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無可奈何，咬了一下嘴唇，終究是向秦逍下跪謝恩。

    深秋時分的京都與夏日是不同的，空氣像露珠一樣明凈而清涼，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空宛若洗過一般，清澈無比。

    知命書院周圍的街道上，就像是批了一層金黃色的衣裳，一片片樹葉脫落在地，蕭瑟之中卻又有幾分瑰麗。

    書院的竹林邊，兩名老者正坐在池塘邊垂釣。

    不遠(yuǎn)處的竹屋邊，席地擺著棋盤，兩名女子正相對而坐，手持棋子對弈。

    秦逍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座假山邊上，一臉詫異地看著對弈的其中一名女子。

    他今日好不容易抽出時間離宮，喬裝打扮來到書院探望兩位大宗師。

    兩位大宗師畢生的功力都被秦逍獲取，而秦逍也知道這樣的損耗，對兩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來說簡直是致命的傷害。

    二先生也說的很清楚，夫子的壽命最多也就兩年而已。

    無論夫子還是大火神，秦逍深感二人的恩德，本早就想過來探望，可是坐上皇帝之位，特別是剛剛上位，手頭上的事情似乎多的做不完，而且似乎每件事情又都必須去做。

    如果不是身邊有媚兒，秦逍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撐下來。

    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閑，立馬偷偷跑出宮來。

    可是到得夫子所住的地方，見到對弈的兩名女子，一時間便怔住。

    其中一人是杜紅葉，而另一人竟然是哈尼孜。

    他實在沒有想到，哈尼孜竟然會在書院中，一時間腦子有些發(fā)懵，只覺得自己是否在夢境之中。

    哈尼孜是中山老人麾下，作為密探出現(xiàn)在西陵，因此與秦逍結(jié)緣。

    秦逍后來帶著哈尼孜一同前往兀陀汗國，卻也是讓哈尼孜跟著一支精絕商隊回國。

    那已經(jīng)是多年前的事情。

    他還記得，因為毒殺西夜王子被識破，宇文承朝等人欲圖斬殺她，但秦逍最終還是保住了她，留了一袋金幣讓她離開，自此之后天人相隔，再也沒有聽到對方的消息。

    誰成想哈尼孜竟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他怔怔出神，而哈尼孜也終于抬頭向這邊掃了一眼，陡然看到秦逍，也是瞬間怔住。

    紅葉卻是回過頭來，見得秦逍直直看著哈尼孜，不禁蹙起柳眉。

    哈尼孜美艷絕倫，充滿異域風(fēng)情，是個男人都會多看幾眼。

    紅葉不知秦逍和哈尼孜是舊相識，只是看到秦逍如此肆無忌憚盯著一個美人看，只以為秦逍是貪圖美色，便有些不悅。

    卻猛然看到哈尼孜站起身，如同蝴蝶般飄出，飛奔向秦逍。

    秦逍站在假山邊，并無動作，只等到哈尼孜到了他身前，他才看到哈尼孜雙眸之中滿是淚光。

    “小哥哥……！”哈尼孜看著秦逍，如同夢囈般問道：“你……你好嗎？”

    哈尼孜依然如當(dāng)年那般明艷照人，但那股妖艷之氣消失不少，多了幾分成熟。

    突如其來的相遇，讓秦逍都感覺不真實。

    “我很好，你……你怎樣？”秦逍回過神，輕嘆道：“你怎會在京都？”

    “我回到了精絕，見到了家人?！惫嶙蔚溃骸拔乙詾槲以僖惨姴坏侥??！毕氲角劐械膯栴}，轉(zhuǎn)過身，指向池塘邊的大火神，“我遇見了老爺爺，他要找山中老人，我?guī)业搅?。他要回大唐，我想找到你，和他一起來到了大唐。?/br>
    秦逍聞言，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西域人口百萬，大火神卻偏偏遇上哈尼孜，甚至得到哈尼孜的幫助找到了山中老人。

    “你來大唐，是……為了找到我？”秦逍驚愕道。

    “我們分別的時候，我答應(yīng)過你，欠你一條命，一定會還給你?！惫嶙坞p目如明月，凝視秦逍道：“我找到你，愿意成為你的奴隸?！?/br>
    秦逍苦笑道：“我不要奴隸，我也不想讓任何人成為奴隸。”頓了一下，終是問道：“你jiejie……她可贖回來了？”

