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頓了一下，才說：“外頭無事。是幾個小丫頭睡覺不老實，打翻了銅盆。福秋已經(jīng)叫她們回去了?！?/br>
    蘇玳瞧了她一眼：“別以為我瞧不出來。有事就是有事，糊弄我做什么。到底怎么了？”

    主仆這么多年，她什么瞧不出來？福春又不會撒謊，這個樣子一看就是有事。

    福春只得道：“是主子爺回來了。主子爺打發(fā)李公公來回了一聲，主子睡了，奴才們就說了幾句話，不敢打擾主子安歇?！?/br>
    “主子爺怕打擾了主子安睡，說就在前院洗漱了。明兒不用早朝，主子爺就在前院睡了，明日再來瞧主子?！?/br>
    蘇玳狐疑道：“在前院洗漱？為何要在前院洗漱？”

    弘晳他八百年都不在前院住了。今兒好端端的怎么要在前院洗漱？

    以前就是是這樣的情形，他知道她等他想他，只要回來了就會第一時間回來的。

    他也放不下她，每天都會看看她的肚子，在前院睡？簡直聞所未聞。

    弘晳現(xiàn)在這么離得開她了？

    蘇玳道：“傳話去前頭給爺，就說我醒了。我等著他呢。等他洗漱完了過來?！?/br>
    福春應(yīng)了一聲，立時出去傳話了。

    屋內(nèi)亮起燈燭，蘇玳斜倚在床榻上，不出一刻鐘，弘晳就來了。

    他身上還帶著清爽的水汽，換了家常穿的新衣，兩件輕薄的衣裳，勾勒他的英武修長。

    他一來，就坐在了床榻外的椅子上。

    笑容不變，蘇玳卻瞧著，有些不尋常。

    她拍了拍身側(cè)，道：“爺過來?！?/br>
    弘晳過來了，含笑道：“爺來了。玳玳不是睡覺了？怎么又醒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余室存來瞧瞧？”

    蘇玳湊近了他，瞧他的面容，瞧他身上，嘴上不以為意地道：“都懷到這個時候了，哪里都是不舒服的。忍忍就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不鬧，那就是沒事?！?/br>
    她聞到了他身上有些脂粉的香氣，在袖口。

    她拎著他的衣袖，要去看，弘晳居然還擋著，蘇玳登時惱了：“怎么？爺敢做不敢當(dāng)了？”

    弘晳哭笑不得：“爺做什么了？”

    “你身上有脂粉香。難不成爺找了別的佳人，還不能和我說了？”蘇玳挑眉。

    她執(zhí)意要看，弘晳不敢推搡，怕傷著她，也怕她磕著碰著了。只能讓她瞧。

    衣袖掀起來，露出弘晳的手腕。

    上頭竟有好幾道新傷，像是被什么割出來的。

    已經(jīng)止血過了，也上了藥。但似乎是怕被蘇玳看出來，有用脂粉遮了一下，蘇玳聞到的味道，就是這里散發(fā)出來的。

    這是把脂粉當(dāng)做遮瑕用了。效果顯然是有的。

    但是：“爺怎么受傷了？”

    弘晳就是怕她看見，才在回來后就直接在前院洗漱安寢，結(jié)果還是被她給發(fā)現(xiàn)了。

    他也是實在舍不下她，生怕她胡思亂想才過來瞧瞧的。結(jié)果她鼻子倒是靈得很，一下子給聞出來了，就給發(fā)現(xiàn)了。

    這就瞞不過她了。他也不想撒謊騙她。

    便說：“皇上惱怒，將書案上的東西摔了一地。碎瓷片崩出來，擦著爺?shù)氖直圻^去。就割了一下?！?/br>
    蘇玳心疼的不得了：“爺怎么不躲呢？爺受傷了，還有別人傷著么？”

    弘晳抱了抱蘇玳，輕聲說：“爺躲不了。我跪在最前頭?；噬纤|西，就是沖著我來的。”

