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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唇角有點抽搐,然后走過去蹲□,讓她伏在背上。 晚風(fēng),斜陽,遍地繁花。葉修背著她慢慢悠悠地走,柔聲問她,相公背著,墨瞳兒開心幸福嗎? 沈墨瞳用汗淋淋的頭蹭著他,在他肩上重重地嗯了一聲。 葉修笑得如園林一角搖曳的小白jú花,柔軟清雅。 沈墨瞳卻是指著前邊的一叢花,喚道,相公,停一下! 葉修道,怎么了? 沈墨瞳悠悠然道,那花間有只小粉蝶,相公,你看?。?/br> 葉修哦了一聲,當(dāng)真背著她看了半晌,直到小粉蝶翩然遠(yuǎn)去,才繼續(xù)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回到院子,要上樓梯,葉修扶著護(hù)欄停住,彎腰直兇狠漫長的一陣咳。 沈墨瞳悄然下了地,扶住他,撫著他的背,低頭擔(dān)心地柔聲喚,相公? 葉修說不出話,只是咳。沈墨瞳頓時覺得自己不該任xing妄為,將他累著,忙著撫背端水,小心喂藥。 葉修于是將半身力量壓在她身上,由她攙扶著一步三咳上了樓,靠在g上,沈墨瞳殷勤地喂水,葉修一連串地咳嗽道,橘,橘子 桌上有新鮮的蜜桔,甘甜可口。沈墨瞳忙拿過來,葉修劇咳稍歇,有氣無力地靠在枕上,虛弱地道,墨瞳兒給為夫的剝開 沈墨瞳洗好手,纖白的手指剝開蜜桔,香氛氤氳中,葉修清澈的眼神安靜而柔弱,等著沈墨瞳喂。 直安靜地將一個橘子吃了大半,沈墨瞳不敢給他吃了,問道,相公你好點了沒? 葉修的唇邊漾出微微的笑,以后墨瞳兒不欺負(fù)我,我便好了。 沈墨瞳拿著剝殘的橘子怔住,一時悶氣,扭頭道,相公耍我,我不理你了! 沉默了片刻,葉修俯身抱住她柔聲細(xì)語地央勸,墨瞳兒別生氣了,今晚相公做飯好不好? 不好。沈墨瞳依舊扭著頭。 葉修笑,那以后都是我做總行了吧。 沈墨瞳嗯了一聲,勉qiáng回過頭來,對著葉修猶自怒哼了一聲。葉修伏在她的腿上抱著她的腰,偷笑著,嘴上故作不甘地小聲嘟囔,夫人,這事不公平吶,明明是你先欺負(fù)我,怎么最后我認(rèn)錯? 沈墨瞳練刀,由承影做陪練。 因為那東西非常鋒利,承影要全神貫注地盯著,才能及時阻止她不小心傷了自己。 承影一貫要求嚴(yán)格,他往那兒不動聲色地一站,氣場頓時沉凜肅殺,沈墨瞳立刻便加起一萬個小心來。 自然她很聽承影的話。 承影從來不責(zé)備她,只是有一次她收手不及,險些讓刀子割了喉,承影把她救下,狠狠瞪了她一眼。 雖未呵斥,但委實嚴(yán)厲。沈墨瞳有點心虛害怕,承影走過去拿過她的手一看,原來一個血泡被驟然碾破,正流出血來。 遂知悉因緣,承影道,夫人,練功不能怕疼的,以后生死存亡,皆源之于手,護(hù)疼還是喪命,孰輕孰重,夫人心里得有衡量。 沈墨瞳低頭稱是。承影見她疲累,便早兩刻鐘下了課。 葉修瞧著她低著腦袋跟在承影身后出來,待承影告辭,遂笑語道,怎么了,犯錯誤了? 沈墨瞳低著頭,湊在他近前坐下,將帶著好幾個血泡的手指血淋淋伸過去,低聲道,相公。 