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豐縣再往東不到五十里地，便是徐州城所在。

    這一段道路更是一馬平川，再無任何阻梗。

    黃昏之時，神策軍就在秋豐縣城外的一片曠野上駐營，而秋豐縣的縣令早就帶著城中的官吏們出城參拜過澹臺懸夜，甚至帶來幾十車糧食。

    雖然這點糧食對神策軍來說吃不了兩天，但這至少表明了秋豐縣的態(tài)度。

    秋豐縣的態(tài)度，也是讓諸將士氣更盛。

    至少從表面來說，眼下除了徐州城還在麝月的控制之下，地方上的郡縣顯然對麝月談不上忠心耿耿，無論是否是因為忌憚于神策軍的兵威，沿途諸縣幾乎都表現(xiàn)出對京都的擁戴和支持。

    “報，大將軍，嚴朗將率部已經(jīng)抵達秋豐原?！贝髱?nèi)，澹臺懸夜和諸將正在議事，便有軍報傳來：“嚴朗將請令，是率部前來與大將軍會合，還是繼續(xù)進軍？”

    澹臺懸夜和自然知道，秋豐原是徐州城以西的一片原野，一馬平川，方圓二十里地都是空曠無比，途中幾乎沒有任何屏障。

    只要抵達秋豐原，繼續(xù)進軍，甚至一夜之間就能夠兵臨徐州城下。

    嚴越顯然是想一鼓作氣抵達徐州城下。

    澹臺懸夜也知道連續(xù)數(shù)日行軍，神策軍士雖然談不上疲憊不堪，但肯定不是處于最佳狀態(tài)，吩咐道：“傳令嚴越，今夜駐營，等明日天亮之后，兩路同時進軍。抵達徐州城后，他只需帶領(lǐng)麾下兵馬封鎖徐州城南門，沒本將之令，不但擅自發(fā)起進攻。”

    傳令兵離開之后，圍坐一圈的諸將才繼續(xù)議事。

    “蝦蟆兵將護城河填上之后，屬下便可全力攻打北門?！焙翁珮O已經(jīng)受命負責徐州城北門的攻擊，正向澹臺懸夜詳細說明攻城計劃：“只是守軍肯定會以強弓勁弩阻擋我軍攻門，我軍如果強攻，會造成大量傷亡，必須要有大量的弓箭手和投石車壓制敵軍的弓箭手。所以末將的計劃，攻擊其他各門的兵馬雖然也可以做出攻擊之勢，但只是做佯攻，我軍的主攻方向就是北門。如此就需要將我軍的弓箭手和投石車大都投入到攻打北門的作戰(zhàn)中……！”

    他說的很慢，澹臺懸夜面無平靜，但在場已經(jīng)有幾名將領(lǐng)眉頭皺起。

    何太極的意思，大家自然都是立刻明白。

    此人是想讓其他將領(lǐng)領(lǐng)兵牽制徐州守軍的兵力，但攻城的資源都傾斜到北門，也就是何太極的攻擊方向，如此到時候破城之后，何太極自然又是居功至偉，而其他將領(lǐng)和攻城兵馬就只能成為輔助角色。

    但何太極是神策大將軍，他既然這樣說，大家心里雖然不痛快，卻也不好反對。

    澹臺懸夜卻并沒有立刻說話，沉吟著，便在此時，就聽得外面?zhèn)鱽矸A報：“報，大將軍，徐州使者求見大將軍！”

    澹臺懸夜抬起頭，其他諸將也都感意外。

    “麝月派來使者？”何太極詫異道：“她想做什么？”

    “是否自知守不住，所以派人來求降？”

    澹臺懸夜搖頭道：“麝月不會投降?！背谅暤溃骸白屖拐哌M來！”

    諸將也是迅速分兩邊站立，澹臺懸夜則是坐在上面，很快，便有人帶著使者入帳。

    帳內(nèi)雖然滿是肅殺之氣，但那使者倒是頗有膽量，并無畏懼之色，上前拱手道：“徐州參軍羅湘，奉公主殿下之令，來面見澹臺大將軍！”

    第1795章 戰(zhàn)書

    澹臺懸夜面色冷淡，問道：“麝月派你來做什么？”

    “大將軍，公主說過，令尊是大唐的忠勇之將，為大唐戍邊幾十年，功勞赫赫?！绷_湘道：“大將軍也曾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雖然誤入歧途，卻并非沒有挽救可能。大將軍如果能夠歸降公主，遵從公主之令，為復興李唐建功立業(yè)，那么此前大將軍犯下的過錯，都能夠洗刷。澹臺家也不會因為大將軍的過錯而遺臭萬年，依然會是大唐的忠勇之家。”

    澹臺懸夜還沒說話，何太極卻已經(jīng)厲聲道：“大膽。麝月謀反，禍亂大唐，他竟然反咬一口污蔑大將軍，真是豈有此理?！?/br>
    羅湘卻并無懼色，甚至沒有看何太極一眼，繼續(xù)道：“公主還說，令尊受李唐厚恩，也從無辜負李唐。大將軍如今所為，那是違背了令尊之心。如果令尊泉下有知，必會對大將軍所作所為痛心疾首?！?/br>
    “砰！”

