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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或者說我和他,真的不小心回到了夢中。 南浦是個有了數(shù)百年歷史的江南古鎮(zhèn),小橋流水,老榕疏梅,步步風(fēng)景如畫。 拓跋兄弟志在天下,拓跋頊率軍進(jìn)入時,便下了嚴(yán)令,不得驚擾平民。因此南浦并沒有出現(xiàn)血流成河的血腥景象,大部分居民雖在驚惶中閉戶不出,倒也沒有太大的sao動。 只除了,這座鎮(zhèn)子太安靜了,安靜得連這里那里疏疏淡淡的梅花香都繾綣出了冷冷清清的疏離寂寞。 這樣的清冷的冬日古鎮(zhèn),若有一對清秀的年輕男女追逐奔鬧在巷道街衢間,會是怎樣美好卻凄涼是景象? 天氣并不好,太陽透過厚厚的濃云she出的淡淡光芒感覺不出多少熱力,倒是西風(fēng)刮起,撲在臉上更覺冷了。 拓跋頊卸下了他的盔甲,換上了煙huáng色的棉袍,石青色綿質(zhì)長披風(fēng)。俱是樸實無華的質(zhì)料,連最簡單的刺繡也沒有,觸手極柔軟,即便在這般寒冷的冬天,摸在掌心也有暖意悠悠透膚而入。 而我為便于行軍穿著的緊身短袍縛褲早被拓跋頊令人拿走了,換了綾緞的米白竹葉紋jiāo領(lǐng)小襖,披了靛青色的披風(fēng),一枝jīng繡的長長的折枝梅花,從下擺一路往上延伸,直至腰腿部尚有將綻未綻的圓圓花苞。梅花的枝gān遒勁,用青黑細(xì)線所繡,愈襯得鵝huáng的花嬌艷yù滴,連整個人也在肅殺的寒風(fēng)中jīng神起來。 就這樣一身簡潔利落極清慡的裝扮,他將我牽在手中,一路小跑著沖出了院子,沿著凹凸不平的舊石板直往外奔去。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氣喘吁吁地問道:阿頊,帶我到哪里去? 拓跋頊微笑道:我在鎮(zhèn)子后面看到了一片竹林,我們到那里放爆竹去。 放放爆竹? 十六歲前,我倒是對放爆竹很感興趣;但這幾年,我只對怎樣將硫磺和硝石制成威力更大的火藥感興趣。這種興趣讓我養(yǎng)了不少尋常人沒放在眼里的奇人異士,并用改進(jìn)過的火藥在這時大戰(zhàn)中發(fā)揮了極關(guān)鍵的作用。 同一種東西,是用來殺人,還是用來娛人,只在一念之間。 拓跋頊并不介意我的遲疑和驚訝,依舊明眸蘊(yùn)光,含笑道:對,我?guī)惴疟瘛?/br> 說話間,我們已穿街越巷,無視著密布的魏國守兵,徑奔到那片深郁的竹林。 不太清楚這幾年拓跋頊究竟在部屬中樹立了怎樣的形象。但當(dāng)他帶我行在南浦的巷道古陌間,我的確看到了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的驚詫,卻又盡快將那驚詫收斂,肅穆地垂下頭去。 冬日的竹林,顯然沒有日的那種蔥翠明麗,但在這樣畫角嗚咽天地蕭然的冬季,成片的深郁濃綠,一樣地奪人眼目。 覓舊游,閑qíng拋卻久(三) 只是寒風(fēng)到底太過凜冽了,天那種風(fēng)過竹林的悅耳沙沙聲,此時聽來,分明比那幽幽咽咽的角聲更要沙啞憂傷幾分。 踩著厚厚的枯huáng落葉,我被拓跋頊一步步牽進(jìn)去。 走到竹林中時,果然看到中間放著數(shù)十只做工jīng良的爆竹和編pào。 我懶懶笑道:阿頊,沒到過年的時候吧?找來這么多爆竹做什么? 拓跋頊執(zhí)緊我的手,柔聲道:何必要過年才可以放爆竹?只要有開心的事,舍得慶賀了,都該放放爆竹。 