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fēng)華 第955節(jié)
大單于坐正身體,身體微微前傾,問道:“聽你的口氣,這件事情與你無關(guān)?” 秦逍心思飛轉(zhuǎn),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說道:“秦某領(lǐng)兵出關(guān)的時候,就聽聞大單于的威名。我聽說大單于睿智非常,寬待部下,宅心仁厚,深得步六達(dá)諸部百姓的愛戴……!” “你不必在這里溜須拍馬?!蔽髁趾钩们劐泻痛髥斡谡f話之際,已經(jīng)拉開與秦逍的距離,立刻道:“你們唐國人喜歡阿諛奉承,喜歡聽人拍馬屁,大單于可不會上你的當(dāng)?!?/br> 秦逍也不理他,只是繼續(xù)道:“但聞名不如見面,見到大單于,我才知道,傳聞終究是傳聞,大單于也沒有傳說中的那般英武睿智!” “大膽,你怎敢對大單于口出褻瀆之言?”西林汗厲聲道。 秦逍冷笑道:“這里是汗帳,主人是大單于,你西林汗上蹦下跳,不讓我說話,難道覺得你才是汗帳的主人?” 此言一出,西林汗赫然變色,急道:“大單于,我不是這個意思,他……!” 卻見大單于抬起手,平靜道:“西林汗,你不必多言,讓他說話。”看著秦逍道:“你但說無妨!” 他的聲調(diào)威嚴(yán),卻沒有什么波折,很那讓人從語氣上判斷出他的心思。 秦逍心知不安排護(hù)衛(wèi)在身邊,但是就很了得,而且能夠坐在汗位上,那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此刻對這位大單于倒還真生出幾分敬畏,因為常人就算能夠控制情緒,但表情多多少少還是會暴露出一些心思,可眼前這位大單于倒好,面無表情,聲音低沉,讓人實在有些琢磨不透。 “我豈不知在這個時候送來解藥,會讓大單于起疑心,會以為我早就準(zhǔn)備好解藥。”秦逍道:“但我還是來了,原因很簡單,我希望這次疫病能夠盡快過去,希望百姓不再受疫病折磨之苦。此外也是想前來與大單于見上一面,真誠相待?!?/br> 西林汗嘴唇微動,似乎又想說話,但終究沒敢發(fā)出聲音。 “如果我當(dāng)真想要用解藥來要挾大單于,完全可以不必自己親自犯險?!鼻劐袊@道:“我畢竟也是一軍之主,手底下多得是能言善辯之才,若要以解藥與你們談判,只需要隨便派個人過來,何必自己跑來送死?” 大單于道:“你繼續(xù)說!” “如果此行我見到了大單于,然后拿出解藥,向大單于提出一些趁人之危的條件,那么大單于當(dāng)然有理由懷疑散布疫病的人與我有關(guān)?!鼻劐械溃骸翱墒俏疫B大單于的面都沒見,西林汗就一口咬定我是散布疫病之人,還栽贓本將要用解藥要挾步六達(dá),甚至沒有得到大單于的授意,便要直接將我處決,大單于,這難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西林汗實在忍不住,厲聲道:“本汗是不給你要挾大單于的機(jī)會?!?/br> 秦逍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卻忽地感覺自己的丹田一陣悸動,一股透骨寒意忽然出現(xiàn)在丹田中,冰冷透骨,他身體不自禁緊縮一下,不過那股寒意稍縱即逝,瞬間就沒了感覺。 他心下一凜,方才丹田生寒的感覺,他實在太熟悉。 那是從前千夜曼羅發(fā)作時候的癥狀,只不過以前寒毒發(fā)作,那股寒意會從丹田向全身上下蔓延,但此刻卻只是一閃而逝,他心下微驚,也不知道身體究竟出現(xiàn)了什么狀況。 當(dāng)初他的武道修為進(jìn)入四品中天境之后,那寒毒就像是從自己身上消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現(xiàn)在自己正與大單于交涉,那異樣的感覺極其突兀出現(xiàn),這讓他心生警惕,知道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寒毒發(fā)作,那就只能任人魚rou,后果實在是不堪設(shè)想。 