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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風(fēng)華 第919節(jié)

    圣人淡淡道:“你言辭中充滿憤怒,是否在怨恨朕沒有準(zhǔn)備將皇位傳給你?”

    麝月笑道:“我沒有憤怒,我只是覺得很可悲。”

    “哦?”

    “你自以為將所有人算計在鼓掌之中,可是卻沒有想到,算來算去,最終卻是將自己也算了進(jìn)去?!摈暝聡@道:“你自以為是養(yǎng)魚人,但等你清醒過來之時,你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過是池中錦鯉而已?!倍⒅ト搜劬Φ溃骸捌鋵嵰阅愕闹腔郏苍S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但你自欺欺人,并不承認(rèn)自己一敗涂地,更不承認(rèn)自己早就成了別人的掌中之物,所以我才覺得你很可悲?!?/br>
    圣人淡淡道:“什么意思?”

    “又何必讓我說的太清楚?”麝月道:“從一開始,你將澹臺懸夜當(dāng)做工具,只以為他被你玩弄于鼓掌。你背后有魏無涯和袁鳳鏡兩大宗師,自然覺得這天下間無人能夠撼動你的地位。你利用澹臺懸夜完成你的繼承人計劃,當(dāng)澹臺懸夜向你透露道尊的計劃之后,你繼續(xù)利用澹臺懸夜鏟除道尊和東極天齋,除去巨大隱患,自始至終,你也許只是將澹臺懸夜視作一條趴在你腳下的獵犬,可是你沒有想到,這條獵犬其實是一條野心勃勃的惡狼!”

    圣人凝視麝月,片刻之后,才緩緩看向夜空。

    “圣人,公主殿下說的沒有錯?!辟橘朐诘匾恢倍紱]吭聲的長孫媚兒終于抬頭道:“澹臺懸夜已經(jīng)原形畢露,他……他利用了圣人,他一直都在利用您!”

    圣人雙手背負(fù)身后,依然看著夜空,但神色分明已經(jīng)變得森然起來。

    “你為了除掉道尊,暫時犧牲夏侯家,幫助澹臺懸夜徹底取信于洪天機,自以為高明,可澹臺懸夜也正好借機除掉夏侯家,斬去你的臂膀?!摈暝吕湫Φ溃骸澳阌X得有兩大宗師被你所用,根本用不著忌憚澹臺懸夜,可澹臺懸夜卻借機利用道尊等人之手誅殺了魏無涯,斬去了你一只臂膀。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控制了京畿大權(quán),等你反應(yīng)過來,卻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已經(jīng)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沒有夏侯家,沒有魏無涯,你最依仗的兩股力量因為你的自以為是都被澹臺斬除?!摈暝吕^續(xù)道:“澹臺懸夜利用你的名義,調(diào)動大批親信入京,你和他的力量此消彼長?!闭f到這里,輕搖頭,嘆道:“你和他有了孩子,你自以為可以利用孩子更好地將他掌控在手,可是你卻沒有想到,他同樣可以用那孩子來讓你疏于防備,步步為營?!?/br>
    圣人眼角微微抽動,終是道:“難道你以為他還敢直接篡位不成?”

    “此次大婚,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摈暝碌溃骸叭羰遣荒艽蠡?,那野種就永不見天日,更是無法與李氏皇族扯上任何干系。他澹臺懸夜手中掌握的大權(quán),就會被天下人知道是篡奪而來,得權(quán)不正,自然要釀成大禍。只有經(jīng)過這次大婚,他才能對天下宣稱那孩子是我所出,讓不明真相的天下人視其為李家血脈?!?/br>
    圣人眉頭鎖著,只是看著麝月。

    “只要有了李氏皇族的名號,那孩子登上皇位也就會順應(yīng)天下人之心?!摈暝吕湫Φ溃骸八源蠡橹螅怀鲆馔獾脑?,他下一步就是扶持真正的傀儡,想盡辦法讓那野種坐上皇位。只要那野種坐上了皇位,他自然是搖身一變,成為監(jiān)國之臣,權(quán)傾朝野,名正言順地對天下發(fā)號施令。那時候他算名義上是監(jiān)國之臣,但卻是實際上的大唐君主?!?/br>
    圣人背負(fù)身后的雙手手指不自禁在抽動。

    “他是否告訴過你,大婚之后,他會擁戴我登基,復(fù)興李唐?”麝月凝視圣人,戲虐道:“我倒覺得他要擁戴我登基并非假話。因為我坐上那把椅子之后,若是身體不適,或者因病死去,再由那野種繼位,更顯順理成章?!卑l(fā)出一聲輕笑,道:“母親,大婚過后,卻不知他會將你擺在什么位置?莫非你覺得他會等上幾十年,等你老去、死去,等你傳位給那野種,然后再執(zhí)掌朝政?”