倒是抱委屈,求取安慰憐惜的。葉修拿過手指,用帕子擦了,用銀針挑破剩余血泡,上了藥,為她揉chuī著。 藥滲進(jìn)去,泛著清慡止痛的涼意,葉修柔聲問她,今天挨承影的罵了? 沈墨瞳小聲道,我cao刀時因手疼失了分準(zhǔn),差點割了脖子,承影哥生氣了。 她說話時頗有點低頭認(rèn)罪的架勢。葉修笑道,你個小笨蛋,命都要丟,還敢怕疼啊?幸虧是承影好脾氣,要是你二哥,非狠狠打你手,再bī你練不可。 聽著真血腥恐怖,沈墨瞳苦著臉,縮了手藏在背后。葉修道,你二哥帶人最狠,問心閣全都知道,來,葉修拍著自己的腿,笑語道,上相公這兒來,讓相公好好疼疼,壓驚消災(zāi)。 沈墨瞳偎了過去,葉修撫著她的頭,柔聲道,墨瞳兒辛苦了,咱今天加菜,爆炒ròu絲,好不好? 沈墨瞳說好,葉修道,那墨瞳兒把ròu切成細(xì)細(xì)的絲,別的什么都不用管,好吧。 沈墨瞳舉著自己的手指嬌聲道,相公,手疼。 葉修點著她的眉心笑,一給寵,就撒嬌。 承影第一次用泥丸裹著白粉攻擊沈墨瞳,沈墨瞳是耷拉著腦袋出來的。 她的黑衣上皆是星星點點的白粉,散亂著頭發(fā),首如飛蓬不說,還儼然半個白頭翁。 葉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墨瞳自是láng狽,可被葉修笑得實在久了,雖是承影在,她也忍不住惱羞成怒喚道,相公! 葉修笑著招手道,來,墨瞳兒過來。 手撫上了沈墨瞳的頭,他親昵地?fù)芘?,斂笑不止道,不用清點墨瞳兒也是賭輸了吧,快去換了衣服,乖乖煮茶吧。 沈墨瞳對他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開。葉修的目光追送著她的背影,眼底蘊滿了笑,比上午的陽光,還要清燦明亮。 承影在對面坐下,抿了口茶,笑著道,先生和夫人打賭了? 葉修道,嗯,我說今天她若中標(biāo)多于五十下,便認(rèn)我使喚三天。如今你也算是她師父,中午讓她端茶做飯好好侍奉侍奉。 承影把著杯子笑而未語。他可不想摻和人家夫妻閨閣qíng趣,但見葉修十分開心,氣色也似乎比往年更好些,這讓他十分愉悅。 不多時沈墨瞳換了衣服出來,很是溫婉賢淑地在一旁煮茶,低眉伏耳地為他們斟上,然后葉修一個眼神,她乖乖地在他身后為他按揉肩膀。 承影低頭喝茶,笑。用余光見沈墨瞳低頭和葉修耳語了一句,便聽葉修道,不行,不再賭第二次,誰都知道我的墨瞳兒聰明絕頂,再賭我定然會輸,要輸我如何肯賭。 沈墨瞳耍賴,你總得要我贏你一次。 葉修道,你好好央求我,多喚我?guī)茁曄喙冶阋步o你一次使喚我的機(jī)會。 三個人于是都笑,承影道,黑靈若見了先生夫人這般安寧恩愛,定會活活氣死。 八月中秋將至,皓月清光,桂子飄香。黑靈來書邀戰(zhàn),說,恰逢滿月共此嬋娟,墨水黑靈思念故人,渴求一見。 葉修回書道,候君于中秋夜,萬壽山。 第四十四章 故人 萬壽山有一棵桂花樹。 比鳳儀樓里的那一棵還要古老,傳說有三百多年了,樹gān有成人的一圍粗,一條大枝gān被雷電劈過,留下黝黑的一段枯木,天長日久,風(fēng)chuī雨淋,順著紋理豁成一個大樹dòng。 