第1607章 寒意凜然 大單于自然不知秦逍丹田有變,瞥了西林汗一眼,才向秦逍問道:“那你的解藥又從哪里得到?如果不是對疫病十分了解,你又如何能夠這么快就配制出解藥?” 秦逍知道這位大單于不是泛泛之輩,若是自己隱瞞,反倒不夠坦誠,當(dāng)下并不隱瞞,將發(fā)生在口難氏的情況詳細(xì)說了一遍。 大單于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說,解藥是那個叫做野陵的道人和他的同伴帶到鐵山?” “確實如此!”秦逍道:“野陵道人親口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王母會眾,帶著解藥前往鐵山。本來次日一早他應(yīng)該就要以解藥作為籌碼,向口難氏甚至賀骨提出條件,但當(dāng)夜卻被人所殺,至今還無法查明究竟是何人下手。我們找到他的同伴,也都被人所殺,但卻找到了這些解藥。解藥用過之后,確實效果極好,攣鞮可敦也親自使用,她擔(dān)心步六達(dá)也受到疫病的侵襲,所以才派使團(tuán)前來送上解藥,竭力幫助貴部。” 大單于唇角泛起一絲笑意,道:“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么可頓的盛情,本單于很是感激?!?/br> “大單于,他在撒謊?!蔽髁趾沽⒖痰溃骸叭绻皇桥墒箞F(tuán)前來送藥,為何他要混在使團(tuán)中跟隨而來?” 大單于微點頭道:“秦將軍,西林汗的問題,你如何回答?” “因為我想借這次機(jī)會,能夠面見大單于?!鼻劐胁浑[瞞道:“使團(tuán)送藥不假,我本人要與大單于商議一些私事,那也是真?!?/br> 西林汗冷笑道:“你說解藥是那個道人及其同伙帶到鐵山,還說他們是王母會的人,有何為證?難道就因為那個道人自報身份?也許他是故意那樣說,就是讓人以為他們真的是王母會的人,以此嫁禍王母會?!鞭D(zhuǎn)向大單于,恭敬道:“大單于,唐國人狡詐無比,也許那些人就是秦逍安排,甚至他們也都是派人所殺,如此一來,就可以將一切都推到王母會的身上?!?/br> 大單于身體微微前傾,望著秦逍道:“秦將軍,西林汗所言,是否也有道理?” 秦逍哈哈一笑,道:“大單于,他說的有沒有道理,我不知道,不過他這樣說,就該拿出確鑿的證據(jù)來?!毙表髁趾?,淡淡道:“如果沒有證據(jù),妄自揣度,甚至給大唐的將軍扣上罪名,我大唐不答應(yīng),本將更不會答應(yīng)?!?/br> 西林汗還要說什么,大單于卻已經(jīng)抬起手,止住西林汗,看著秦逍問道:“秦將軍,你說前來步六達(dá),有私事要與我商議,又是什么事情?” 秦逍猶豫一下,才道:“大單于前番派出不死軍前往東北,可是受了汪興朝的雇傭?” “秦將軍是前來問罪?”大單于神色依然淡定,語調(diào)也是波瀾不驚:“錫勒三部很早就向大唐稱臣,唐國大皇帝在東北設(shè)立了安東都護(hù)府,這都護(hù)府就有管理東北周邊諸國的權(quán)力。不久前都護(hù)府派出使者前來,聲稱東北有叛軍,需要調(diào)動不死軍協(xié)同平叛。當(dāng)年唐國大皇帝就有過旨意,如果東北出現(xiàn)變故,向大唐稱臣的周邊諸國必須遵從都護(hù)府的調(diào)派,所以都護(hù)府既然有調(diào)令前來,我們步六達(dá)自然要信守承諾,出兵協(xié)助平叛?!?/br> 秦逍微微點頭,道:“大單于的做法,我很理解?!?/br> “至于雇傭,那當(dāng)然是一派胡言?!贝髥斡诘溃骸拔覀儾搅_(dá)出兵平叛,都護(hù)府自然要供應(yīng)孩兒們的軍餉用度,他們拿出銀子來,自然也是理所當(dāng)談。秦將軍,遵照當(dāng)年大皇帝的旨意,奉命出兵平亂,難道有罪?” 秦逍搖頭道:“不知者不罪。