    圣人眼眸中顯出厲色。

    “大婚之前,你是他最可利用的工具?!摈暝聡@道:“大婚過后,你就徹底成為他篡奪大權(quán)的絆腳石。以此人之野心和手段,你覺得他會真的與你講什么柔情?其實你該清楚,今次他能讓我來見你,必然會猜到我會對你說些什么,甚至知道你我相見之后,他許多的陰謀都會被你知曉。但他為何還會讓我來見你?”

    “為何?”

    “因為他不在乎?!摈暝碌溃骸耙驗樗?,你我母女都已經(jīng)是池中錦鯉,是他籠中之鳥,即使你知道了真相,他也可以掌控一切?!?/br>
    圣人道:“所以你來見我,是想讓我知道,我只是池中鯉籠中鳥?”

    “不是。”麝月笑道:“因為我不說,你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我來見你,是想親口告訴你,你們想利用我來為那野種正名,只是癡心妄想。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掌握,我不會任由你們擺弄,更不會成為你們斷送大唐江山的工具?!本従徧鹗直?,再次將修枝刀的刀尖頂住自己喉嚨,平靜道:“我死之后,也許你們會找人假冒我,依然去完成大婚之禮,依然會以我之名為那野種正名。但這一切再與我無關(guān),我并無親自參與其中,所以見到列祖列宗,也不會無臉面見他們?!?/br>
    “你要在朕面前自殺?”

    “除此之外,難道我還有別的路可走?”麝月美麗的面龐從容淡定,微笑道:“我不能遂了你們的心愿,就只能這樣做?!闭f到這里,幽幽嘆道:“可是我走上這條路,也都是因為你所致。母親,其實到頭來,我還是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只盼來生你我再無瓜葛?!蔽站o修枝刀,便要將刀尖刺進(jìn)咽喉,圣人和長孫媚兒幾乎同時失聲道:“不要……!”

    但兩人即使距離極近,要阻止麝月自盡也是不及。

    刀尖已經(jīng)刺破咽喉處雪白的肌膚,也就在此時,卻聽“噗”一聲響,麝月握著修枝刀的手臂驟然間一歪,而她手中那把修枝刀從她脖子上斜劃過去,劃出一道血跡,好在只是皮rou之傷。

    但麝月握的極緊,修枝刀卻并無脫身,她花容失色之間,一道黑影從她身畔如同鬼魅般飄過,她手中的剪刀,卻已經(jīng)消失。

    這一切都是發(fā)生在瞬間,不但麝月沒能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什么,圣人和長孫媚兒也都是驚駭不已。

    待三人將目光移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道身影已經(jīng)站在了四角亭內(nèi),一身長袍,頭上罩著斗篷,背對這邊,右手一揮,那把修枝刀卻是從他手中飛出,直接投入了魚池之中。

    第1557章 血脈

    麝月俏臉驚訝,眼見得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抬起雙臂,將罩在頭上的斗篷推后,顯出滿頭銀發(fā)來。

    “大天師!”

    麝月失聲道。

    御天臺雖然不處于內(nèi)宮,卻也在紫禁城內(nèi)。

    雖然麝月對道門并無什么興趣,但宮里有這樣一處所在,她當(dāng)年自然也是很有興趣,去過御天臺幾次,每一次也都是大天師袁鳳鏡親自接待。

    年少時麝月并不知袁鳳鏡的真正底細(xì),在她眼中,袁鳳鏡不過是一名奇怪的老道士,只是擅長觀測天象,懂得天文歷法。

    但后來自然也知曉袁鳳鏡其實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宗師,而且這位大宗師對圣人忠心耿耿,身在宮中,其實就是起到震懾之用。

    畢竟天底下有能耐潛入宮內(nèi)的高手并不算多,而這些人都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對于幾位大宗師的存在還是一清二楚。

    袁鳳鏡坐鎮(zhèn)宮內(nèi),那些高手都是知曉,皇城之內(nèi)坐鎮(zhèn)一位大宗師,即使有人心存不軌,卻也不敢涉險入宮。

    反倒是老總管魏無涯這位大宗師的存在,知道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麝月知曉袁鳳鏡與圣人的關(guān)系一定極其親密,否則以大宗師之尊,又怎可能二十年如一日,委屈在這皇城之內(nèi)?

