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388節(jié)
她在京都的糕點,許多都是民間沒有的,即使有些民間也存在,但同樣的點心,在宮里制作的材料和過程更為復雜。 宮里最普通的糕點,也要比這硬邦邦的燒餅好吃十倍。 她忍不住將口里一小塊燒餅吐出,蹙眉道:“這是什么東西?怎么如此難吃?” 秦逍一怔,見麝月臉色有些不好看,皺眉道:“殿下不喜歡吃?這是燒餅,公主難道不曾見過?” “聽過,卻是第一次見這種燒餅。”麝月道:“宮里也有燒餅,但和這個不一樣?!?/br> 秦逍笑道:“宮里的東西和外面自然是不一樣的。不過這確實是真正的燒餅,宮里變了樣子,雖然還叫燒餅,但實際上已經(jīng)不是燒餅了?!?/br> 麝月將燒餅丟還回去,搖頭道:“我吃不慣這燒餅?!?/br> 秦逍皺起眉頭,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你還挑三揀四?也不勸說,將那燒餅收進包裹里,拿了水袋子遞過來,麝月接過水袋子,打開塞子,仰首飲了一口,她脖子抬起,宛若天鵝一般,頸項雪白如玉。 秦逍目光移開,等麝月將水袋子抵還過來,秦逍接過之后,也不客氣,仰首也是灌了一大口,燒餅確實有些硬,飲水容易下肚。 “你……你做什么?”麝月驚聲道。 秦逍一怔,看向麝月,露出疑惑之色,卻見得公主絕美的臉上顯出惱怒之色,指著水袋子道:“你……你怎么也喝了?” 秦逍頓時反應過來,公主飲過之后,自己擦也沒擦,對著袋口就灌了一口,間接上就像是親了麝月一口。 “只有一只水袋?!鼻劐新杂幸唤z尷尬:“我不喝這個,喝什么?” 麝月瞪了一眼,臉色有些難看,道:“不要再給我水?!?/br> 秦逍心下冷笑,暗想你這是在嫌棄我? 不過你說不要就不要,現(xiàn)在還沒到那個份上,等真的到了口干舌燥難以忍受的時候,別說袋子里裝的是水,就算是我身上其他的液體,你恐怕也不再嫌棄。 “我們能不能順利到杭州?”麝月問了一句。 秦逍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會有問題?!?/br> “不要說這些場面話?!摈暝迈久嫉溃骸拔乙爩嵲??!?/br> “如果公主不吃東西不喝水,到不了杭州?!鼻劐羞@次倒是很干脆道:“從蘇州走到杭州,而且走的都是這些偏僻道路,日夜兼程,樂觀一些,也要五六天天,這還是在我們體力充沛日夜不停的情況下,當然,途中還不能遇到其他的阻攔。如果體力匱乏,越走越慢,恐怕十天半個月也到不了杭州?!?/br> 麝月嘆道:“不是不吃,你這燒餅,我……我委實難以下噎。” “能夠理解。”秦逍道:“公主是金枝玉葉,這種燒餅只是平民百姓的食物,公主自然是適應不了?!鳖D了頓,才道:“只是公主有所不知,對很多百姓來說,如果每天都能吃上這樣的燒餅,那就已經(jīng)是菩薩保佑了。許多地方糧食欠缺,甚至鬧饑荒,我親眼見過,這樣一個燒餅,就能換一條性命,人一旦饑餓起來,別說燒餅,就是野草泥土都會成為食物?!?/br> 公主略有一絲驚訝:“野草泥土也能吃?” “殿下可知道這世間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秦逍看著公主那雙如同布滿霧氣的美麗眼眸子,緩緩道:“是饑餓,沒有經(jīng)受過饑餓的人,永遠不知道饑餓有多恐怖。西陵曾經(jīng)鬧過災荒,餓殍遍野,想要找尋野草樹皮果腹都不成,只能吃泥土將肚子撐起來,減輕饑餓感,雖然都知道會死,但寧可吃泥土而死,也不想成為餓死鬼。還有人易子而食,這些不是書上的幾個字,而是世間真切發(fā)生過的事情。” 公主神情凝重,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 第637章 落魄 夜風微涼,麝月在一棵大樹下睡了一覺,醒來之時,感覺前所未有的舒坦,先前的疲憊已經(jīng)消散不少。 雖然她也很想盡早趕到杭州大營,但實際的情況卻由不得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xù)前行。 