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1093節(jié)
果然,數(shù)十騎飛馳而來,當先一人一身甲胄,手持一桿長槍,快靠近野店,放緩馬速,眾多騎兵卻不停下,一分為二,左右包抄過去,卻是在天齋弟子外圍又圍成一圈。 天齋弟子們握緊刀,卻聽一人道:“天齋的道爺們不要慌張,我們是秦將軍部下?!?/br> 卻見得剛才那當先一騎手指馬韁,緩緩上前,夜色之中,神情鎮(zhèn)定,目光冷峻,瞧見澹臺懸夜正被朱雀和沐夜姬聯(lián)手打得步步后退,嘴角泛起一絲戲虐笑意,朗聲道:“澹臺懸夜,我本以為你至少還在意軍人的榮耀,誰知你竟然臨陣脫逃,簡直將令尊的臉丟盡了。” 澹臺懸夜聽到秦逍的聲音,便知道大限將至,低吼一聲,雙掌猛地向前派出,兩股雄渾的勁力向朱雀和沐夜姬襲過去,兩人倒是不敢輕敵,左右閃開,而澹臺懸夜腳下用力一點,身形向后飄開,拉開與二人的距離,卻是猛地扭頭看向秦逍,不屑道:“秦逍,你想殺我大可以自己動手,依靠女人,難道不丟人?” 朱雀和沐夜姬還待撲上,秦逍卻已經(jīng)抬起手,示意二人先退下。 朱雀蹙起秀眉,似有不甘,但終究還是沒有繼續(xù)動手,小師姑卻是翻了個白眼,但也還是退后兩步。 秦逍翻身下馬,將長槍丟給身邊一名軍士,這才緩步上前,在澹臺懸夜戒備神色下,秦逍走過他身邊,直接進了屋內(nèi),對著道尊的靈牌恭恭敬敬行禮。 朱雀見狀,神情變得柔和起來。 “靖安侯,要不要進來坐一坐?”秦逍行禮過后,回頭向門外看了澹臺懸夜一眼。 澹臺懸夜倒也不猶豫,徑自走到屋內(nèi)。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鼻劐袊@道:“道尊和你雖無師徒之名,但他好歹也是傳授過你武功。他老人家的靈牌在此,無論你對他的死有沒有愧疚,給老人家行個禮似乎也是應(yīng)該的吧?” 澹臺懸夜并不理會,走過去在一張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看著秦逍道:“勝者為王敗者寇,我今次敗于你手,無話可說?!?/br> 秦逍在他對面的一張凳子坐下,盯著澹臺懸夜眼睛道:“其實我并沒有想到你我會在徐州相見。我本以為你是挾天子令天下,要篡奪天下,但想不到你終究只是被夏侯玩弄于鼓掌之中?!鳖D了頓,苦笑道:“令尊的忠勇之名,我聽過許多。你當年三百騎縱橫漠北,也是讓我心向往之,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不明白?”澹臺懸夜淡淡道:“西陵陷落,黑羽被害,你許多的故交舊友死在西陵,你心中是什么感受?” “很痛苦,也很憤怒!” “不錯。”澹臺懸夜道:“那為何會如此?大唐強盛之時,四夷臣服,我大唐打一個噴嚏,兀陀人都是膽戰(zhàn)心驚??扇缃窭钔诱J賊作父,有兀陀人在后面撐腰,不但割據(jù)西陵,而且自立為帝。這一切是因何造成?秦逍,你和我其實都一樣。如果沒有夏侯篡位,圖蓀人又怎敢南下?兀陀人又怎敢覬覦西陵?大唐衰敗自夏侯登基開始,天下大亂,這才讓外敵趁虛而入。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失去那么多故交舊友。武川鎮(zhèn)的血債,我來討還,而西陵的血債,難道你不該為他們討回?” “所以你為了討還武川血債,才配合李承慶和道尊發(fā)動政變?” 澹臺懸夜一怔,有些詫異道:“李承慶?慶王?” “看來你并不知道他還活著?!?/br> 澹臺懸夜聞言,低下頭,沉默片刻,似乎在想著什么,終是抬頭道:“原來如此。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洪天機要擁立的李唐后裔,原來是李承慶。