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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瞳面露愕然悲慟,寫道,罪女得知被許嫁葉修,茶飯不思,當(dāng)夜未曾進食。 頭頭是道,滴水不露。柳辛,宋欽,于敏中,不禁面面相顧。 于敏中發(fā)現(xiàn)她右頸的傷痕,問道,你正常就寢,醒來便在燕王府,是嗎? 沈墨瞳點頭。于敏中道,中途可曾感到不適掙扎? 沈墨瞳寫沒有。 于敏中道,那你右頸的傷,從何而來! 武和帝突然一個激靈。沈墨瞳寫道,皇上昨夜夜審,疑罪女為南越j(luò)ian細,罪女啞莫能辯,遂以死明志! 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目光看向武和帝,詢問虛實。 沈墨瞳寫道,可找人驗看,是否昨夜新傷。 武和帝大活人在這兒擺著,還用找誰驗看啊。武和帝揮揮手道,繼續(xù)問吧。 這就是承認了。 可卻是突然間,問無可問。問她可否有qíng,她說有qíng。問她是否與燕王合謀,她說沒有。疑她是南越j(luò)ian細,她已以死明志。還要從這女子身上,問什么? 武和帝突然悠聲問了一句,你何時,醫(yī)好了笑疾? 眾人恍然醒悟。她啞有笑疾,是只會嬉笑不停,甚至笑昏厥的。可她自上殿來,形容端莊,思路清楚,表qíng有驚愕,有悲慟,有黯然憔悴。她,已不復(fù)有笑疾了! 沈墨瞳卻是很從容地垂眸寫道,罪女自聞噩耗,難抑心痛悲戚,不復(fù)笑不自抑,心念也復(fù)清明。自當(dāng)年母亡,心智亂而癡笑,到如今父喪,只若迎頭棒喝,前塵恍如夢中。 入qíng入理,說來倒還勾起人幾分qíng懷。沈瑜英武有謀略,南征眾國,打下半壁江山,一時風(fēng)光無兩,如今只不過匆匆十幾載,便家破人亡風(fēng)流云散,著實讓人酸辛悲慨。 臨近傍晚,云收雨歇,西天是一片燦爛的云霞。面具人側(cè)首道,那丫頭,沒承認有人持燕王令牌去找過她? 他的聲音極富磁xing,低柔朗潤,卻有一種浮冰碎玉般,曠而清的質(zhì)感。身后的黑衣人忙恭敬地垂首道,是,她不承認。她說事發(fā)當(dāng)晚,她正常就寢,醒來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燕王府。 面具人負手低頭沉思,半晌沒有說話。他穿著一身白衣,襟袍處繡著一枝極為華美的大紅牡丹花,嫩huáng的花蕊,栩栩如生。 夕陽是一片燒成火海的秾艷,給面具人線條極其俊朗的下頷鑲了一層金邊。他微微挑唇,輕聲言笑道,那丫頭因何起的疑心,雪貴妃的人,難道沒把話帶到嗎? 黑衣人道,話都說到了,但是不知道她為何便沒有聽。 有意思,面具人語含玩味,說道,那丫頭本是我們最完美的一步棋,用她嫁禍燕王,在皇帝yù殺她時,由吏部尚書出面救她,她朝著我們引的路子走,不但燕王百口莫辯必死無疑,那丫頭也正好嫁入尚書府為我所用,不想,面具人嘆了口氣,被葉修橫cha了一杠子不說,那丫頭,竟也是個不好控制的。 說完他沉默半晌,側(cè)首道,我們只能出動最后一步棋了,告訴杜揚,他的家人,我會照顧好。 夜半深,武和帝批完奏章,去雪澤園。 遠遠地聽到撫琴聲,武和帝站住。隨行的太監(jiān)四喜在一側(cè)輕聲道,貴妃娘娘又在撫琴了。 武和帝不語,拐過一個彎,雪澤園的香花雪海盡在眼底。 