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沒有?!?/br> “那你還來救我?你瘋啦?” “大概吧?!?/br> 哪怕后來被慎行堂的師叔責罰,慈音也沒有改變他的想法,他沒有錯,哪怕再給他—百次、—千次重頭再來的機會,他還是會選擇救下那只在暴風雨中逆行而飛的小紅鳥。支棱著亂七八糟的羽毛,到死都還在散發(fā)著糟糕的脾氣。 寧執(zhí)已經(jīng)看破了華陽老祖的虛張聲勢:“那真的只是個孩子,我知道,你也知道?!彼筒恍诺搅藙邮值哪且徊?,華陽老祖真就能下的了手。 “呵,也就是你們這些道修會這么想,我狠著呢!” 這么說著的狼滅.華陽老祖,在重新出現(xiàn)在囡囡面前時,卻用掌心之火幻化出了—只惟妙惟肖的小鳥,唱出了婉轉(zhuǎn)動聽的歌,逗著小姑娘像小貓一樣,忍不住的看了過來。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哭了大半天也累了,很容易就被小動物吸去了注意。 誰也沒想到呢?全場最會哄孩子的,是看上去最不耐煩的華陽老祖。不過,鑒于他有個孫女,他這么會養(yǎng)崽,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連嬌娥仙子都不由悄悄松了—口氣,囡囡剛剛的哭聲真的太可怕了,為師她也是深受其累,腦袋疼的都不會轉(zhuǎn)了。 “你哪怕不說這孩子是誰的,我們最后也還是會知道,她奶奶很快就到了?!睂巿?zhí)對嬌娥仙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們沒打算做什么,我可以對天道發(fā)誓,只是想搞清楚—件事。說不定我們搞清楚了,反而才是真的幫了她呢。” “真的?”嬌娥仙子狐疑的看了過來,她覺得不管道君回答是或者不是,她都不會上當。 但寧執(zhí)說的卻是:“你現(xiàn)在只能相信我的人品了,不是嗎?” 嬌娥仙子這才把錢真多的托孤交待了出來。 在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寧執(zhí)甚至有了—種詭異的“果然如此”的感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明明只是做個幾年牢,錢真多用得著那樣生離死別嗎?肯定是犯不上的。 所以,他當時回家不是在哭自己,而是在哭囡囡。 道君下的徹查令,肯定是瞞不住白玉京內(nèi)部的,錢真多知道了道君要調(diào)查花街,便敏感的在第—時間想到了經(jīng)常去章臺街找他的囡囡。 這孩子有問題,錢真多應該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要不然,他之前可是城主府的十二大管事之—,知道了囡囡有靈根,隨便求個修士管事或者是書院的人,搭條線就能讓孩子走上長生之路。但是他沒有這么做,他舍了地位超然的迎年書院,去花大價錢拜托了嬌娥仙子。藏著掖著,小心翼翼到了猶如驚弓之鳥。 錢真多圖什么呢?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當然了,他肯定是不會知道氣運—事的。他只是個凡人,他對于囡囡的理解,很大概率上就是什么天生的邪骨魔修。而北域道修對魔修的態(tài)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真的不算友好。錢真多舍不得孩子在別人時時刻刻的質(zhì)疑中長大,甚至是被當做妖邪抓起來喊打喊殺。 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把囡囡藏起來,暗中給她攢錢,想著將來有—日送她去學習,掌控住自己身體里這—份與眾不同的力量。 人類就是這么復雜的—種生物,他可以是別人的魔鬼,也可以是某個人的天使。 第28章 打工人的第二十八份工作: “所以,我們接下來怎么辦?”華陽老祖成功把囡囡給哄睡著了。他一邊問著寧執(zhí)對下一步的打算,一邊隨手憑空幻化出了一個火鏡,檢查著自己的氣運。按照他的經(jīng)驗,像他和囡囡怎樣的簡單接觸,氣運一般是不會損失的,或者損失小到rou眼看不出來。結(jié)果也一如他所想。 寧執(zhí)表示:“我們的下一步,當然就是找錢真多談一談啊?!?/br> 華陽老祖好險才憋住了沒問,你們書院就這么喜歡和被人說話嗎?能不能少一些逼逼,多一些動手的環(huán)節(jié)?這終究是個力量至上的世界啊。 寧執(zhí)卻堅持要以德服人。 寧執(zhí)已經(jīng)派了明明子和謝觀妙前往關押錢真多的凡人監(jiān)獄,并囑咐了他們一定要快一點。莫名的,他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愉快。 可惜,明明子和謝觀妙再快,也沒有幕后的黑影快。 白玉京有兩座監(jiān)獄,一座關凡人,一座關修士,它們都建立在郊外的隱蔽之地,有上古陣法加持。 只不過在凡人監(jiān)獄里,獄卒大多也都是凡人,城主府的管事們一致認為凡人會更理解凡人的需求,如果用全修士陣容看管,很可能會出現(xiàn)各種想象不到的意外情況,也控制不住在出事時對犯人的下手力度。 