    澹臺懸夜一掌拍在面前的案上，力道十足，堅硬的木案立時從中被拍成兩段。

    諸將都是吃了一驚，早有人拔刀出鞘，刀鋒指向羅湘。

    “大將軍，此人出言不遜，立刻斬殺。”

    羅湘卻是笑道：“大將軍連公主殿下的幾句肺腑之言都受不住，還妄想打下徐州城，真是癡心妄想。我既然敢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只不過公主的一番苦心，大將軍難道真要辜負？公主是顧念澹臺老將軍對李唐的功績和忠誠，這才不想大將軍一錯再錯。如果大將軍不在意公主的良苦用心，我也無話可說。”

    澹臺懸夜目光如刀，盯著羅湘道：“本將不殺你。你回去告訴麝月，因她一人連累整個徐州，導致無數(shù)人為之喪命，這就是她想看到的？圣人寬厚，只要麝月出城投降，隨本將回京向圣人請罪，徐州軍民都將免去一場浩劫。她是想葬送無數(shù)人的性命，還是與本將回京，由她自己選擇?！碧滞兄掳停淅涞溃骸疤炝林?，本將就會率領(lǐng)大軍兵臨城下，到時候如果看到麝月出城投降，那么這場刀兵之災便會消除，否則城破人亡，就都是麝月的一意孤行所導致?！?/br>
    羅湘肅然道：“大將軍當真心意已決，確定要違背令尊之愿，與李唐為敵？”

    “本將效忠的就是大唐。”澹臺懸夜淡淡道。

    羅湘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道：“大將軍，這是公主給你的文函！”

    何太極上前來，接過文函，轉(zhuǎn)呈給澹臺懸夜。

    澹臺懸夜打開文函，細細看了看，諸將卻都是看見，澹臺懸月的面色從鎮(zhèn)定逐漸變得驚訝，到最后甚至一臉不敢置信。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文函里到底寫了什么。

    “這真是麝月令你送來的戰(zhàn)書？”澹臺懸夜依然是不敢相信之色，沉聲問道：“是麝月親手交給你的？”

    羅湘道：“正是。這份戰(zhàn)書，是公主當著許多人的面寫下來，而且當眾交給我，令我務(wù)必交到大將軍手中?！?/br>
    “麝月身體如何？”澹臺懸夜身體微微前傾，盯著羅湘道：“她這些時日說話是否清楚？”

    諸將聞言，更是疑惑，不知澹臺懸夜為何這樣問。

    羅湘道：“大將軍此言，我不明白?！?/br>
    “她是不是瘋了？平日說話可有顛三倒四？”澹臺懸夜更直接問道：“她有沒有失心瘋？”

    羅湘冷聲道：“大將軍如此褻瀆公主，是否太過分了？”

    “她若是沒有瘋，怎會下此戰(zhàn)書？”澹臺懸夜捏著戰(zhàn)書，冷笑道：“會獵秋豐原，她從哪里來的膽量？”

    諸將一聽，更是驚訝。

    會獵秋豐原？

    難道徐州守軍要出城與神策軍在秋豐原正面決戰(zhàn)？

    大家都只覺得匪夷所思。

    雖然徐州守軍的兵力并不弱于神策軍，可是兩軍正面對決，徐州守軍幾乎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

    否則徐州守軍在得知神策軍從京都出兵后，又怎會立刻制定堅守城池的戰(zhàn)略。

    這些時日神策軍得到的各種軍報，也顯示徐州守軍沒有任何出城作戰(zhàn)的跡象，而是日夜加固城防。

    現(xiàn)在麝月突然送來戰(zhàn)書，要決戰(zhàn)秋豐原，自然是讓神策軍諸將大感驚訝。

    如此一來，麝月就等于是放棄了守軍之前數(shù)月的辛勞，也放棄了徐州守軍最大的優(yōu)勢。

    依城而守，無論最后是否守得住，肯定是當下徐州軍最明智的選擇。

    “大將軍，她要出城決戰(zhàn)？”何太極還是覺得自己可能誤解了澹臺懸夜這句話的意思，忍不住問道：“她敢出城？”

    澹臺懸夜將戰(zhàn)書遞給何太極，何太極雙手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神色更是愕然，抬頭掃視諸將，冷笑道：“他們真的要與我軍決戰(zhàn)?！?/br>
    “不知大將軍如何答復？”羅湘道：“大將軍是同意后日與公主會獵秋豐原，還是拒絕，要兵臨城下？”

    這當然是一個根本不需要猶豫的問題。

    兩軍野戰(zhàn)對決，那正是神策軍求之不得的事情。

    神策軍有絕對的信心在野戰(zhàn)之中徹底將對方殲滅，一戰(zhàn)定勝負。

    而圍攻堅城，那當然是萬般無奈的選擇。

    兩軍對戰(zhàn)，占據(jù)優(yōu)勢的一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攻打城池。