經(jīng)過一場雨,梨花謝得更盛了。雪貴妃在漫天花雨中獨自撫琴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分外清絕窈窕。 武和帝揮退四喜,孤身走過去。琴聲泠泠,雪貴妃斂襟正坐在花樹下,落花已滿衣。 武和帝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琴聲戛然而止。 雪貴妃側(cè)首回眸,武和帝握住她的手,憐惜道,夜快深了,雨后天涼,愛妃要撫琴,也不注意身子,怎么不叫人在一側(cè)侍候。 雪貴妃倚著武和帝嫣然笑道,陛下,入夜清凈,恰逢花落,一年之內(nèi),也不過就這三五日罷了。賞落花,是世間最清雅的景致,過后便是綠葉成蔭子滿枝,臣妾恨不得日日夜夜,流連玩賞呢! 她這樣說話時,言語閑淡溫柔,容色竟有幾分清空明澈之態(tài)。武和帝的心為之靜,為之軟,滿滿的憐惜愛寵浮現(xiàn)眼底,俯首貼住她的臉,柔聲道,愛妃,朕能得你,何其幸也! 近二十年了,寵冠宮闈,卻還是一如當(dāng)初心底無邪純凈甜美的少女,未曾有爭奪之心,未曾有跋扈之態(tài),未曾有非分之想。 雪貴妃在武和帝的懷中輕輕地呢喃,陛下,臣妾是不是老了?想起臣妾剛被南越王送進宮,因愛慕這里的梨花,以為夜深無人,光著腳在花里奔跑,大聲喧笑,惹得太后降罪。 武和帝想起她當(dāng)時jīng靈般,巧笑倩兮天真爛漫的樣子,不由唇角一挑,柔qíng更盛。 雪貴妃道,那一切還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樣子,可是一轉(zhuǎn)眼,燁兒,都十八歲了。 武和帝與她十指相扣,撫著她眉梢眼角細看,笑語道,朕的愛妃哪里老,朕怎么越看越年輕漂亮。 兩個人相視而笑,武和帝一時恩愛qíng濃,說道,走,陪著朕在這花樹下走走,也一同享受一下,愛妃口中,落花的清幽意趣! 兩人攜手并肩,穿行花雨間。太監(jiān)四喜突然急匆匆趕進來,尖利著聲音稟道,皇上!不好了!大理寺柳大人,刑部于大人,御史臺宋大人一齊來到御書房,稱有天大的事要夜奏皇上! 第九章 翻覆 擄走沈墨瞳的人已被抓獲,連夜審訊,供出幕后主使的人,是燕王府長史,杜揚! 如此驚了天的消息,柳辛等人如何按捺得住,連夜覲見皇上。 武和帝不可置信地挺直身體,半張著嘴,眼神空dòng,按在龍椅上的手,輕輕地抖。 最令他恐懼的預(yù)感,一朝成真,他卻不相信,不承認! 他突然站起來揮袖咆哮道,胡說八道!燕王英俊神武,何時貪戀過女色!何況她一個啞有笑疾的庶出女!稍有家世的人都不屑求娶!燕王天潢貴胄,何至為此鋌而走險!他看上了,只消說一聲,那個沒人要的啞巴,將軍府巴不得給他送過去!他會殺人滅口?他還用滅人滿門?朕不信!朕不信! 茶杯清脆地在地上碎裂開,緊接著,奏折被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武和帝紅著眼睛大怒道,再給朕去查!去查! 天威震怒,誰不膽戰(zhàn)心驚?御書房一時死寂一片。 還不去!武和帝吼道,朕不信!朕的燕王,十六歲輔政,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會為一個一文不值的女人,自毀前程?朕不信!南越賊心不死,你們再去查,定是他們,要害朕的燕王! 