因此,在凡人監(jiān)獄里只有少數(shù)幾個審查隊的修士駐守。修為稍微高一點的修士,都可以在這里如過無人之境。不過理論上來說,普通人是沒什么籌碼能請動高修為的修士出手劫獄的。 但凡事總有萬一,好比此時此刻。 凡人監(jiān)獄是按照刑法的輕重,來安置犯人的,犯的事越輕,牢房就越靠前,獄卒對他們的管束也相對較輕,犯人甚至可以隔著墻壁下盲棋。僅有的幾個修士獄卒,基本都常年待在監(jiān)獄深處,看守著最窮兇極惡又無法即刻判處死刑的凡人重刑犯。 這也讓那一道如殘光的黑影,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就順利來到了錢真多的身邊。 錢真多正穿著白色麻布的囚服,呼朋引伴,試圖從他隔壁的老哥身上再賺點下棋的閑錢??上?,老哥這兩天輸?shù)挠悬c多,短時間內(nèi)不愿意再搭理他了:“你們這些貪官,眼睛里就只有錢!” 錢真多不置可否,嘴里吊著野草稈,心想著這牢里什么娛樂都沒有,最后你還不是得回來找我? 他就是這么一個生財有道,連獄友都不放過的“人才”。 黑影本來準備的類似于“你怎么過的這么凄慘”的話,是一句也沒用上。他只能在運氣半晌后,對錢真多選擇了開門見山。他倒是沒有一句添油加醋,只把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錢真多——嬌娥仙子不敵明明子,囡囡和錢老太太都被道君“請”回了書院。 這些已經(jīng)足夠了。 本來還在苦中作樂、積極賺錢的錢真多,聽完之后臉色一片煞白,雙腿一軟,就坐到了地上。他神思恍惚的想著,完了,一切都完了:【道君之前果然是在追查囡囡?!?/br> 錢真多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小動作終究是瞞不了道君的,可他又總?cè)滩蛔⌒拇鎯e幸,想著能瞞一時是一時。等囡囡長大,等道君看到了她有多優(yōu)秀,說不定道君就會改變對囡囡的想法。錢真多至今還以為囡囡的異常,只是因為她是個天生的魔修。修真常識的匱乏,注定了錢真多的腦洞只能開到這一步。 【是你太天真。】黑影桀桀而笑,拿出了和對玄田生不太相同的態(tài)度,試圖跳動對立情緒,【這個世界看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本性任何,而是你的存在會不會威脅到社會?!?/br> 只有對群體有益的,才是偉大的。他試圖在傳達這樣一個信息。 錢真多垂下了頭,眼中神采飛揚的光,正在一點點的被黑暗吞噬。 【不要再掙扎了,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世界吧。其實你心里是知道的,只有這樣你才能救囡囡,救你的母親?!亢谟安贿z余力的進行著蠱惑。 他在心里對道君嗤之以鼻,上一局是他輸了,但這一回他不會了。青要道君也不過如此,關注焦點不是在作者身上,就是在小孩子身上,他從不會底下高貴的頭顱,把目下無塵的眼睛往下看一看。這就是他身為道君的傲慢,必然會付出的代價! 【我怎么才能救他們?我只是個凡人?!垮X真多在腦海中喃喃自語。 【不,你不是。用心想,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改變?!亢谟暗脑捑拖袷切蘖_的低語,順著錢真多的耳廓流入,種下了讓心魔發(fā)芽的一滴水。 錢真多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在瞬間就有了突兀的轉(zhuǎn)變,似兇獸,又好像是一張更加仙氣的面孔。他越是想,頭便越是痛,就好像有無數(shù)的銀針齊齊的從他的頭頂扎下,耳邊嗡鳴不斷,眼神一片天旋地轉(zhuǎn)。 一股又一股不詳?shù)暮谏猓_始不斷的從錢真多出現(xiàn)裂縫的心田里,爭先恐后的涌出,蔓延到了整間牢房。 監(jiān)獄外面本是晴空萬里的天氣,也跟著變得烏云密布、雷云陣陣。 黑影覺得自己被打壓數(shù)日、只能茍延殘喘的憋屈,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舒緩。他看著不斷擴大的黑影,簡直要囂張的笑出聲。你青要道君不是狂嗎?不是厲害嗎?你倒是來試著阻止這一切?。∵@一回,是他贏了,是他! 竟真的被他猜對了,錢真多才是他要尋找的目標,他已經(jīng)找了它許久,怎么都沒想到它會藏在凡人的身體里,還真是狡猾啊。 但是無所謂了。 再怎么反抗,到最后它還不是要為他所用?哈! 錢真多也終于想起來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又或者也沒有那么年以前,他還不叫錢真多。他叫什么來著?他想不起來了,他記得自己只是清虛仙宗一個小小的內(nèi)門弟子。某日,他接到師命,隨三千同門下山,從祖州一路護送仙器到長洲。 負責迎接他們的,是迎年書院一個姓卜的教習。他前后左右的師兄弟,在見到卜教習后,差點發(fā)出了激動的雞叫。 只有他在心中想著,至于嗎? 至于的。 就在道君天外一掌,便降下了萬劫塔的那一刻。 地動山搖,法則顫動,道君明明還遠在千里之外的白玉京,但他所帶來的那份震撼與戰(zhàn)栗,卻讓他終身難忘。這便是道君的力量,通天徹地,無所不能。 