    蘇玳心下一緊：“爺做了什么？”

    弘晳眸光幽遠(yuǎn)深凝：“幾年前，十三叔去山西辦差，是讓他去賑災(zāi)的。他去辦好了差事，卻也跟著發(fā)現(xiàn)了些別的事情。山西虧空之巨，十分嚴(yán)重?！?/br>
    “是我與他說，這件事皇上不會去管，叫他暫且不提。十三叔聽我的話，才去了西北軍中熟悉軍營。其實，不只是山西，尤以江南為甚，虧空之?dāng)?shù)不能想象，已到了很嚴(yán)峻的地步了。”

    “如今，這層布遮不住了?！?/br>
    弘晳把遮羞布給他們掀了。將帝國這巨大的虧空之?dāng)?shù)直愣愣的暴露在康熙的面前，逼著他去面對。

    并且讓他知道，朝廷戶部，哪怕是內(nèi)庫，已經(jīng)沒有銀錢供他南巡之行。

    逼著皇上取消南巡，并且要想辦法把這虧空的問題給解決了。

    康熙震怒于弘晳的擅自做主，他當(dāng)著一殿的人將東西摔在弘晳面前，狠狠叱罵他，摔下來的東西，還割傷了弘晳。

    第62章 062

    “爺為什么要這樣做呢？”蘇玳問。

    西北之事，康熙確實是有提防十三阿哥，提防弘晳的意思，想要拔擢十四阿哥出來，這個蘇玳當(dāng)然能看出來。

    在蘇玳看來，眼下太子隱在德州，如今太子的身子比之前是好了許多的，但面上自然還是病懨懨不能理事的模樣，但蘇玳知道，太子已沒有生命危險。

    大阿哥和八阿哥沉寂后，康熙與弘晳之間，就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雍親王和十三阿哥，都不是大阿哥和八阿哥那樣的性格，弘晳這邊就很是保證了一種分寸感。

    其余的王爺皇子阿哥們，康熙多有抬舉，但他們自己不成器，也就沒有什么太大的氣候了。

    這是很微妙的平衡，如果不去打破它，甚至可以保持到十四阿哥崛起的時候。

    十四阿哥有康熙保駕護(hù)航，若真的走向了歷史上的結(jié)局，那必然要大爭了。

    可弘晳，將這種平衡毫不手軟的打破了。

    弘晳怕蘇玳聞著他手腕上殘留的脂粉香氣不舒服，就用一塊干凈的帕子在傷口周圍給慢慢擦掉了。

    他福晉有孕后，鼻子靈得很，這樣的味道，她聞著肯定不舒坦的。

    看著自然而然接過他手上的帕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溫柔細(xì)致耐心地給他擦著脂粉的蘇玳，弘晳眉眼也漸漸溫柔下來。

    他道：“是因為負(fù)擔(dān)不起了。現(xiàn)下瞧著是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哪哪都是好好的。但實際上，都是挪了東墻補(bǔ)西墻。皇上想要粉飾太平，官場吏治生出的這些事，皇上寬容待下，不管了。”

    “那就需要下一任皇上來管?？煞e弊數(shù)年，數(shù)十年，到時候積重難返，管起來就很麻煩了。下一任皇帝還有下一任皇帝要做的事情，怎么能花上數(shù)年時間，給這會兒皇上的懈怠收拾爛攤子呢？”

    弘晳早就想好了的。要趁著這時候整治一番的。

    也是這會兒沒有了大阿哥和八阿哥掣肘，他才騰出手來，不是突然動心起意的。

    可皇上那兒，卻認(rèn)定他故意找茬。甚至是故意跟他爭權(quán)，叫他這個皇上在眾臣面前下不來臺，所以才會如此震怒。

    皇上沒法去南巡了，甚至還要面對和解決這個朝廷和地方上的積弊，他怎么可能高興的起來呢？

    他將弘晳狠狠叱罵一頓，并要弘晳不必再去上朝了，在家思過反省。

    蘇玳就納悶了：“爺親自去皇上面前舉發(fā)的這事嗎？”

