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fēng)華 第1064節(jié)
大宗師很少卷入世間紛爭,夫子更是幾乎從未參與過世間的爭斗。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夫子會在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出現(xiàn)。 本來他已經(jīng)計(jì)劃好了一切,甚至對秦逍的諸多準(zhǔn)備預(yù)料在先,但他手中有屠夫這個大殺器,所以秦逍無論如何布局,李承慶都覺得秦逍是必?cái)o疑。 但夫子出現(xiàn),一切都將改變。 夫子一身灰袍,十分樸素,但卻難掩他神仙般的風(fēng)采。 他左手背負(fù)身后,右手卻是拿著一只小酒壇,面帶微笑,甚至根本沒有看李承慶,而是看著屠夫。 “老夫子,你不好好讀書,跑來摻和這些是做什么?”屠夫倒是面不改色,嘆道:“其實(shí)我根本不想見你?!?/br> 夫子笑道:“老夫也知道你很嫌棄我,不喜歡滿口道德文章。不過老夫還記得,我們最后一次見面,還下了一盤棋,但是對弈中途,你沒了興致,留下一盤殘局。有些事情總要做個了結(jié),當(dāng)年的殘局,咱們今日就將它對完如何?” “老夫子,說起那局棋,我倒是要謝你?!蓖婪虻溃骸爱?dāng)年我遇到難題,你說能在棋局中找到答案,我便信了你的話。可我棋術(shù)平平,不是你對手,找不出答案?!?/br> “何必執(zhí)迷于勝?。俊狈蜃拥溃骸安贿^是一局棋。今日殘局完成之后,老夫保證你會有新的感悟?!碧鹱笫?,撫須道:“一局棋,一壇酒,豈不痛快?” 屠夫笑道:“你這老家伙就喜歡搞花樣?!本谷皇遣辉俟芮劐?,走到祭臺邊,身形一展,身輕如燕,飄出數(shù)丈遠(yuǎn),落地之時,已經(jīng)在馬車前。 眾人瞧見,都是駭然,暗想此等功夫簡直是聞所未聞。 “麝月,媚兒,擺棋!” 大唐公主麝月卻沒有絲毫猶豫,和長孫媚兒二人從車廂內(nèi)拿出了棋盤和棋盒,媚兒捧著棋盤下了馬車,徑自走到馬車前幾步之遙,將棋盤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下,而麝月則是拿著兩只旗盒,也過去棋盤邊上,左右各放了一只旗盒,隨即就蹲在棋盤邊,玉手捻子,向棋盤上落子。 大家聽了夫子之言,知道之前有殘局,公主殿下落子,自然是要復(fù)盤殘局,所以事先夫子已經(jīng)有了安排。 媚兒則是回到馬車內(nèi),取了兩只軟墊,過去放在棋盤左右。 屠夫倒也不客氣,掃了一眼棋盤,一屁股在左首軟墊上坐了。 夫子也已經(jīng)從馬車下來,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棋盤邊。 在場將士和官員中,其實(sh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世間有大宗師,更不知道有夫子和屠夫這樣的人物,但是看到屠夫方才亮出的超然輕功,而公主麝月甚至都遵從夫子所令,便知道這兩人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而其中知曉大宗師的少數(shù)人,這時候已經(jīng)是瞠目結(jié)舌,不敢相信。 畢竟夫子和屠夫都是傳說中的人物,甚至很多人都懷疑是否真的有這樣的大人物存在,至少天底下能夠見到大宗師的人實(shí)在是屈指可數(shù)。 可是就在今天,兩位大宗師竟然先后出現(xiàn)。 而且看情形,這兩位大宗師竟然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弈。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 李承慶卻也從祭臺下來,竟然老老實(shí)實(shí)走到夫子邊上,深深一禮,恭敬道:“見過夫子!” 夫子打量李承慶兩眼,輕嘆道:“王爺果然了得,當(dāng)年假死脫身,便是老夫也信以為真。