大單于派出不死軍助陣汪興朝,想必是還不知道朝廷的旨意?!?/br> “正因為知道朝廷的旨意,本單于才會派兵。”大單于道。 秦逍肅然道:“那么大單于可知朝廷已經(jīng)頒下旨意,賜封本將為冠軍大將軍,節(jié)制東北四郡所有兵馬?汪興朝抗命不從,起兵謀反,本將萬般無奈之下,領(lǐng)兵平亂,卻見到貴部出兵協(xié)助叛軍,實在是大感震驚?!?/br> 大單于皺眉道:“朝廷有此旨意?本單于并不知道?!?/br> 西林汗卻立刻道:“大單于,不要聽信這人的謊言。遼東軍坐鎮(zhèn)東北百年,安東大將軍功勛卓著,朝廷怎會剝奪汪大將軍的兵權(quán)交給此人?他定是在欺騙大單于?!?/br> “秦將軍,這道旨意本單于并不知道?!贝髥斡诘溃骸叭绻@道旨意是真,我自然不會出兵幫助叛軍?!蹦樕怀?,冷聲道:“但是如果你在這里顛倒是非,污蔑安東大將軍,本單于可要將你綁去送交都護(hù)府處置?!?/br> 秦逍笑道:“大單于的意思是否說,如果真的有這道旨意,你們步六達(dá)就不會再聽從都護(hù)府的擺布,更不會受命于汪興朝?” “秦逍,你說朝廷有旨意,那現(xiàn)在就拿出圣旨。”西林汗道:“沒有圣旨,那就是謊言?!?/br> 秦逍淡淡道:“如此重要的圣旨,本將豈會隨身攜帶?” “既然如此,如何證明旨意是真?” “如果大單于明辨是非,承諾有那道旨意便再不與遼東軍有瓜葛,本將自然會有證據(jù)證明朝廷的旨意是真?!鼻劐姓馈?/br> 大單于抬手撫須道:“草原人的承諾比鐵山還沉重,絕不會出爾反爾?!?/br> “好!”秦逍笑道:“我等的就是大單于這句話?!?/br> 大單于道:“那你的證據(jù)何在?” “大單于只需派親信之人前往黑山?!鼻劐械溃骸拔铱梢越o大單于寫一封手書,讓你的人帶過去,到了松陽草場大營,見到顧白衣顧將軍,拿出手書,自然可以見到圣旨?!?/br> 大單于“哦”了一聲。 “如果派出最好的騎士,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來回應(yīng)該不到半個月。”秦逍道:“這半個月我可以作為人質(zhì)留在這里,正好可以協(xié)助大單于一起救治百姓,不知大單于意下如何?” 西林汗不等大單于說話,急忙道:“大單于,他這是緩兵之計。他知道自己陰謀敗露,害怕我們現(xiàn)在殺死他,所以才會拖延時間,就是想要找尋機(jī)會逃脫……!” 秦逍淡淡笑道:“大單于,恕我直言,我雖然身手一般,但現(xiàn)在想要挾持你,輕而易舉。以你為人質(zhì),離開步六達(dá),應(yīng)該不是難事。秦某想走,沒有人能夠留住我,用不著什么找尋機(jī)會逃脫。”看向西林汗,平靜道:“不過這位西林汗似乎一直在維護(hù)遼東軍,甚至一直在維護(hù)王母會,而且在大單于沒有下令的情況下,心急火燎要取我性命,我實在不知被稱為智者的西林汗為何會如此失態(tài)?!?/br> 西林汗微微變色,正要說話,卻猛地捂住心口下方,身體彎曲,臉上顯出不適之色。 秦逍看在眼里,有些奇怪。 大單于神色卻變得冷峻起來,盯著西林汗,問道:“圖羅赫,你怎么了?” “沒……沒事!”西林汗卻是勉強(qiáng)道:“大單于,我……我……我有些……有些不舒服,想……想退下休息……休息片刻……!”卻已經(jīng)環(huán)抱雙臂,身體縮起來,看那樣子,就像是受冷一般。 秦逍微皺眉頭,更是狐疑。 雖然眼下正是寒冬時節(jié),漠東積雪連綿,氣候極其寒冷,但西林汗是步六達(dá)人,本身就不怕冷,而且他的衣襖都很厚實,完全可以抵御寒冷。 這汗帳之內(nèi)更是生了爐火,雖然談不上溫暖如春,卻根本不覺得有多冷。 西林汗現(xiàn)在的狀況,卻似乎是赤身在寒風(fēng)之中,不但環(huán)抱雙臂全身縮起來,而且一直哆嗦。 “你似乎很冷?”大單于問道:“帳內(nèi)生了火,你不夠如此,是否生病了?” 西林汗本來還有些紅潤的臉龐此刻竟然漸漸泛白,哆嗦道:“是……好冷,大……大單于,我……我先退下……!”