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好花姐的人生
雀兒其實怪得很,她并不好照顧。吃飯不乖,喝水不乖,睡覺不乖,干嘛都不乖。 雀兒很喜歡發(fā)呆,一發(fā)呆,就一副死相,像是隨時都會凋零的花,讓人看著很心慌。為了改善這種狀況,王好花又動起了她聰明的腦袋瓜! 當王好花讓人拖著她們村大媽跳廣場舞的音響進聞景別墅主樓的時候,所有“恐怖分子”大牙,都驚掉了。 她拉著音箱拉桿,走到尹斂面前,她叉著腰:“啊油ruaiD?” ???這是哪個村口音的英語? 她朝他轉了個花手,賤兮兮的別了個蘭花指兒,用食指戳開音響喇叭的按鈕,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個無線話筒:“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來!好運帶來了情和愛!好運來!我們好運來!迎著好運興旺發(fā)達通四海!” 那被她調至最大的音量,劣質音響發(fā)出的刺耳嘎嘎聲,簡直要穿破尹斂的耳膜!他嫌惡痛苦地捂住耳朵,恨不得現(xiàn)在立馬就把王好花和她的垃圾音響扔進外面的湖里。 王好花哪管尹斂快要被他折磨碎了。 她對著尹斂唱起了好運來。 才藝嘛,花姐有的不是一星半點。畢竟是干紅白喜事的,吹拉彈唱,她“樣樣精通”。 尹斂只想跑,他起身往外走,王好花拖著音響,舉著劣質話筒,跟著他屁股后面唱:“迭個千紙鶴,再系個紅飄帶~” 尹斂逃到院子里,她就跟到院子里,尹斂走到哪,她就唱到哪。 一群“恐怖分子”被這抽象的畫面直接干沉默。 …… 在被《好運來》創(chuàng)了半個小時,走完整個聞景別墅之后,體能不支的尹斂坐在院中的棋盤亭里,一臉麻木地任由王好花創(chuàng)他。 王好花終于關掉音響,湊近她的雀兒,欣慰地拍了拍揉了揉雀兒的腦袋:“雀兒寶寶今天很乖,走了半個小時!運動達標!” “……” 尹斂深呼吸,不理她。 王好花哪里是會管尹斂理不理她的人?立馬換了首《好日子》?!昂俸?!嘿嘿嘿!” 尹斂看王好花的眼神都麻了。以前是死相,現(xiàn)在是生不如死相??偟膩碚f,多了幾個字 ,還是進步的。怎么也比死相好。 “今天是個好日子,明天也是個好日子,后天更是個好日子,雀兒每天都過好日子!嘿嘿嘿!” 別唱了別唱了!尹斂想罵人,但是…開口她就會知道他是男人。他忍著不適,從口袋拿出手機打了串字:關掉。 王好花看完,搖頭:“不關?!?/br> 尹斂閉眼…半晌后,他張開眼,只當音樂和王好花都不存在,喘著粗氣,認真地思索如何在自殺前,殺了王好花。 看尹斂沒反應,王好花又換了首…《越來越好》。 “房子大了電話小了,感覺越來越好,假期多了收入高了,工作越來越好,商品精了價格活了,心情越來越好,天更藍了水更清了,環(huán)境越來越好!哎... 越來越好 來... 越來越好 來...活得有奔頭,人會步步高,想做到你要努力去做到,越來越好 來...越來越好 來...越來越好 來...活得有精神,人就不顯老,幸福的笑容天天掛眉梢,越來越好…來來來~“ 尹斂眉宇間的煩躁逐漸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困頓取代。她這股子旺盛的生命力到底是從哪里生長出來的?希望、幸福、快樂、活著…這些對他而言,虛無縹緲的東西,此刻具象化成了她。 她到底哪來的精力?為什么這么快活?以她的人生經(jīng)歷,活著,有什么好快活的? 自她來的那天,尹加墨手底下的人就已經(jīng)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于他。 她的資料,放在書房的桌岸上,她人生不過幾頁紙,要是沒關窗,仍由落地窗外的風吹進,那幾張薄如蟬翼的紙片隨時都能被風肆意卷走。 她是唱哭活的奶奶從醫(yī)院邊撿的孩子,父母不詳,從小跟著干白事的老人生活。不過十幾歲,老人就離了她走了。她口中那個奶奶過世之后,為了養(yǎng)活自己,她什么活都干過。收過破爛、做過小手工作坊的童工,和十幾個女工睡在大通鋪里。最難的時候,一天就吃一個一塊錢的饅頭。 等到十六歲辦了身份證,才進電子廠打了兩月的“暑假工”。奶茶店、美容店、剪頭鋪子、小吃鋪子,所有和“手藝”相關的活,她都干了些。她嘴里的那個從小長大的村子,叫光明村,說是光明村,其實一點都不光明。那個村里“培養(yǎng)”出的騙子在A市出了名,上過好幾次電視臺的社會新聞,由于光明村村民行騙手段拙劣可笑多次出圈,在互聯(lián)網(wǎng)也是“小有名氣”。 