    “爺手底下那么多人，隨便讓誰出來都好，為什么一定要爺親自去？”

    先前許多事，弘晳不是都沒有出面過么？這回為什么非要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呢？

    弘晳手腕上的胭脂都擦干凈了，那手帕就叫弘晳隨手放出去了，握著蘇玳的手，輕輕揉了揉蘇玳柔潤的指尖，他說：“若旁人來，皇上都會想法子壓下的。只有爺來，皇上就不可能留中不發(fā)，也不可能忽視。”

    弘晳不僅僅是要將問題暴露出來，還要把問題解決了。

    他還要動兩個人。蘇玳問是誰。

    弘晳說：“曹寅。李煦?！?/br>
    江南的事要想徹底解決，或者說將虧空理清楚，這兩個人非動不可。

    不動他們，直接談解決江南的問題，根本不可行。換了旁人，只要他們還在江南，這些事就永遠(yuǎn)存在著。

    蘇玳想，弘晳這簡直是在老虎頭上拔毛。難怪康熙怒了。

    康熙怒了，最疼愛的皇太孫不來乾清宮了，卸下一切差事，叫在家里閉門思過不許出來了。

    可朝中的震動根本無法停止?？滴鯚o法南巡，也無法忽視這些問題。

    弘晳不去了，可弘晳的人卻日日和那些主張緩辦或者不辦的大臣們吵架。

    兩邊吵的不可開交，曹寅李煦身后代表的勢力，和弘晳這邊的人，爭的面紅耳赤，康熙旁觀，并沒有做出什么批示。

    皇子阿哥們生怕沾身，一個都不表態(tài)，跑得比兔子還快。就連出來蹦跶了幾天的誠親王也趕忙回去閉門修書了。

    只有雍親王，堅定支持皇太孫。

    曹寅和李煦，是康熙放出去的眼睛和喉舌。代他看著江南。

    先帝那時候，江南并沒有可靠的人，也顧不上收復(fù)江南士心。是康熙在干了幾件大事后，慢慢通過南巡，才收復(fù)了士心的。

    在此之前，康熙把心腹曹寅李煦送到江南去，是為掌握江南的財富命脈，也是為主導(dǎo)江南的風(fēng)評言論，是要第一時間掌握江南的動態(tài)。

    維護(hù)大清的長治久安，這是第一要務(wù)。

    近些年，更是需要安穩(wěn)。不動，永遠(yuǎn)比大動要好。

    康熙不想動。執(zhí)政這么多年，在這個時候，康熙寬柔為上，想求一個海晏河清，政績安逸。

    皇太孫銳意進(jìn)取，這沒什么不對的。可不該是這個時候，也不該動他的人。

    養(yǎng)在身邊的狼崽終于對他露出了獠牙嗎？

    就開始要剪除他的人了，那下一步是要干什么？

    要這個皇位，還是將弘晳自己的人，安插到這些地方去？

    虧空，哪朝哪代沒有虧空？曹寅李煦做的那些事，他未必不知道?？稍诳滴跹壑?，這似乎是小節(jié)，沒有必要大動干戈。

    康熙不想見弘晳，也不想聽他說那些話。

    緩了這些天，天天聽人吵架，他也煩。

    幾個兒子里頭，康熙知道雍親王勤謹(jǐn)，辦事用心，即便他親近太子，親近皇太孫，康熙卻還是想和雍親王談一談。

    朝上吵架，雍親王沒參與，很多時候都是沉默的看著，康熙不叫他表態(tài)，他輕易是不表態(tài)的。

    但因他親近太子，親近皇太孫，因此許多人都是默認(rèn)他是支持皇太孫的，包括康熙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但康熙還是想要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