他說著,先取了火折子,將成串的編pào先點(diǎn)了,清脆的劈哩啪啦聲響中,他又去點(diǎn)大的爆竹。 沉悶的砰聲后,鮮紅的爆竹帶著一溜金huáng的火花直竄上虛白的天空,嘹亮地炸響在頭頂,灑下無數(shù)碎末紙屑,簌簌落到濃密的竹葉間,和依舊歡快鳴響著的編pào聲混合作一處,頓時讓這yīn沉沉的天氣破了開來,顯出幾分奔騰嘈雜的熱鬧來。 拓跋頊連點(diǎn)了幾枚爆竹,牽著我的手,笑盈盈地和我并肩站著,看著爆竹一個接一個炸響,忽然將火折子遞給我,道:阿墨,你也放幾個爆竹吧! 我懶洋洋道:這小孩子的玩意兒,我不喜歡。 拓跋頊垂頭望我,晶明的瞳仁比這灰蒙蒙的天空明亮百倍。他輕聲道:阿墨,我曾經(jīng)不懂事,你也曾經(jīng)不懂事。但現(xiàn)在,我們該都懂事了吧? 那瞳仁太亮了,亮得如有一團(tuán)細(xì)細(xì)的火焰在跳動,隨時會給揚(yáng)起的風(fēng)chuī成燎原之勢,叫我不敢細(xì)看,不敢細(xì)想,只默默將頭扭了過去,看著燃盡的爆竹將最后的殘骸散落一地。 拓跋頊卻不肯讓我晾著他,握緊我手臂只一帶,我已毫無選擇地踉踉蹌蹌跌入他的懷里,被他輕輕攬住。 如果你認(rèn)定我還是什么小孩子,那么,我很快便會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小孩。 他的唇抵著我的額,環(huán)著我的右手緩緩地?fù)崦业难?,?昧的氣息,便在無聲無息地兩人間流轉(zhuǎn)開來。 他的胳膊一如既往地堅/硬,很輕松地便能將我拘在懷中動彈不得;可此時他的胸懷卻格外柔軟,暖意透過兩人的衣衫居然還能輕易傳出,將我的臉龐燙得發(fā)燒。 阿墨,去放爆竹罷。我們把不開心的事都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算就算從今天起,我們丟了以往的一切,重新從這個竹林開始,好不好? 他顯然不慣這些溫言細(xì)語,說得很是艱難,兩句話說完,清好的面龐已是紅暈一片,但雙眼并不回避我,由著自己的尷尬和希冀一并呈現(xiàn)在我跟前,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終于明白了他帶我在這竹林中放爆竹的意思。 相山的竹林早被我砍伐gān凈了,他雖遠(yuǎn)在北魏,但在寧都必有耳目,多半也瞞不過他去。他找了這片竹林,只是為了告訴我,他很誠心地想拾起當(dāng)年的舊qíng,借了爆竹除舊布新之意,告訴我他重歸于好的渴望。 鼻子酸澀得很,溫軟的液體在眼眶中打了個轉(zhuǎn),居然沒有落下。 從拓跋頊掌中接過火折子時,他的神qíng顯然一松,唇邊晾起的笑意映亮了竹林過于深沉的濃綠,深深的酒渦,一如當(dāng)年那般令人沉醉。 你小時候那么調(diào)皮,應(yīng)該會放爆竹吧? 見我走向一枚爆竹旁,他又忍不住,緊跟在我后邊小心地問。 我淡淡道:會。除了親手殺人放火,我什么都會。 拓跋頊笑道:你要?dú)⑷朔呕疬€用親自動手?以前有你的部屬聽命,以后有我代勞。 他揉著我肩,笑語間暖暖的氣息撲到面頰,又是他特有的陽光般的溫暖和明凈,叫我有一瞬幻覺,以為我們真的還是相山那對純凈白瑕的璧人,可以相扶相攜,白頭到老。 我弓下腰,一枚接一枚地點(diǎn)著爆竹的引線。 小時候玩慣了的,連蕭寶溶也攔不住,我手法之純熟,已不在拓跋頊之下;拓跋頊開始只看著我,后來也不時望向竄入高空的爆竹,笑道:丫頭,果然膽大,換個女孩兒早就藏起來了! 我不理那震耳yù聾的爆竹聲,挨次兒點(diǎn)下去。 