳來,溫和中帶著些清冷,好似碎冰的玉石,女子名節(jié)為重,夫人請回。

    阮氏莫名其妙,推窗卻開不了,再問話,卻也無人搭腔,只得帶著下人憤憤離去。剛坐上馬車,卻似乎聽到院中聲聲隱忍的呻吟痛呼,似刑獄,又似屠戮。再聽,已無。問眾人,皆言并未聽到。阮氏以為錯覺,不以為意。

    夜間阮氏服侍鄭祁加膳,他連日來彈劾太子太傅,今日傍晚才接到圣旨,圍堵太傅府。太子身邊的人,差不多要gān凈了。再過些時日,再過些時日鄭祁握著酒杯,瞇眼想著,心中城府半點(diǎn)不露,眼中卻分明有了些得意。

    阮氏見他心qíng好,紅蘇手滿杯傾瀉了huáng縢酒,撇嘴道:郎君,那女子十分不懂禮,見我竟不跪拜。

    鄭祁握著酒杯,臉色yīn沉起來,你找她做什么?不過是個未過門的妾,不怕有失身份嗎?

    阮氏手指一僵,賭氣道:我嫁與郎君多年,何時敗過婦德?不過一個貧女,我堂堂大家婦,還容不下嗎?只是她委實(shí)無禮欺人,今日便要看她臉色,日后還要我這大婦端茶送水嗎?郎君買的是妾還是婆婆?

    鄭祁自己斟滿酒,熱氣入喉,窗外雪霏霏,屋內(nèi)卻有些燥熱,他拽住阮氏的白臂,往懷中一拉,啃吮起來。湖色的紗被扔到屏風(fēng)上,鄭祁今日不知為何,力氣十分大,阮氏不能承受,氣喘吁吁地羞澀地道了一聲郎君。鄭祁的眸子看似溫柔,深處卻不知藏了什么,抬起阮氏的下巴,琢磨著喘息道:我?guī)讜r向娘子求過什么?這一次,便放了她,遂了我的愿吧。

    阮氏意亂qíng迷,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勝嬌羞。鄭祁摸到阮氏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帶著涼意,瞬間想起別院女子清冷的香氣,心中的無名之火更盛,這幾次索要,竟讓阮氏連日走不動路。奴婢紛紛賀喜,小婦何足懼,夫人更似新婦呢!略顯輕薄的話語卻讓阮氏更加舒心起來。

    三月,太子死祭,正午,東宮走水,死三百人,帝師內(nèi)卿悉數(shù)命喪。當(dāng)時有僧人,路過國公府,遇到鄭祁,笑道:君當(dāng)真是此世前世后世他世獨(dú)一無二的賢人。數(shù)日后,竟bào斃于佛前,雙眼剜盡。

    三月初七,huáng道吉日,宜嫁宜娶。

    因是娶妾,加上堂上父母、岳父母俱在,鄭祁只擺了幾桌酒席,邀了至親好友吃酒聊天罷了。堂外小廝不停唱著二皇子禮,玉芙蓉一雙三皇子禮,齊冠道百子圖平王世子禮,佛手瓜軟玉料三鼎,諸如此類,顯貴的都添了禮。其實(shí)頗為稀罕的是,貴妃竟也送了禮,是支點(diǎn)翠的簪子,有個好名字喚永歡醉,曾是先皇后賞賜的珍貴物事。眾人揣度一番,微笑一番,不語。

    門前耳房的小廝今日似乎尤其繁忙,妾雖是偏的,門卻因是貴客只敢開正的。前前后后叫唱著,直至傍晚,均坐上了席,才好些,將將偷懶打了個盹,卻又有人叩門。

    何人?小廝打著哈欠,探出腦門,竟一時僵住了。

    吾乃吾乃奚山君。門外的少年露齒一笑。

    公子從何來,為何無下人喚門,登門為何?小廝咽了咽口水,倒退一步,揉了揉眼。

    你道為何?眼前的男子著一身金絲所繡的袍子,還算華貴,只是卻是幾十年前京城也不愛的老樣式,袍子上斑斑跡跡有些灰塵蛛網(wǎng)的殘痕,不似洗得不gān凈,倒像是許久沒穿。他個子頗高,卻瘦若晾衣棍,皮膚極白,卻白得灰敗,眼圈發(fā)黑,腳上趿著的木屐磨得糙絮盡斷,腳趾不裹,怕是乞丐也不肯穿了,他卻穿得十分坦然。