他當初告知我誅殺夏后之后,會有真正的李唐后裔登上大位,卻并無告訴我究竟是誰。我一直以為他說的是麝月,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他說的是李承慶。不錯,他扶持李承慶登基,李承慶助他道滿天下,二人各取所取,利益相合?!睋u頭道:“當初我確實是想借助洪天機之手控制朝堂,清算那群禍害大唐的蟲豸。我一直以為他想扶持麝月登基,對此我心里也是贊同。至于李承慶,我只以為他二十年前就死了?!?/br> “既然如此,為何最后一步你卻要謀害道尊?你既說與夏侯有血海深仇,卻為何最終淪為夏侯的走狗,甚至為他領(lǐng)兵攻打徐州,與真正的大唐公主為敵?”秦逍淡淡問道。 澹臺懸夜面色冷淡,道:“你既然見到麝月,就該知道是為什么?!?/br> “因為那個孩子?”秦逍直接問道。 夏侯為澹臺懸夜生下了孩子,此事秦逍自然已經(jīng)從麝月口中知曉,對其中的真相也早已經(jīng)是一清二楚。 澹臺懸夜想了一下,終于道:“當時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一旦被洪天機知道她懷的是我的孩子,洪天機很可能會對我下狠手。他會覺得我與夏侯是一黨……!”瞥了道尊的靈牌一眼,平靜道:“他雖然是道門中人,但心狠手辣,寧錯不放。而且既然是我讓她懷上了孩子,孩子是我的血rou,我就有責任護他周全。只有殺了洪天機,才能確保孩子平安無虞?!?/br>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保護夏侯,是保護孩子?” “當然?!卞E_懸夜道:“我的計劃之中,遲早要親手殺了夏侯和她的族人,還有太史一族,如此才能讓武川亡魂瞑目。不過在殺死她之前,我必須要給孩子安排好一切。是我讓他來到這世間,我必須擔起對他的責任!” “你要迎娶公主,爾后昭告天下,孩子是你與公主所生,于是那孩子就有了李唐血統(tǒng)。”秦逍緩緩道:“然后脅迫夏侯傳位于公主,再由公主將大位傳給那孩子?” 澹臺懸夜點頭道:“這是我想到的最妥善的辦法。那孩子的出生,注定他不可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一定會有風雨相伴,既然如此,讓他成為皇帝,由我輔佐他,給他留下一個強大的大唐,那豈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目光變得冷厲起來,道:“我本想著麝月登基之后,夏侯就沒有利用價值,那時候我便可以動手誅殺。只是事情的變化出乎我的意料,袁鳳鏡的出現(xiàn)打亂了我的布局。夏侯陰險狡詐,她竟然悄無聲息中對我下毒,而且利用那孩子威脅我,為了保護那個孩子,我不得不親自領(lǐng)兵。” “虎毒不食子?!鼻劐袊@道:“你倒也是人性未泯?!?/br>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讓你覺得我身不由己?!卞E_懸夜冷笑道:“我只是讓你明白,我從未忘記我該做什么。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從未后悔過?!蹦暻劐醒劬Γ従彽溃骸安贿^我倒很奇怪,如果沒有夏侯,你也不會有今天,她對你該有知遇之恩。她與麝月決裂,你即使不念她的恩遇,也該置身事外兩不相助,卻為何要站在麝月一邊與她為敵?成大事者,本不該在意兒女情長。就因為你和麝月有私情,便公然與對你有知遇之恩的夏侯為敵?若說忘恩負義,你秦逍算是當之無愧了!” 秦逍唇邊泛起一絲冷笑,道:“她可有告訴你,先帝是被她所謀害?” “其實不用她告訴我,我也知道先帝必是死于她之手?!卞E_懸夜也是冷笑道:“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忠君愛國,你是為了先帝才與她為敵?