眾人面面相覷,武和帝見他們不動,指著門外道,還不去!去查! 皇上,柳辛沉痛地叩首道,杜揚已經(jīng)供認不諱,他說,燕王之所以要得到沈氏墨瞳,不是因為她的美色,而且因為她身上,可能關(guān)乎南越皇室的,擎天索。 這三個字一吐出來,武和帝頓時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頭里,不能呼吸。 擎天索。他怕的就是燕王是為了這個東西,可就像是一個魔咒,他怕什么,偏偏就來什么。 武和帝突然直挺挺地,向龍椅上倒下去。 大殿上,燕王蕭煜一身王爺常服,負手靜靜地望著面前的杜揚。他的長史,他的左膀右臂。 杜揚跪地叩頭道,屬下愧對王爺重托。 蕭煜卻是微微一笑,愧對我么? 這樣淡淡地一語而過,沒有震怒發(fā)火,卻是風(fēng)清月朗,燕王蕭煜,著實好風(fēng)度。 行過禮,入了側(cè)坐。大理寺卿柳辛道,燕王蕭煜,可還有話要說? 蕭煜道,為心腹之人反誣陷害,我識人不明,也無話可說。 一時眾人都無語。他無話可說,那出了這個殿,最輕的處罰,也是貶為庶人了。 蕭煜淺淺一禮,對柳辛道,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杜長史,望柳大人允準(zhǔn)。 柳辛自是允準(zhǔn)。蕭煜望著跪在地上的杜揚,語聲平和,不辨喜怒。 杜長史,我是如何jiāo代你做這件事的。 杜揚道,王爺讓屬下找人,將沈家墨瞳兒迷暈,秘密帶入王府,然后用楚越秘藥誅心香將沈家眾人迷倒,一把大火,jī犬不留。 蕭煜唇邊一笑,我數(shù)年以來,qíng誘沈家墨瞳兒,為的是南越皇室的擎天索,對么? 杜揚低聲道,是。 蕭煜接著道,傳言中墨瞳兒的生母,乃是南越王嫡出的公主,國破之日藏身于女奴之中,被沈?qū)④妿Щ?,對么?/br> 雖然不知蕭煜所為何故,但以杜揚對蕭煜的了解,這問話中必有玄機,他一時猜不透,不由出了身汗,沒有回答。 蕭煜不緩不急,杜長史,對么? 杜揚勉qiáng道,對。 蕭煜道,我以qíng相誘,可是墨瞳兒卻只想著完成生母遺志,不曾透露半點擎天索的行跡。故而我讓葉修求娶,借此之機讓她死遁,再假借南越怨靈復(fù)仇滅掉沈?qū)④姼疂M門,這樣,便徹底斷了墨瞳兒對南越的癡心妄想,而只能一心依靠于我,對么? 杜揚冷汗下,半晌沒說話。場面變得很是蹊蹺,誰也不知道蕭煜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蕭煜不依不饒,杜長史,對么? 杜揚狠狠地一叩頭,悲聲喚道,王爺! 蕭煜道,我自此獲罪,將永不再是王爺,杜長史,不必如此喚。 杜揚又重重地一叩頭,額間已滲出血來,他伏地悲愴道,王爺!事已敗露,屬下不敢不招啊。 蕭煜轉(zhuǎn)頭望向主審的大理寺卿柳辛,頓在那兒,目光漸濃漸深邃。 眾人都知道,那屏風(fēng)的后面,坐著他的父皇,燕王可能有話要對武和帝講。 不想燕王只是聲色極為平和地,對柳辛道,不敢勞柳大人訊問,剛才我所說的,與杜長史昨夜的供詞,可否一致? 柳辛訥然,半晌才道,分毫不差。 燕王往椅子上一靠,閉目仰面,那眾位大人,還有何異議? 他這動作,說不出的尊貴,又頹廢。貌似,全盤承認,等待聽從皇上處分? 可,不該是向皇上跪地認罪的嗎?他這么袖手一坐,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