蜷縮的身體甚至沒能向大單于橫臂行禮,而是轉(zhuǎn)身便要走。 大禮官索谷圖看在眼里,忍不住上前,關(guān)切道:“西林汗,您這是……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請巫醫(yī)?” “不用管我!”西林汗道:“我自己……自己休……休息就好……!”走出幾步,一個踉蹌,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道:“酒……給我烈酒……我要烈酒……!” 秦逍瞇起眼睛,盯著瑟瑟哆嗦的西林汗,忽然問道:“西林汗,你是否心口下面開始發(fā)寒,然后迅速向全身蔓延,就像是身體里有寒氣侵襲每一處地方?連骨頭都變得寒冷刺骨?” 西林汗的臉上已經(jīng)慘白一片,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似乎沒有聽到秦逍的話,只是有氣無力道:“酒……我要烈酒……快給我拿烈酒來……!” 第1608章 冪羅斗笠 大禮官索谷圖在旁見得西林汗如此模樣,一時間呆住,聽得西林汗叫喊著要烈酒,只能看向大單于。 這里是汗帳,大單于也是愛酒之人,這汗帳就專門有儲存美酒的地方,只要大單于一聲吩咐,自然能夠取來烈酒。 可是大單于沒有說話,大禮官也不敢主動去取酒。 他本以為大單于見到西林汗如此痛苦模樣,肯定會讓人取酒來,但奇怪的是大單于只是冷冷盯著西林汗,比之先前淡定從容的神色,此刻老單于臉上一臉冷峻,目光更是如同刀子一般。 大禮官察言觀色,知道這其中大有蹊蹺,更是不敢多一句嘴。 西林汗其實一直很得老單于的器重,否則也不會將部族中許多要務(wù)交給西林汗來處理。 而西林汗其實也算是極有才干之人,他雖然沒有掌握兵權(quán),也談不上有多勇武,但處理事務(wù)井井有條,許多非常棘手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他總有辦法迎刃而解,很難讓人挑出理來,處事也是頗為公道。 正因如此,他在步六達(dá)的威望也極高。 而且多年來他對老單于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是以也深得老單于的信任。 按照常理,作為老單于極為倚重的臂膀,西林汗突然出現(xiàn)如此狀況,老單于必然會擔(dān)心召集,肯定會立刻派人去傳巫醫(yī),也一定會讓人取來最好的烈酒。 但老單于卻只是居高臨下冷冷看著西林汗,臉上沒有任何擔(dān)憂之色,反而冷峻之中帶著憤怒。 西林汗已經(jīng)縮成一團(tuán),坐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因為寒冷,連牙齒也“格格”作響。 秦逍此刻卻是驚駭異常。 西林汗的癥狀,分明是寒毒發(fā)作,秦逍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知道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這種折磨幾乎不是人力所能承受。 難道西林汗身體里也有寒毒? 看他發(fā)作的癥狀,明顯已經(jīng)中毒多年,寒毒侵入的極深。 雖說如此,但秦逍也不敢完全確定。 畢竟這天下毒藥眾多,也未必只有千夜曼羅這一種寒毒。 可如果西林汗不是千夜曼羅之毒,那現(xiàn)在的癥狀,又是因為何故? 正在此時,卻聽得腳步聲響,從那面墻壁的左手廊道中,緩緩走出幾道人影來。 當(dāng)先一人身材魁梧粗壯,皮甲在身,頭戴冠帽,其后跟著三四人,也都是毛裘在身,一看便是步六達(dá)的貴族。 這幾人走出來之后,都是望著坐在地上的西林汗,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極其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