多年來老夫心中一直為此遺憾,以王爺?shù)牟鸥?,若能為天下百姓謀福祉,必能讓大唐更加繁盛?!?/br> “我有此心,但卻沒有機(jī)會?!崩畛袘c盯著夫子道:“其實(shí)我一直想問夫子一個問題,但始終沒有機(jī)會?!?/br> “老夫知道你要問什么?!狈蜃訃@道:“可是有些事情如果老夫卷入其中,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復(fù)雜,而且也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 李承慶笑道:“夫子曾是太傅,先帝年幼時得到過夫子的教誨??墒窍鹊墼谛枰愕臅r候,你卻失去了蹤跡。你受過李唐之恩,在李唐陷入危難之時,卻躲起來置身事外,眼看著李家被屠戮殆盡。古圣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道更是以匡扶社稷為己任。夫子明明有機(jī)會力挽狂瀾,卻為何自始至終沒有遵循儒門之道?” 夫子嘆道:“王爺似乎滿腹怨氣!” “我當(dāng)然有怨氣?!崩畛袘c冷笑道:“你既然當(dāng)年違背了儒門之道,沒有挺身而出,今日卻又為何故作姿態(tài)?既然不問世間之事,今天為什么又要多管閑事?” 夫子面色平和,輕撫白須,凝視李承慶,平靜道:“王爺?shù)囊馑际钦f,當(dāng)年老夫應(yīng)該輔佐你登基?” “先帝被害,要保住李唐江山,我自然是當(dāng)仁不讓?!崩畛袘c沉聲道:“當(dāng)年你沒有輔佐我,我無話可說,但今日你卻要出手阻攔,到底是因?yàn)槭裁春喂??我自問沒有得罪過你的地方,你不該如此待我?!?/br> 夫子雙眸犀利,語氣感慨:“王爺沒有對不住老夫,可是捫心自問,是否對得住先帝?是否對得住李唐的列祖列宗?” 李承慶一怔,夫子輕嘆道:“當(dāng)年你犯下大錯,違背天道,老夫本以為你已經(jīng)離世,逝者已矣,你的大錯也就隨著你的離世永遠(yuǎn)被埋葬。” 李承慶一怔,皺眉道:“我犯了什么大錯?” 夫子搖頭嘆道:“原來王爺竟然犯錯而不自知,你對當(dāng)年犯下的過錯絲毫沒有追悔之心。比起李唐江山,你更在乎自己是否能夠成為皇帝?!碧ь^看向天空,平靜道:“老夫當(dāng)年確有輔佐你繼承大位之心,可是你犯下的過錯,讓老夫明白,你從未遵循天道,反倒是逆天道而行。以你的品行,一旦得掌大權(quán),只會給大唐帶來無窮的禍患!” 李承慶臉色難看,怪笑一聲,道:“什么逆天道而行,說到底,你當(dāng)年是害怕那兩個人而已。妖后身邊有兩條走狗,你自問不是他們的敵手,所以不敢出手。現(xiàn)在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虛偽至極,無非是掩飾你當(dāng)年的怯懦?!?/br> 夫子神色自始至終都很平靜,似乎在仔細(xì)聆聽,又似乎毫不在意。 “老夫今日前來,只因得知故友在此,所以前來一敘?!狈蜃拥溃骸坝幸虮赜泄?,有些事情不需要老夫去做了結(jié),老夫也沒有資格去做了結(jié),你們自己去解決?!彼坪鯖]有興趣去理會李承慶,在屠夫?qū)γ孀?,含笑看著屠夫道:“?dāng)年殘局,是你起手,請!” 雖然大家都吃驚兩位大宗師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弈,但其中有不少精明人已經(jīng)洞悉緣故。 夫子突然出現(xiàn),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牽制屠夫。 李承慶本以為身邊有屠夫這位大宗師相助,今次勝局已定,而夫子的出現(xiàn),卻等于是將李承慶最為依仗的殺器摘除。 屠夫便是再厲害,有夫子的牽制,這位市井大宗師也就再也無法成為李承慶的助力,更是不可能再威脅到秦逍。 這樣的情勢下,李承慶就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對抗秦逍。 在場諸人沒有幾人知道秦逍與書院有淵源,都是心中疑惑,不知道夫子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為秦逍撐腰。 