萬劫塔的落成不過一瞬,塔頂便發(fā)出了璀璨的功德之光,與其他九洲上的一模一樣。 他本是去替師兄去找長老復命的,卻無意中聽到了卜教習對長老說:“這已經(jīng)是瑞獸譜中的最后一只了,雖兇性難馴,卻好歹是瑞獸大人。事成之后,有道君鎮(zhèn)守白玉京,可保十洲至少再穩(wěn)定萬年?!?/br> 長老卻十分震驚:“只有萬年了嗎?” 再后面他們說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因為他被發(fā)現(xiàn)了。長老大聲呵斥了他,但他知道那是長老對他的呵護,讓他得以成功從房間里退了出去,而沒有被卜教習責難。 可是,白天聽到的話就像是白蟻撓心,不斷的折磨著他的心神,讓他總想要去問,什么叫再保十洲萬年?北域發(fā)生了什么嗎?道君難道不是自己選擇了在白玉京建書院,自此隱世而居、不問世事嗎? 他知道的,他不該去探究這些,這不是他這個修為的弟子該去接觸的,可他的好奇心就是控制不住。 他怕因此生出心魔,便在深夜前往了長老的房間,卻看見…… 看見什么? 錢真多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天塌地陷,百鬼哭嚎,那一晚發(fā)生了很可怕的事。而一道蒼老又兇狠的聲音正在亂流中嘶吼: “卜爾商,來不及了,你走吧。” “……” “老子說話不管用了是嗎?” “……” “艸他媽,沒辦法了,只能是你了,小子,我把我最厲害的東西給你,你幫我一把,好不好?” 那聲音從盛氣凌人到暴怒粗口再到苦苦哀求,錢真多甚至分辨不出對方到底是在對誰說話,又或者是對哪幾個人說話。他只知道最后一句才是他對他說的,他是那個萬不得已,是當時唯一出現(xiàn)在不該他出現(xiàn)的地方的人。 記憶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他再看到的場景,已是下一世,他成了一個被數(shù)個宗門拒絕的凡人,一點都沒有修仙的資質(zhì)。幸運的是,他出生在長洲,他前往了白玉京,考上了城主府的司務。 因為腦子活,人緣好,除了對錢有那么一點點過分的貪婪以外,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缺點。很快,他就以區(qū)區(qū)的凡人之身,成了城主府十二大管事之一??墒悄?,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答應了什么人,要去做一件什么事,這個契約就像是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他發(fā)自真心的想要去做。 可是,他連到底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某一日醒來,他接到了來自老家的消息,在他的舊宅中,那棵他少時親手種下的老槐樹里,長出了一個天生失聰?shù)暮⒆?。在看見對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這就是他要保護的人,傾盡全力,助她長生。 可人類短短一生不過百載,不管這孩子是開始修仙了還是沒有,他一死,她就也會跟著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來的每一世都是如此。 他會出生于長洲,考入城主府,得到一個與他毫無血緣卻可以追求長生之路的孩子。有時候他會認她當自己的女兒,有時候他會把她扮做男性的親戚藏起來,唯一的共同點是,他總會因她鋌而走險。冥冥之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來不及了,他要快一點??上倏欤部觳贿^人類不足百歲的壽數(shù),總是功敗垂成。 但是他很清楚,除非他完成他答應的事,否則他將永遠跳不出這個怪圈。 這輩子依舊如此。 他沒前幾世所有的記憶,但自母親撿回來囡囡的那一刻起,他就本能的想讓她踏入仙門。結(jié)果一切還沒有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 他又一次失敗了。 就在錢真多重新睜開眼的剎那,本來滿心歡喜等著兇獸重現(xiàn)人間的黑影,卻眼睜睜的看著那份氣勢磅礴的可怕力量,一絲不落的又重新被收回了錢真多的靈魂里,他只等來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 黑影不甘心:【你在干什么?用力想?。 恐灰阆氲淖銐蛘J真,你就可以催生出機緣! 為什么會沒有? 是不是你想的不夠認真? 不等黑影再次強逼,錢真多已經(jīng)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用頭沖向了監(jiān)獄的堅墻。他不是不認真,正是因為太過認真,才會想起前塵往事,自然也就明白了這黑影到底有多忽悠人。他第一世好歹是個修士,怎么會不明白天下沒有白撿的機緣的道理?他得到多少,就要加倍奉還多少。 他寧可和囡囡重頭來過,也不想受人掣肘,去當什么和道君博弈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