    蠢物,既然說了奚山君,自是從奚山來。原來也帶了幾個仆人,一路上曬暈了,眼下歇著,只得本君親自敲。至于登門,聽聞鄭祁小子娶親,我來湊湊熱鬧,順道尋尋人。奚山君很神氣地罵人,理所當(dāng)然地遞上一塊東西。

    哎喲,這是何物,怎的扎手!漸黑的天,小廝觸到一個到處是刺的物事,還會動,驚駭?shù)靥似饋怼?/br>
    奚山君見小廝此態(tài),本來悠悠虛浮的樣子,卻哈哈大笑起來,奚山盛產(chǎn)刺猬,送一只來賀。

    你!宰相門前七品官,國丈家的門口再不濟(jì)也得六品,未來皇帝也算他們家的特產(chǎn)特銷,又豈容人如此無禮放肆,好個無禮的小子,如此戲弄國公府,當(dāng)心身首異處!

    奚山君卻笑得快打滾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道:急什么,刺猬是給鄭祁小兒的,這個是給你的玩意兒。

    他從袖口隨手丟出一樣?xùn)|西,那小廝不敢接,只見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在地上滾落,閃著柔和的光。

    貴客盈門,奚山君到,刺猬一只!小廝捉住明珠,眉開眼笑地對院內(nèi)嚷道。

    一層層傳,話到鄭祁耳中,卻噴了口酒,你說何物?

    聽說是刺猬。管家作揖,很為難。

    將刺猬呈上來。鄭祁總覺自己的話有些怪異,又道,把送刺猬的人搜一搜,如有可疑,攆了;若無,請進(jìn)來。

    鄭祁已在新房內(nèi),那小妾卻著一身白衣,在幔帳中,身影依稀。

    為何不穿喜袍?他溫聲問道,似怕大聲一喝,嚇到這人一般。

    公子不知,我家中規(guī)矩,素衣為喜,白衣為賀,如今我白衣素裳,正是心中喜悅難抑。小妾淡淡答道。

    我聽阮氏道,你來我府是為報恩,可有此事?鄭祁黑眸望著白衣,左手拇指卻有些緊繃,連帶著huáng梨色的扳指隱約亦有些銳氣。

    夫人是女子,我從不對女子扯謊。妾道,只是,公子真的不記得了嗎?

    鄭祁心頭一顫,望見幔中人一段白皙的頸,恍惚想起那一身白羽藍(lán)翎,溫柔婉轉(zhuǎn),轉(zhuǎn)念一想,又似迷途中遇見的皎白容顏,他心中似有觸動,又有快意,待伸手去扯幔帳,卻聽到管家在外稟道:公子,那奚山君并無可疑,只是似乎十分的富貴,應(yīng)是哪家的公子化了名與您開玩笑。他道此次來除了送賀禮,還有一事,便是來尋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鄭祁看著呈上來的一塊似是刺猬的東西,卻著實(shí)不是刺猬,也已不會動,烏油發(fā)亮,敲一敲,硬不可摧,嗅一嗅,似有淡香,細(xì)品,又無了。

    妾凝神望了一會兒,道:公子拿匕首切下一塊,便知。

    鄭祁依言,用隨身的匕首切下一塊,霎時,異香滿室,恍然使人不知身在何處,哪年哪月。許久,他才如夢初醒道:莫非,是是望歲木?

    妾遠(yuǎn)觀雕成刺猬模樣的香木,眼中有了些微笑意,素聞望歲木生于深山瘴氣之中,四周環(huán)水,樹身有千年蛇guī看護(hù),嗅一嗅能增壽十年,香可鎮(zhèn)妖祟邪祟,入藥則百年不老,一屑萬金,唯有緣人可得。

    鄭祁聞言大喜,深吸一口氣,喝道:來人,請奚山君!到榮安堂,上請,設(shè)席!

    他轉(zhuǎn)身待去,邁出了門,才溫和道:不必等我,可先歇息。

    妾垂目,拾起g頭的書簡,指節(jié)白皙而手心空白,面皮gān凈無妝,偏偏額間jīng心描繪一點(diǎn)殷紅花鈿,說不出的詭異。

    她無名無姓,亦無指紋。

    奚山君掃了席上的菜色一眼,珍饈百味,巧工極思,卻似看到了空氣。鄭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擺擺手,滿上酒,略顯濃密的眉皺起,不必,我只是xing喜杯中物事,對餐食沒多大講究,如此便能勉qiáng湊合。

    鄭祁覺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厭惡,卻微笑頷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貴重之物,與弟痛飲三百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