但是光yīn荏苒,去秋來,每年它都發(fā)出蔥蔥郁郁的枝椏,一邊是滄桑的痂,一邊是葳蕤的桂花。 葉修牽著沈墨瞳的手,就是要去這棵桂花樹下。 皓月如玉盤,清潤的月光照進(jìn)幽美的山林,一只烏鵲振翼飛過,驚起野木上白色的花紛紛碎碎地落。 有秋蟲,在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鳴叫。葉修仰頭,伸手接下,紛飄的花瓣于是又從他的指間,輕而細(xì)弱的落下。 竟然于這山中的中秋,偶遇這一棵正在開花又正在凋謝的樹。 腳下是無序的山石蔓糙,月下山林半明半幽暗,葉修與沈墨瞳并肩停駐,素手相執(zhí)看落英繽紛。 葉修道,山間月色,竟如此好景致。 沈墨瞳道,嗯,當(dāng)真怡人。 葉修清晰地碰觸到她指尖薄薄的繭子,聽此話,不由笑語柔道,都怪為夫體弱,守著秀美山林,卻不能與墨瞳兒遍觀風(fēng)景。 沈墨瞳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莞爾道,有相公的地方,處處皆是風(fēng)景。 兩人又蜿蜒兩里山路,找到了那棵大桂樹。 香氣空蒙,月色如洗。 葉修牽著沈墨瞳的手,用她生了繭的手指,撫摸樹dòng旁粗糙gān燥的紋理。沈墨瞳忽而會意地笑了。 她的笑容很甜美,瞬息間比月光還明亮。 她在樹gān上按住自己手指的繭,言語既飛揚又柔軟。她說,我對這小小的繭,夢寐以求了十年??蛇@世上唯有相公,肯給我這一個成全。 葉修淡淡道,墨瞳兒是在感激我么? 沈墨瞳道,嗯,感謝相公給我一層堅硬的甲刺,讓我不再軟得任人予取予求。 葉修道,可我說的不是這個。 沈墨瞳, 葉修藏笑看向她眉間的狐疑,說道,我說的不是你手上的繭,而是這樹上的dòng。 沈墨瞳剎那間醍醐灌頂。葉修道,我是想讓你別那么笨,經(jīng)過此夜,還我一棵安然無恙的桂花樹。至于感激云云,留待著日后,墨瞳兒再好好報答吧 她今夜如樹遭一場雷電之劫,或死或傷或無恙都很難講,葉修自然是關(guān)心她,希望她別受傷,可那語氣讓人很不慡。 沈墨瞳偎進(jìn)葉修的胸懷,任皎潔的月光落在她揚起的小臉上,柔悶繾綣地喚了一聲相公。 葉修抱住她嗯了一聲。 沈墨瞳道,我因你而入今夜危局,卻是心生感激而無怨懟,相公知道為什么嗎? 葉修道,什么? 沈墨瞳道,因為無論如何,相公你都在我身邊。 葉修溫柔地愛撫著她的頭,沈墨瞳道,我的親人,愛我的和恨我的,都先我而去,我身懷罪孽,心無可依,有人愿意接納我并對我不離不棄,我死也愿意。 葉修的食指按住她的唇,柔聲道,不準(zhǔn)胡說。 沈墨瞳的目光因濕潤而更加明亮,她望著葉修,清淺笑道,若今夜我遭遇不測,那怪我自己學(xué)藝不jīng,不是相公的錯。我希望我死了,有相公抱著我哭,有相公悲痛我,過了很久還不停思念我,我能因相公而死很開心,但不喜歡相公和我一起死,我要相公,勿忘我。 她說出的話如此美好得令人悲愴,葉修只覺得有種痛楚閃電般穿心而過,他的手指攏在了她微挑的眼角,低聲道,不準(zhǔn)胡說,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