    “你回去告訴麝月，后日一早，本將會在秋豐原等候她的到來。”澹臺懸夜沒有再猶豫，沉聲道：“名日本將不會繼續(xù)進軍，就等她前來與本將決戰(zhàn)?！?/br>
    羅湘也不再廢話，拱手行禮，轉(zhuǎn)身退了下去。

    待羅湘離開，諸將才面面相覷。

    “大將軍，麝月是不是真的瘋了？”何太極率先開口，“他們花費數(shù)月時間部署城防，可突然決定出城決戰(zhàn)，這豈不是讓此前的準備付諸東流？而且麝月難道不知，她手下那群烏合之眾，如何與我軍決戰(zhàn)？”

    “是否因為她身邊真的沒有聰明人，她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有人道：“長孫元鑫死了，秦逍不在徐州城，她手下沒有獨當一面之將，一切都由她來決斷，所以她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何太極皺眉道：“就算她手下沒有獨當一面的大將，但她手底下那些人也不至于愚蠢到出城送死。大將軍，這其中是否有什么貓膩？”

    “兩軍決戰(zhàn)，實力說話。”有人道：“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就算有貓膩，難道還能改變大局？”

    見到澹臺懸夜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說話的樣子，眾人頓時都不好再多說。

    片刻之后，何太極終于小心翼翼道：“大將軍，先前已經(jīng)決定明日一早兩路同時向徐州城進軍，不知……？”

    “傳令嚴越所部，原地主營歇息，明日不必進軍?！卞Ｅ_懸夜終于抬頭道：“何將軍，立刻派出游騎兵，分成四路人馬，一路日夜盯死徐州城，注意徐州城的動靜。再一路讓他們往徐州城以東探查，至少要探查徐州城以東兩百里，看看是否有其他兵馬出現(xiàn)?！?/br>
    何太極明白過來，問道：“大將軍是否擔心有援軍增援麝月？”

    “不得不防?！卞Ｅ_懸夜道：“秦逍的主力在東北，他手底下有數(shù)萬兵馬，而且有眾多騎兵。徐州東?？び懈劭?，如果秦逍暗中從東北調(diào)兵，通過海路抵達東?？さ顷憽?！”

    諸將都是皺眉，有人道：“大將軍，龍銳軍剛剛殲滅遼東軍，東北的局勢還沒有完全穩(wěn)定，秦逍當真敢從東北抽調(diào)兵馬？而且從時間上來算，調(diào)動兵馬糧草，絕非短時間內(nèi)能完成，時間如此緊迫，秦逍的騎兵能增援過來？”

    “對此人不可不防?！焙翁珮O道：“秦逍之前做的許多事情，以常理來說，都不可能做到，但他卻都能做到。如果后日決戰(zhàn)，秦逍的騎兵突然出現(xiàn)，我也不會覺得意外?！?/br>
    “不錯?！庇腥它c頭道：“秦逍故意遲滯我軍進軍，也許就是想為他的騎兵援軍爭取時間?！?/br>
    “如果沒有援兵，麝月憑什么敢出城與我軍決戰(zhàn)？”何太極愈發(fā)覺得秦逍的援兵很可能已經(jīng)在途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龍銳軍殲滅遼東軍不到兩個月，按道理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迅速抽調(diào)兵力前來增援徐州，畢竟調(diào)兵調(diào)糧甚至布置運兵都需要花費時間，不可能迅速做到，但秦逍能做到殲滅遼東軍這樣讓人驚駭無比的奇跡，那么以最快的時間從東北調(diào)兵到徐州，那也不是不可能。

    “偵查徐州城以東，要確定秦逍是否調(diào)來援兵?！卞Ｅ_懸夜道：“另外兩路游騎兵，一路向北，一路向南，擴大偵查范圍，務(wù)必探查清楚敵軍在秋豐原南北兩翼是否設(shè)有伏兵。特別是南邊，雖然江南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但是否秘密派出援兵，不可不防。”

    何太極拱手道：“大將軍，末將現(xiàn)在就去安排。”

    澹臺懸夜點點頭，雖然麝月出城決戰(zhàn)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但麝月的決定實在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他只覺得這其中肯定是有蹊蹺，最擔心的便是神策軍被遲滯的這些時日，正是給了敵軍援兵增援的時間。

    第1796章 秋豐原

    黎明時分，澹臺懸夜騎馬立于一處小坡上，遙望秋豐原。

    秋豐原就在前方幾里之遙，一眼望去，嫩草叢生，一片生機。

    嚴越的兵馬昨夜本就想穿過秋豐原，迅速兵臨徐州城下，但接到澹臺懸夜的軍令之后，只能就地駐營。

    秋豐原方圓二十里一片空曠，曾經(jīng)有人甚至建議在此處興建馬場，不過終究是面積有限，而且此地的草料并不益于養(yǎng)出有優(yōu)質(zhì)馬匹，最終作罷。

    但這片原野，卻正是騎兵發(fā)揮優(yōu)勢的絕佳所在。

    黎明的時候，澹臺懸夜就從秋豐縣城外帶著一隊人馬率先趕到了嚴越這邊的營地。

    決戰(zhàn)在即，他想親眼看看秋豐原的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