    但兩人到底有什么淵源,麝月卻難以知曉。

    畢竟這天下雖然有不少人知道袁鳳鏡這位大宗師的存在,但袁鳳鏡的過往,卻是少有人知。

    而且大天師行事低調(diào),雖然身處皇城之內(nèi),但卻獨立一方,與宮中各監(jiān)幾乎沒有什么往來,也從不受任何人約束,所以很多時候甚至讓人感覺不到御天臺的存在。

    人們所知,也就只知皇城內(nèi)的御天臺中,有一位深不可測的老道士,二十年來幾乎都待在皇城中。

    袁鳳鏡太低調(diào),無聲無息,甚至連麝月都時常忘記紫禁城內(nèi)還有這樣一位大宗師存在。

    可現(xiàn)在袁鳳鏡卻突然出現(xiàn),而且救下自己性命,麝月著實有些驚訝。

    按理來說,這后宮御花園那絕對是禁地,七星海上的這幾座島嶼,沒有圣人之命,那更是誰也不敢靠近半步。

    澹臺懸夜為了控制圣人,更是在御花園周圍布滿守衛(wèi),想要不驚動任何人潛入御花園,登上紫云島,除了大宗師,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袁鳳鏡多年來一直待在御天臺,從無進(jìn)入過內(nèi)宮,卻能夠恰到好處地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麝月心知不出意外的話,袁鳳鏡只怕早就在這島上。

    圣人是否知曉,麝月不確定,但以袁鳳鏡的實力,只要不想讓人知道,那肯定誰也不能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登島。

    圣人見得袁鳳鏡,蹙起眉頭,欲言又止。

    大天師袁鳳鏡看著麝月,聲音柔和:“公主,你連死都不懼,這天下間還有什么值得你害怕?既然什么都不怕,又何必自尋短見?”

    “大天師,你……你怎么來了?”雖然麝月求死,但大天師及時出手,救她一命,她心中對大天師自然還是存有感激之心。

    袁鳳鏡看著圣人,嘆道:“你當(dāng)真要眼睜睜看她死去?”

    圣人淡淡道:“你似乎違背了自己的諾言?!?/br>
    “但你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承諾?!痹P鏡語氣平和,“夏侯,快二十年了,難道你還沒有醒悟?”抬起一只手臂,伸手向圣人道:“只要你愿意,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一切還來得及?!?/br>
    麝月和長孫媚兒見此情狀,更是驚訝。

    圣人眼角抽動,卻沒有說話。

    “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你是否還要錯過這一次?”袁鳳鏡平靜道:“這一切,難道你至今還無法看透?”

    圣人冷冷道:“你是讓我拋下江山萬民于不顧,丟下這一切離開?”

    “含月并無說錯,你算來算去,終究是將自己算計了進(jìn)去?!痹P鏡道:“你留在京都,只是池中錦鯉,又何必執(zhí)迷不悟?”

    麝月嬌軀一震。

    她雖然名為李含月,但幾乎無人敢直呼其名。

    袁鳳鏡沒有繼續(xù)稱公主,甚至連麝月都沒有叫,而是直呼其名,著實讓人奇怪。

    但袁鳳鏡提及“含月”二字,卻顯得很自然,語氣也是溫和,竟讓麝月公主感到一絲溫暖。

    圣人怒道:“你胡說。袁鳳鏡,從頭至尾,你都冷眼旁觀,并無出手,你是否就盼著朕失去一切?”

    “你說對了一半?!痹P鏡道:“現(xiàn)在這一切已經(jīng)不屬于你,算不得拋下一切。而且就算你丟開這些,依然有我,并非失去一切!”

    圣人怒極反笑,道:“所以你自比江山社稷,覺得自己比這大唐江山還要重用?”

    袁鳳鏡搖頭道:“我知道在你心中,那把椅子必然重過我,所以我一直在等待。若是你最終坐在那把椅子上老去,我也會在御天臺陪你一起慢慢離開。但如今你已經(jīng)不再擁有那把椅子的掌控權(quán),也就不必再留戀。夏侯,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留戀榮華權(quán)勢,只會讓你心中不寧,這樣難道真會讓你歡喜?既然到了放手之時,也就不必再執(zhí)著?!?/br>
    “你們……你們在說什么?”麝月聽得愈發(fā)迷糊,看著袁鳳鏡道:“大天師,你……你要帶走圣人?”