有人心中卻也想到,秦逍竟然只帶著十幾人闖入祭祀現(xiàn)場,之前本以為這是狼入虎口,現(xiàn)在看來,正是因?yàn)楸澈笥蟹蜃舆@位大宗師做后盾,秦逍才毫無畏懼。 屠夫當(dāng)然也知道夫子為何會出現(xiàn)。 夫子出現(xiàn),固然是為了牽制他,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想,自己與夫子對弈,也同樣是牽制住夫子,只要這盤棋沒有結(jié)束,兩人都無法騰出手去管其他的事情。 “老夫子的記性挺好?!奔热恢榔渲械男C(jī),屠夫也只能與夫子互相牽制,老老實(shí)實(shí)對弈,伸手去棋盒,笑道:“我是屠夫出身,沒你那般高明的棋術(shù)。你說我陪你下完這盤棋,會有新的感悟,老屠夫就陪你試試,看看是真是假。” 他右手已經(jīng)放到棋盒上面,兩根手指探出,輕捻一枚棋子,便要拿出,可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右手卻籠罩在一股渾厚的勁氣之中,雖然已經(jīng)捻住棋子,但要想從棋盒中將之拿出來,卻并不容易。 夫子卻是云淡風(fēng)輕,盤膝而坐,看著棋盤。 屠夫的手臂一點(diǎn)點(diǎn)抬起,然后緩緩移動,每移動一分,似乎都很是艱難。 他這般異常緩慢的動作看在其他人眼里,都覺疑惑,但是夫子身旁不遠(yuǎn)的沐夜姬卻是瞬間就明白,從對弈這一刻開始,兩位大宗師的勁氣已經(jīng)開始縈繞在棋盤四周,雙方每一個動作,都將受到對方勁氣的影響。 這一切在平常人眼中當(dāng)然看不出,但是對于擁有大天境修為的小師姑來說,卻是看的一清二楚。 兩位大宗師勁氣縈繞,卻都只是影響對方,并不波及到周圍其他人,麝月和媚兒就站在夫子身邊幾步之遙,卻都是無法感受到。 小師姑知道這是兩位大宗師以最平和的方法一較高下。 這樣的對決在別人眼里只是下一盤棋,可是在真正高手眼中,雙方其實(shí)已經(jīng)是以畢生修為在進(jìn)行一場驚天對決。 第1764章 你死我活 兩大宗師正面對弈,真氣縈繞。 小師姑看出兩人的對決,李承慶自然也是看出來。 他握起拳頭,甚至想從旁出手偷襲夫子。 可是他也清楚,大宗師的修為深不可測,此刻夫子看似全力與屠夫?qū)Q,似乎無法騰出手應(yīng)對其他人,但萬一夫子還有余力,自己偷襲不成,那定然是必死無疑。 最重要的是,小師姑此刻就在夫子身邊,自己若是出手,小師姑肯定不會坐視不顧。 小師姑的實(shí)力他也是清楚,對方同樣是七品大天境,兩人的修為在伯仲之間,全力以赴的話,鹿死誰手還真是尚未可知。 而且就在身后的祭臺上,還有一位大天境秦逍。 李承慶自然早就知曉秦逍在蓬萊島上的事跡,日月盟主公羊賀和巴山顧道人兩大高手先后敗在秦逍之手,那兩人可都是七品大天境,秦逍能夠先后戰(zhàn)勝兩大高手,實(shí)力自然是無須懷疑。 李承慶頗為自信,雖然秦逍和沐夜姬都是七品大天境,但與這兩人任何一人單打獨(dú)斗,李承慶都覺得自己并不落下風(fēng),可是萬一這兩人聯(lián)手,自己面對兩位大天境,那絕無勝算。 場中的官員們都是驚駭莫名,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而駐營將士卻都是沒有輕舉妄動。 徐州營的將士都是葉朝軒的嫡系,不但調(diào)來三百精兵列陣參加儀式,而且事先也調(diào)動了兩百多號人維持現(xiàn)場的秩序,所以今日在儀式現(xiàn)場,徐州營上下有五百兵士在場。 這五百來人自然是遵從葉朝軒之令。 而兗州營、豫州營和江南營自然而然都是擁戴麝月,立場上自然也就屬于秦逍一派。 這幾營人馬加起來有上千之眾,兵力遠(yuǎn)在徐州營之上,徐州營若有動彈,這幾營人馬完全可以壓制住徐州營。 只不過沒有葉朝軒和麝月之令,雙方的將士自然只能按兵不動。 但各營將士也都看出來,秦逍和李承慶已經(jīng)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所以大家也都是按住刀柄,只待對方的兵馬有絲毫動作,隨時都會拔刀迎戰(zhàn)。 