燒餅她終究沒有吃下去,走到夜里,經(jīng)過一處山林,她實在是再也支撐不住,提出要歇息一晚再繼續(xù)前行。 秦逍并沒有反對,公主不急,他一個做臣子的自然更不急。 就在一棵大樹下,麝月靠著大樹,幾乎是在片刻間便即沉睡。 她實在是堅持不住。 從抵達蘇州直到今晚,她除了在刺史府小瞇了片刻,根本沒有好好休息。 在京都之時,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會按時休息,中午時分還會睡個午覺,畢竟按照太醫(yī)的說法,睡眠對一個女人的容顏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這樣連續(xù)兩天兩夜沒睡,這金枝玉葉的嬌貴身子實在是支撐不住。 身體積壓的疲憊,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睡眠。 緩緩睜開眼睛,夜風之中,四周的樹葉發(fā)出沙沙之聲,身下卻頗有些柔軟,記得自己是靠著大樹睡下,卻不知什么時候躺下,看了一眼,竟發(fā)現(xiàn)身底下竟然是一堆干枯的軟草,難怪睡著的時候并不覺得身下堅硬。 但很快她就想到,能夠看到身下的軟草,只因為身旁點了一堆篝火。 猛然間想到什么,麝月猛地坐起身來,第一件事情便是低頭檢查自己的身上,見到衣衫整齊,這才松了口氣,隨即便看到坐在火堆邊上的少年郎,火光之下,那張臉青澀之中卻又帶著硬朗。 “醒了?”秦逍抬起頭,似乎正在做著什么,看向麝月道:“水袋子我已經(jīng)洗過了,附近有山泉水,十分干凈,你不用擔心?!?/br> 麝月“哦”了一聲,發(fā)現(xiàn)那只水袋子就在邊上,問道:“你沒睡?” “這山里有野物?!鼻劐醒廴ξ⒑?,明顯是缺乏睡眠:“兩人都睡了,被虎狼吃了都不知道。”頓了頓,問道:“是不是餓了?” 廢話! 麝月心想都已經(jīng)快兩天沒吃東西了,又不是神仙,怎能不餓? 秦逍不問還好,這一問,麝月感覺腹中更是饑餓,忍不住想到之前的燒餅,雖然燒餅難看又難吃,但總能填飽肚皮,比餓著肚子要強,只是之前拒絕燒餅,這時候再開口索要,面子上實在是過不去。 “再堅持一會兒?!鼻劐械溃骸暗钕逻\氣好,剛才打到一只野兔,我已經(jīng)洗剝干凈,用不了多久就能吃?!边@時候將已經(jīng)串好的野兔橫在篝火上,麝月這才知道他方才是在串兔rou。 “你去找兔子?”麝月猶豫一下,輕聲問道。 秦逍道:“不敢走太遠,本來想看看附近有沒有野果,剛好這野兔被我撞上,打了過來給殿下解饞?!毙南聦π煿么笫歉屑?,若非小師姑傳授的美人星手法,要打到這只野兔并不容易。 麝月看著火光下少年郎的面龐,美眸中顯出復雜之色。 “這些干草……?” “殿下體諒些?!鼻劐袊@道:“沒有其他的東西,只找到這些干草,給你墊在下面,這樣睡著會舒服一些?!豹q豫了一下,才道:“殿下睡得有些沉,叫了兩聲你沒醒,所以扶著殿下躺下了?!?/br> 麝月輕嗯一聲,她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檢查過自己身上,一切都是完好無損。 那一瞬間腦中還真是擔心秦逍趁自己睡著后對自己圖謀不軌,畢竟她對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有著絕對的自信,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面對自己都不可能無動于衷,荒郊野嶺,秦逍真要趁人之危也未必不是不可能。 好在自己的擔心是多余,心想自己還真不該這樣揣測秦逍。 秦逍很安靜地烤rou,麝月一開始只是坐在那邊看著,但隨著兔rou漸漸散發(fā)出香味,麝月忍不住起身靠近過去,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篝火上的兔rou,感覺自己的口水似乎都要流出來,竭力保持著公主的儀態(tài),問道:“你會烤rou?” “不是什么高明的手藝。”秦逍抬頭,淡淡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這個本事?!