其實她奶奶過世之后,以她“唱哭活兒”的本領,完全可以在那個村的白事隊里謀個活計??墒牵K于她年紀太小,領隊的幾個老人都不好收她。白事的活兒不穩(wěn)定,幾個話事人自己都是一家老小要養(yǎng),有今朝無明日,不可能收這個賺不到錢還要張口吃飯的女孩兒。 她在城市干了兩年雜工,攢了錢,拿積蓄買了二胡和嗩吶,回村子里再次找到那幾個和她奶一起共事過的老人,干起了老本行——唱哭活兒。由于哭得確實賣力,足夠感染情緒,加上年輕什么活兒都接,不嫌苦不嫌累,A市村郊的紅白喜事圈,倒是被她闖出點小名氣。 幾個大村子里結婚死人的活,都愿意找她。 她的生活顛沛流離,她的日子,決不能算得上社會俗成定義的所謂“安逸”。她除了會認字,會吹拉哀樂,根本沒有什么特殊技能,她的那些個手藝,和“藝術”毫無關系。她的“藝術造詣”,只有代表婚喪的那兩首喜喪曲,出了紅白事圈,在社會上,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連那兩首她靠著吃飯的樂曲,都還是她那自己都“半吊子水”的奶奶教的。 吹拉出的音色,完全沒有美感可言…難怪招哭,確實合適在靈堂演奏。 尹斂想過,如果是他,該如何過王好花的人生呢?如果是他,只要他有了意識這種東西,就會快點選擇早點去死。 可她,竟然…都不想死?還能活的這般讓人費解的快活? 她那有限的大腦,似乎思考不了她在無意義活著的本質,卻非常堅定的努力活著。 這究竟是為什么?活著? 越來越好是她的期盼嗎?這樣無望的人生,怎么越來越好好?哪里好?有什么好?為什么不死? 尹斂聽著她吵鬧的歌聲,竟思考起了越來越好的歌詞?!盎畹糜斜碱^”?“奔頭”是什么?為什么他沒有這種東西? 顯然,她那有限的大腦里,有。 這她有他沒有的——奔頭,是什么? 看雀兒又發(fā)起了呆,王好花沒有氣餒,默默關掉音響,蹲在她跟前,輕聲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想什么?”為什么總是一副死氣?讓她覺得他會隨時凋零? 尹斂斂眉,思索半晌,在手機備忘錄里打了一串字:奔頭? 王好花舒眉一笑,樂呵呵地和“她”說:“你好奇我的奔頭?” 尹斂點頭。 “我啊…想成為——霸!道!總!裁!” 尹斂后腦勺三條豎黑線。 “我開玩笑的哈~你金主那樣的霸總,我是成為不了的。我有自知之明,我沒那個實力,就算有,我也不需要那么多能燒死我的錢。” 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在哪里?她是如何得出這個和實施不符的結論?她腦子里到底都裝得是什么? “等我在這兒賺夠了,就拿這筆錢拉起一支隊伍,開一家紅白喜事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好花紅白喜事有限公司!我要承包A市所有村的紅白事,壟斷整個婚喪行業(yè),成為這個行業(yè)龍頭!到了那一天新聞報道我——A市知名農村女企業(yè)家王!好!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彼敿醋銎鹆税兹諌簟?/br> 這里成了她的舞臺,這還沒開始,就說起了獲獎感言的開頭:“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奶奶,養(yǎng)大了我,讓我有機會,站在這里,成為成功的女村女企業(yè)家…(省略兩萬字)”。開局一張嘴,當場編起了她的成功秘訣… 尹斂聽得一臉疑惑,究竟是怎樣的天分,才能讓一個人開口說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聽起來,都那么瞎? 王好花的思維跳脫到他的思路差點短路。 剛發(fā)表完感言,她又規(guī)劃起了農村女企業(yè)家的“幸福生活”。 “到時候啊,我就和尹老板一樣,也找個像你這么漂亮的小爺們兒包養(yǎng)在家里,然后生幾個娃娃……嘿嘿嘿嘿嘿嘿…這日子,不得美死!” “……”無語。 “不過講真的,這世上沒幾個人有你這么漂亮。你這么漂亮的姑娘本就少,這么漂亮的爺們兒,怕是更少,有也輪不上我,我估計是找不到的?!?/br> “……”更無語了。 “夢想不是癡心妄想,最多啊,我就在我們村或者隔壁村,找個身體好,長得標致的俊后生和我一起生娃娃?!?/br> 尹斂臉一沉,不準備再理她。真是…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