    “我?guī)ё叩氖窍暮?。”袁鳳鏡看著麝月,唇角泛起一絲淺笑,問道:“含月,那把椅子,你可想坐上去?”

    麝月蹙起秀眉,一時卻不知如何回答。

    “你已經(jīng)看到你母親坐在那把椅子上二十年,可曾覺得她過的歡喜?”袁鳳鏡嘆道:“前車之鑒,你親眼所見,我想你應(yīng)該不會再對那把椅子存有在意之心?!?/br>
    麝月低下頭,沉默片刻,抬起頭道:“大天師,你是大唐御天臺的天師,也是大宗師,如今國賊澹臺懸夜禍亂天下,你……你難道不要為了大唐社稷鏟除jian賊?”

    “你留戀江山?”

    “不?!摈暝?lián)u頭道:“但我是李家子孫,李唐江山遭受危難,我若是視若罔聞,如何對得起大唐諸先皇帝!”

    袁鳳鏡淡然一笑,道:“自三皇五帝至今,這江山就如擊鼓傳送的花球,從不屬于哪一個家族,更不屬于哪一個人。是誰坐在那把椅子上,并不重要。能夠決定那把椅子最終歸屬,也從來不是幾個人。能讓天下萬民安居樂業(yè),自然坐得穩(wěn),如果民不聊生,坐在椅子上的人終究會從上面摔下來?!鄙裆岷涂粗暝?,含笑道:“這江山從來沒有屬于過李家,你又何必耿耿于懷?!?/br>
    麝月蹙眉,若有所思。

    “你擔(dān)心澹臺懸夜禍亂天下,若當(dāng)真如此,那把椅子自然也不會屬于他?!痹P鏡道:“如果李唐天命未絕,自然會有人為他續(xù)命,但那人卻絕非是你?!?/br>
    麝月立刻問道:“誰能為它續(xù)命?”

    “這就只有天知道了。”袁鳳鏡愛憐看著麝月,道:“你在宮中近三十年,這紅墻白瓦難道還沒有看夠?你說自己是池中錦鯉,那么咱們就離開這池子。天下有的是星辰大海,離開這池子,你可以做自己從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過上自己想過卻沒能過上的生活。”

    麝月這時候聽明白,問道:“大天師,你……你要帶我離開?”

    袁鳳鏡微微頷首,道:“只要你愿意,自然可以?!?/br>
    “果然是父女情深?!笔ト死浜咭宦暎溃骸霸P鏡,你是想補償她?”

    麝月一時沒聽明白,長孫媚兒也是抬頭,看著圣人,略有些驚訝,但隨即微蹙柳眉,顯然是覺得自己聽差了。

    袁鳳鏡卻已經(jīng)緩步走到麝月面前,慈愛地看著麝月,抬起手,竟然用兩根手指幫著麝月小心翼翼理順了腮邊秀發(fā)。

    麝月金枝玉葉,何曾有人敢如此放肆?

    但她全身卻似僵住,只是看著袁鳳鏡,任由他幫自己理順發(fā)絲。

    “我在宮中近二十年,竟然有十幾年不知你竟是我的孩子?!痹P鏡凝視著麝月眼睛,柔聲道:“我這一生,本不再虧欠任何人,唯有你,卻是永遠(yuǎn)無法補償?!?/br>
    “你……你說什么?”麝月睜大眼睛,嬌軀發(fā)顫:“你到底在說什么?”

    圣人淡淡道:“你親生父親在你面前,還不叫一聲爹爹?!?/br>
    麝月嬌軀又是一顫,長孫媚兒卻已經(jīng)抬手捂住嘴巴,一臉匪夷所思的神情。

    “你一心想要復(fù)興李唐江山,卻不知自己根本不是李家血脈?!笔ト顺爸S笑道:“你為了李唐與朕不睦,只以為忠心李家,是李家的好兒孫,可惜你連維護(hù)李家的資格都沒有?!?/br>
    麝月聞言,呆呆看著袁鳳鏡,腦中一片空白,隨即感覺頭暈?zāi)垦?,眼前發(fā)黑,雙腿發(fā)軟,整個人便要癱坐在地。

    也幾乎在同時,袁鳳鏡探手握住了麝月的手腕,一股溫暖的氣息瞬間注入到麝月的經(jīng)脈之中,以極快的速度迅速遍布全身,她本來虛軟要癱坐下去的身子,卻立時充滿了力量,頭暈眼花的感覺也瞬間消失的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