    秦逍卻也依稀記得，哈尼孜的jiejie被人賣為奴隸，哈尼孜返回故鄉(xiāng)，就是希望能夠讓jiejie獲得自由。

    “用你給我的金幣將她贖回來?！惫嶙蔚溃骸八蘖艘粋€好人，我沒有可以擔(dān)心的了。”

    那邊紅葉見到哈尼孜與秦逍似乎是久別重逢的樣子，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圓睜，簡直不敢置信。

    她走過來，見到哈尼孜落淚，又見秦逍一臉感慨，有些發(fā)懵，問道：“你們認(rèn)識？”

    “當(dāng)年小哥哥救過我的命?！惫嶙握J(rèn)真道：“我說過要報答他。”

    紅葉上下打量秦逍一番，好心提醒道：“哈尼孜，你仔細(xì)看清楚，別認(rèn)錯人了。”

    “不會?！惫嶙蔚溃骸八臉幼涌淘谖业男纳?，我每天都會想到他的樣子，永遠(yuǎn)不會忘記，也絕對不會認(rèn)錯?！?/br>
    紅葉頓時有些尷尬，瞥了秦逍一眼，眼神復(fù)雜，但并無多說，轉(zhuǎn)過身，雙手在背后交叉，緩步而去。

    “哈哈哈哈！”陡然間，卻聽到大笑聲傳過來，兩人循聲看過去，卻見到大火神已經(jīng)拉起魚竿，釣上了一尾魚。

    秦逍向哈尼孜柔聲道：“我們過去瞧瞧?！笨觳阶哌^去，先是向夫子行了一禮，又向大火神行了一禮。

    “做皇帝很累吧？”夫子撫須笑道：“池塘里僅有一尾魚，卻偏偏被你師傅釣上來，他怎能不開懷？”

    大火神卻是得意道：“小徒弟，你快來看，這老家伙本事不如我。他說這水池里只有一尾魚，你快看，是我釣上來。”

    “師傅果然天神下凡?！鼻劐幸补Φ溃骸巴砩衔矣H自下廚，給你熬魚湯。”

    大火神喜道：“好好好?！眳s是將那尾魚取下，遞給秦逍：“熬成魚湯，分成兩……！”看到秦逍身后的哈尼孜，改口道：“分成三……！”卻又見到夫子笑盈盈看著他，猶豫一下，只能道：“分成四份，咱們四人每人一份。”

    秦逍看著手里這尾小魚，不禁莞爾。

    “小丫頭，我困了，帶我去睡覺。”大火神欲要起身，也許是坐的久了，一時間卻起不來，哈尼孜急忙上前，秦逍也伸出一只手，兩人將大火神攙扶起來。

    大火神雖然心情很好，但面色憔悴，黯淡無光，秦逍看在眼里，心知這都是因為失去功力的緣故。

    當(dāng)初的大火神威風(fēng)凜凜，一身武道修為無人可擋，但如今卻只是一個形似枯槁的老人，連起身都已經(jīng)很困難。

    “我去睡了！”大火神向夫子道：“明天再往水塘里放一條魚，咱們再比?！?/br>
    夫子含笑道：“如你所愿?！?/br>
    哈尼孜這才攙扶大火神去歇息。

    秦逍將魚放在邊上的水盤里，輕聲問道：“夫子，你身體如何？”

    “不用擔(dān)心。”夫子微笑道：“活多久不重要，死去的時候能否無憾才重要。”

    秦逍微微點頭，道：“師傅的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夫子神色平靜，溫言道：“老夫曾經(jīng)愧對德宗皇帝，但終究還清了債。如今只欠你師傅的債，但恐怕此生是償還不了了?！?/br>
    秦逍聞言，頗有些黯然。

    “不要想太多?！狈蜃尤崧暤溃骸白龊媚阍撟龅氖虑椋瑹o愧于心就好?！鳖D了一下，指向不遠(yuǎn)處的竹屋，“屋后有廚房，你師傅想喝你熬的魚湯，你也盡一份心去?！?/br>
    秦逍心知有些廢話夫子沒必要多說，肯定不會再叮囑自己好好治國平天下，當(dāng)下端起水盤，徑自去熬湯。