先帝對你有何恩惠?” 秦逍直視澹臺懸夜,道:“先帝給了我生命,因為他,這世間才有我的存在,不知這樣的恩惠夠不夠?” 第1807章 雕像 澹臺懸夜顯然沒有聽懂秦逍的意思,皺眉道:“你在說什么?” “此番攻打徐州,如果你打下徐州城,我和公主落在你手中,你會怎么做?”秦逍并不多做解釋,問道:“你會如何對待公主?” 澹臺懸夜笑道:“我自然是先殺了你。”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br> “我與你其實談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澹臺懸夜道:“我殺你,不為私仇私怨,只因為你的存是我道路上最大的荊棘,必須鏟除。” 秦逍笑道:“你是說我會擋住你掌控大權(quán)?” “大唐病入膏肓,需要有人站出來,再興大唐?!卞E_懸夜道:“你是絆腳石,必須要死。這并非唯一的原因,另一個原因便是只有殺了你,才能讓夏侯以為我已經(jīng)受她威脅,順從于她?!?/br> “哦?” “不過我不會傷害麝月。”澹臺懸夜嘆道:“其實從一開始,我便從無想過傷害她。我也許會利用她的公主身份,但不會傷她分毫?!?/br> “所以如果你取勝,會將她帶回京都,繼續(xù)實施你的計劃?” 澹臺懸夜點頭道:“不錯。我依然會娶她,天下人依然會以為那孩子是公主的血脈?!闭f到這里,似乎沒有興趣再多說下去,淡淡道:“罷了,再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用處,秦逍,你是這場游戲的勝者,我只求你一件事情?!?/br> “你說。” “扶持公主登上皇位?!卞E_懸夜直視秦逍:“讓大唐再次榮耀?!?/br> 秦逍道:“這是你的遺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雖然我很想活下去,但我自問沒有辦法從三位大天境手中逃生?!卞E_懸夜倒是很坦誠:“我也不想死在女人的手中!” 秦逍看了靈牌一眼,問道:“你當真不想給道尊行個禮?” “此人不配?!卞E_懸夜竟然顯出蔑視的表情,淡淡道:“秦逍,你是否以為大宗師都值得敬畏?若是這樣想,那便是大錯特錯。洪天機擁有大宗師的境界,而且在江湖上威望無與倫比。如此人物,在大唐搖搖欲墜之時若是能夠挺身而出,必可匡扶社稷。但他在國家危難之際,沒有絲毫拯救蒼生之心,一心只想讓天下人尊奉他的天齋道門,這樣的人,又如何值得敬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連市井俗夫都知道報效國家,可一代大宗師竟然只在意自己的私利,這樣的人修為便是再高,對天下又有何益處?”抬手指著靈牌道:“我雖比不得他修為高深,但在國家危亡之際,并無退縮,無論做的是對是錯,也比他強出千倍萬倍,他又如何受得起我的跪拜?” 秦逍低下頭,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秦逍才抬起頭,問道:“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徐州城,由公主處置?” 澹臺懸夜卻是端坐在椅子上,身板挺直,宛若標槍。 他一雙眼睛直直看著秦逍,身體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像。 可是秦逍卻發(fā)現(xiàn),澹臺懸夜的眼眸之中,竟然已經(jīng)沒有了神采,黯淡無比。 他心下一凜,赫然起身。 很快,他的神情卻是變得嚴肅起來。 此時他卻是再無感覺到澹臺懸夜絲毫的氣息。 “澹臺懸夜!”秦逍輕喚一聲。 澹臺懸夜目光依然向前直視,雙手搭在腿上。 