屠夫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從取棋到落子,那就是一場征途。 而屠夫落子之后,其真氣內(nèi)力也同樣縈繞在夫子周身,竭力壓制夫子,夫子取棋落子也同樣艱難。 雙方的勁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要保護(hù)自身,同時又要全力壓制對方,一般人看不出所以然來,乍一看只以為兩個老家伙年事已高,所以動作異常緩慢,卻根本不知其中的兇險(xiǎn)。 大宗師之間的對決,自然不存在有任何投機(jī)取巧的可能,雙方都只能拼上自己的修為,看看誰能支撐到最后,一旦有一方后繼無力,修為弱上半分,立時就會被對方完全壓制,再也無力抵抗。 小師姑看的明白,知道這一場對決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分出勝負(fù)。 李承慶陰險(xiǎn)狡詐,雖然他依仗的屠夫已經(jīng)現(xiàn)身,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是否還安排有其他高手,所以小師姑寸步不離夫子身邊,以防有人趁虛而入。 她知道夫子修為深厚,即使不能擊敗屠夫,那也絕不會敗在屠夫之手。 可是若有人趁機(jī)偷襲,影響到夫子,被屠夫找到機(jī)會,后果必將不堪設(shè)想。 大宗師之間的對決,勝負(fù)也就在那一瞬之間,如果屠夫擊敗了夫子,對秦逍和麝月等人來說,將是一場噩夢,沒有夫子的制衡,今日便無人能是屠夫的敵手,而李承慶有屠夫相助,完全可以掌控局勢。 小師姑護(hù)在夫子身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全力保護(hù)。 她盯著屠夫,腦海中倒也劃過念頭,尋思著繞到屠夫身側(cè)出手偷襲,如此很可能會讓夫子很快便可制服屠夫,但此前夫子對她有過囑咐,一旦出現(xiàn)這種局面,萬不可輕舉妄動。 “李承慶,現(xiàn)在你該明白,我為何會來見你。”秦逍站在祭臺邊,居高臨下看著李承慶道:“你料定我會來徐州,我也同樣料定屠夫會在你身邊。你有屠夫這位大宗師相助,我若沒有靠山,貿(mào)然前來,確實(shí)是自投羅網(wǎng)?!?/br> 李承慶這才轉(zhuǎn)過身,抬頭盯著秦逍,冷笑道:“本王倒沒有想到,你能說服夫子出山?!?/br> “我沒有本事說服夫子。”秦逍淡淡道:“夫子儒門領(lǐng)袖,只是要維護(hù)天道而已。我今日來見你,先私后公,先解決你我之間的個人恩怨?!?/br> 李承慶似乎很不喜歡仰頭看著秦逍,足下一點(diǎn),輕飄飄地掠回祭臺上,單手背負(fù)身后,瞥了范忠的無頭尸首一眼,道:“你想為他報(bào)仇?” “不錯。”秦逍道:“他因我而死,我自然要為他討回公道?!?/br> 李承慶笑道:“你終究不是成就大事之人。區(qū)區(qū)一個太監(jiān)的性命,值得你要和本王拼命?他們都只是螻蟻,生而為蟻,就該成為我們利用的工具。死了一只螞蟻,就能讓你意氣用事,這樣的性情,又如何能夠做大事?” 秦逍搖頭道:“我也沒有想過做什么大事,如果所謂的大事需要像你這樣薄情寡義,那做成的大事又有什么用處?我處事的道理很簡單,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他因我而死,所以無論你是誰,你的性命都要賠給他?!碧痤^,望向天空,喃喃道:“因你一人,死傷無數(shù),其實(shí)你就算死一萬次,只怕也難贖罪過?!?/br> 江南之亂死傷眾多,而草原大疫,更是有無數(shù)生命消失,這一切卻都是拜李承慶所賜。 李承慶是否還有更多的人命債,秦逍管不了,但長孫元鑫和范忠兩條命,就足以讓秦逍對他生出殺心。 李承慶卻是仰天大笑,撫須道:“秦逍,你自問有實(shí)力殺死本王?”他只使了個眼色,便見到一直待在祭臺上的道士們迅速閃動,轉(zhuǎn)瞬之間,六名道士已經(jīng)將秦逍團(tuán)團(tuán)圍在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