    夕陽落山，秦逍終于端了一碗魚湯進(jìn)到竹屋，見到哈尼孜正坐在門口，大火神在屋內(nèi)的地板上躺著睡下。

    見秦逍端碗過來，哈尼孜起身要接過去，秦逍搖搖頭，輕手輕腳走到屋里，將湯碗放下，忽然間意識到什么，身體一震，看向大火神，輕喚一聲：“師傅！”

    大火神卻是靜靜躺在那里，毫無聲息。

    秦逍根本察覺不到大火神有任何氣息。

    他走到大火神邊上，輕輕跪下，卻已經(jīng)明白，大火神竟然在睡夢中悄然離逝，并沒有喝上魚湯。

    第1870章 再聚首

    時當(dāng)年底，十二月的京都已經(jīng)是寒氣襲人。

    但今年的京都與往年有些不同，雖然氣候寒冷，但京都城卻是一片熱鬧。

    人們都知道，天子的登基大典即將舉行。

    這些天從各處抵京的官員多如牛毛，而且還有周邊諸國使團(tuán)。

    渤海使團(tuán)兩個月前就已經(jīng)抵達(dá)，而且送來了郡主結(jié)成姻親之國。

    這兩個月渤海使團(tuán)一直待在京都，永藏王也在朝廷的安排下，游覽了京都各處名勝，只等著參加大唐天子的登基儀式之后再率隊回國。

    登基大典定在了十二月十二日，這是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好日子，萬事大吉。

    錫勒三部的汗王也是先后帶隊來到了京都。

    錫勒諸部其實一直與大唐的關(guān)系都不錯，三大部族的汗王來京朝賀，倒也不至于讓人太感意外。

    但杜爾扈鐵瀚派出使團(tuán)前來，倒著實讓大唐的官民都是驚詫。

    二十年多年前，夏侯登基，天下大亂，圖蓀諸部集結(jié)十萬大軍南下，雖然最終被太史弘率軍打回草原，但自那以后，北方圖蓀諸部便再無一個部族前來京都朝拜，京都的官民已經(jīng)二十年不曾見到身披皮毛的草原使團(tuán)前來覲見。

    而且許多人也都知道，這二十年彈指一揮間，可是許多事情都已經(jīng)改變。

    二十年前，漠南草原還分布著大大小小幾十個部族，在南下失利之后，繼續(xù)互相殺伐爭斗。

    但多年以前，漠南諸部幾乎都已經(jīng)臣服在杜爾扈部的鐵蹄之下，這也導(dǎo)致大唐北方邊境的壓力陡增。

    人們都知道，鐵瀚已經(jīng)成為了大唐的心腹之患，那頭惡狼虎視眈眈，一直都在等待時機再次南下。

    所以鐵瀚派出使團(tuán)前來，著實讓大唐的官民都是驚訝。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振奮。

    對大部分人來說，渴求的是天下太平，如果草原諸部能與大唐和睦相處，免于刀兵，當(dāng)然是天大的好事。

    新朝新氣象。

    新君登基，如能震懾漠南諸部，那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雖說諸多使團(tuán)前來大唐朝賀，但這次登基儀式還是有些遺憾。

    許多老人想到了當(dāng)年德宗皇帝登基時候的盛景。

    那時候不但有圖蓀諸部、錫勒諸部、渤海國的使者們前來朝賀，而且也有諸多西域諸國的使團(tuán)進(jìn)京朝賀，可謂是萬邦來朝，盛況空前。

    但那樣的盛景已經(jīng)幾十年不曾見到。

    大家心里都清楚，這并非是西域諸國不愿意朝賀大唐，畢竟西域諸國與大唐的貿(mào)易會給他們帶去豐厚的回報，西域諸國那都是爭搶著要和大唐保持友好的關(guān)系。

    導(dǎo)致大唐與西域諸國的聯(lián)系中斷，無非是橫亙于其中的兀陀汗國，最重要的是西陵落入了叛軍之手，嘉峪關(guān)被封鎖，徹底阻隔了雙邊來往。

    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大唐天子肯定會收復(fù)西陵，重新打通那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