點(diǎn)到最后一枚時,我引燃引線,默默將它握到手中,靜靜地看它的引線在快要連成一片的炸響聲中,以幾乎聽不到的微弱聲音嗤嗤燃燒著,很快燃到盡頭。 就在爆竹即將炸開時,身畔猛地飛來一腳,將那枚爆竹踢了出去。 爆竹飛出不到三尺,便在空中炸響。碎屑橫飛,打在手臂上一陣疼痛,卻沒能傷我分毫。 拓跋頊到底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勁,趕過來踹飛了那枚爆竹,即刻將我護(hù)到了懷里。 大部分飛出的碎屑打在了他身上,他渾然未覺疼痛,驚魂未定地打量著四散的爆竹碎屑,忽然向我怒道:你瘋了? 我笑了笑,哦,我只是想試試這除舊布新的玩意兒,會不會傷了我或者,傷了你。 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爆竹聲后,竹林中冷寂得近乎蕭索。 ======================= 古代的編pào,就是現(xiàn)代人所說的鞭pào。不過隋唐以前似乎還沒出現(xiàn)這玩意兒,大多是燒竹節(jié)發(fā)出爆響的聲音,才會被稱作爆竹。本文算是架空歷史的,所以出現(xiàn)了用硫磺硝石所制的爆竹。 覓舊游,閑qíng拋卻久(四) 拓跋頊專注地盯著我,眼底深深隱藏的疼痛和怨憤,不知是為我,還是為他自己。 但他終究克制著,抬手為我拾去發(fā)上的碎屑,輕聲道:阿墨,再信我一回,好么?我不會再傷你,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 我勉qiáng笑道:假如因我而傷了你呢? 他沉默,秀致的眉氤氳著化不開的慘淡和悲傷。 許久,他認(rèn)真地回答:只要你心里有我,傷便傷了,死便死了,我都不怨你。 我哽咽著,卻依舊不肯讓自己軟弱下來,昂著頭笑問:是么? 而這一次,淚水卻沒聽使喚,無聲無息地從我努力向上彎起的唇角滑下。 拓跋頊喉間滾動了好幾下,猛地將我扯到懷里,大口大口地顫聲喘息著,分明壓抑著和我一樣快要不顧一切迸發(fā)出來的qíng緒。 許久,許久,我聽到深深地吸了口氣,在我耳邊一字字說道:阿墨,我拓跋頊在此對天發(fā)誓:只要你不負(fù)我,今生今世,我絕不負(fù)你!如違此誓,教我來生來世,永生永世,再也不得超生,再也不得幸福! 只要你不負(fù)我,今生今世,我絕不負(fù)你。 攜手于花前月下,四目相對,兩心無猜,看鴛鴦jiāo頸,并蒂花開,只愿到滿頭白發(fā),依舊與斯人相守,不離不棄。 這是我多少年前的夢想,又是我失落了多久的愿望? 我忽然之間便崩潰下來,連手足也已完全失去了力道,軟倒在他的懷中失聲痛哭。 他也只緊緊擁著我,用寬大的披風(fēng)兜頭圍護(hù)著我,努力不讓一絲寒風(fēng)chuī到我。 天空的云翳似乎散開了些,太陽隱在游走的云層后,將烏云染就了一圈花邊般的金色光芒,終于讓周圍明亮了許多。 而那最靠近太陽的烏云,卻泛著了接近鉛灰的沉重的烏色。 這天氣,分明正醞釀著一場bào風(fēng)雪。 再不知,這場bào風(fēng)雪,會用表面的純凈,掩蓋住這世界多少的丑惡,多少的骯臟。 ----------------------- 接下來的兩天,是我這幾年來少有的悠閑日子。 大概,也是拓跋頊少有的悠閑日子。 明明身在敵國,隨時面臨著梁軍的反擊,他卻刻意地營造著安謐寧和的氣氛,每日里只伴著我,要么窩在房中陪我下棋畫畫,要么拉我出去看他舞劍或聽他chuī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