野店門外,朱雀和小師姑其實一直都在注意里面的動靜,秦逍和澹臺懸夜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其他人未必聽得清楚,但兩人卻都是聽得明白。 此時聽得秦逍的聲音不對,小師姑腰肢一扭,率先搶進去,朱雀見狀,也是迅速沖進去。 只見到秦逍站在澹臺懸夜面前,而澹臺懸夜保持坐姿,如雕像般一動不動,但是從澹臺懸夜的嘴角邊,已經(jīng)有鮮血溢出。 “他自己震碎了心脈。”秦逍嘆道:“他死了!” 小師姑和朱雀對視一眼,都是想不到澹臺懸夜竟然這樣死去。 “不會是詐死吧?”小師姑蹙眉道。 朱雀也不廢話,抬起右手一揮,三點寒星打出,盡皆打在澹臺懸夜要害處,一枚心口,一枚咽喉,一枚眉心。 莫說澹臺懸夜已經(jīng)自盡,便是活著,被這三枚暗器擊中,也斷無活命之理。 見澹臺懸夜毫無動靜,果真意思,朱雀這才轉(zhuǎn)過身,面朝道尊靈牌跪倒,恭敬道:“師尊,澹臺懸夜已死,大仇得報,你泉下可以安息了!” “他是自盡,可不是你殺死的?!毙煿萌滩蛔∞陕涞溃骸笆裁创蟪鸬脠螅孔云燮廴?。” “你說什么?”朱雀扭過頭來,頗是惱怒。 秦逍一看情勢不對,唯恐兩人打起來,向小師姑道:“你少說兩句?!?/br> 小師姑翻了個白眼,眼睛往上瞟,道:“我又沒說錯,你急什么?” “來人!”秦逍立刻叫人,待得一名騎兵進來,秦逍才指著澹臺懸夜的尸體道:“讓人將這具尸體處理一下,帶回徐州城。” 那騎兵立刻叫來幾名同伴,將澹臺懸夜的尸首抬了下去。 澹臺懸夜雖死,但秦逍卻并無暢快之感。 “兩位,咱們也出發(fā)吧?!鼻劐械溃骸跋然匦熘莩??!?/br> 朱雀搖頭道:“我們不跟你去徐州城了?!?/br> “為何?”秦逍一怔,“你……要去哪里?” “京都!” “去京都?”秦逍有些驚訝。 朱雀幽幽道:“師尊的遺體還在京都,我們要找回師尊的遺骨。” 秦逍立時想到,當初在宮中紫寰殿一番血戰(zhàn),魏無涯拼力打開缺口,眾人死里逃生。 當時道尊的尸首便是朱雀帶走。 只是后來朱雀遭遇禁衛(wèi)軍,中箭受傷,無法繼續(xù)保護尸首,道尊的尸首最終還是落入禁軍之手。 那尸首最后如何處置,秦逍也沒有在意過,但東極天齋的人視道尊為神祇,道尊死后,朱雀等天齋弟子不但要為道尊復仇,自然也要尋回道尊的遺骨帶回蓬萊島。 以前宮中有魏無涯和袁鳳鏡兩大宗師坐鎮(zhèn),還有澹臺懸夜率領(lǐng)龍鱗禁軍護衛(wèi),要潛入宮中兇險異常,但如今這三大高手兩死一走,宮內(nèi)的防衛(wèi)早已經(jīng)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 以朱雀的修為,如今再次潛入宮內(nèi),處境將會好得多。 只是時隔半年多,道尊的尸首現(xiàn)在到底在何處,是否還有留存,那實在是不好說。 夏侯對道尊自然是恨之入骨,而澹臺懸夜顯然對道尊也沒什么好感,事后肯定是要將道尊的尸首處理掉,但如何處理,難以知曉,也許被處理的尸骨無存也是大有可能。 但這話當然不好對朱雀說。 秦逍猶豫一下,才向沐夜姬道:“小師姑,你先帶他們回徐州城,我隨后趕上?!?/br> “將我支走,是有什么悄悄話要和她說?”小師姑此前就和朱雀不合,如今和秦逍已經(jīng)有了夫妻之實,見秦逍要留下和朱雀單獨說話,自然是心生醋意:“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話不能讓我聽見?” 朱雀蹙起秀眉,秦逍有些無奈,只能道:“我和朱雀仙姑要談道尊的事情,你先去吧?!?/br> 小師姑瞪了秦逍一眼,但她畢竟也不是糾纏不休的性格,只是道:“那你快些!”一扭要,轉(zhuǎn)身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