彪p臂環(huán)抱胸前,遺憾道:“只是很可惜,這樣肥美的野兔并非經(jīng)常能碰上,如果有佐料,一定是美味無比。” 麝月干脆坐在火堆邊,抱著雙膝,火光之下,將她美貌的臉龐映的更是嫵媚動人。 “殿下似乎已經(jīng)開始習慣了外面的生活。”秦逍忽然道。 麝月一怔,疑惑道:“怎么講?” “如果是從前,以你的尊貴,當然不可能坐在地上?!鼻劐行Φ?。 麝月這才回過神來,這地下硬邦邦的,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不適。 “秦逍,你路上很少和我說話,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麝月看著秦逍問道。 秦逍道:“公主難道不知,說話也是消耗體力的事情,如果途中邊走邊說,不但速度會慢,而且加快消耗體力。” “你懂得還真是不少。”麝月淡淡道。 秦逍再次伸手翻轉了一下兔rou,道:“出身越普通,越要懂得多,這樣才能保護自己。” 麝月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等到兔rou焦黃之時,秦逍取下烤好的兔rou,扯了一條rou實的兔腿遞給了麝月,如果是從前,沒有任何佐料,而且還是這樣不算干凈的燒烤,麝月肯定是看也不看一眼,畢竟什么樣的山珍海味她沒吃過。 但此刻那股兔rou香味鉆入鼻中,讓本就饑餓不已的公主殿下在沒有任何其他想法,很痛快地接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秦逍想要阻攔已經(jīng)來不及,只聽得麝月“哎喲”輕叫一聲,這兔rou剛剛烤好,燙的很,她立刻將口中rou吐出,“呼呼”直吐氣。 秦逍看在眼里,心下好笑,心想這普天之下,能看到麝月如此饑不擇食的樣子,恐怕也只有自己了。 麝月很快就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看向秦逍,見秦逍正盯著自己看,瞪了一眼,惱道:“看什么?你在笑話本宮?” “沒有?!鼻劐袚u搖頭:“我沒有笑。” “你臉上沒笑,心里在笑?!摈暝掳琢怂谎?,這傾國傾城的公主殿下一翻白眼,嫵媚之中更添嬌俏,背過身去,對著兔rou吹氣。 秦逍從背后看麝月,心想公主不愧是公主,雖然只是穿著粗布衣衫,但從背后看過去,琵琶般的玉背挺直,從挺拔的側背下來,纖腰呈內弧線,再往下去,以平滑流暢的曲線向兩邊擴展,形成飽滿滾圓的臀部線條,如此流暢的背部曲線,只怕是最高明的畫師也難以描摹。 大唐以腴為美,但標準卻很嚴格,增之則非,減之則瘦,而麝月卻是恰到好處,該纖細的地方細弱楊柳,可是該有料的地方,也絕不會讓你失望,無論是豐滿的胸脯還是圓實的腴臀,都是出類拔萃。 等麝月轉過身來時,秦逍的目光已經(jīng)移向別處。 其實兔rou略有一絲腥膻,而且沒有佐料,味道也不算極佳,但對饑腸轆轆的麝月來說,這是有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食物,一只兔腿轉瞬間便即解決,卻依然沒有填飽肚子,回過身見到秦逍并沒有吃,有些詫異:“你怎么不吃?” “接下來還要趕路,不是每天都能打到野兔。”秦逍道:“未雨綢繆,這些兔rou存上一兩天沒什么問題,你吃不慣燒餅,兔rou給你留著路上吃,我吃燒餅就可以。”從包裹里拿了一只燒餅出來,見麝月呆呆看著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麝月心下還是有一些感動。 “是不是沒吃飽?”秦逍又扯下一條兔腿遞過去,麝月猶豫了一下,臉頰微有些發(fā)紅,卻還是很實在地接了過去。 這條腿吃完,麝月過去拿了水袋子,也在不顧什么儀容,咕咕灌了一大口,這才感覺渾身一陣舒坦。 “你的手藝不錯?!币娗劐锌粗约?,麝月有些不好意思,夸贊道:“比宮里的御廚手藝好多了?!?/br> 秦逍哈哈一笑,道:“多謝殿下謬贊,不過小臣可不敢和宮里的御廚相比。也許等殿下回宮之后,再想起今晚的兔rou,會覺得難以下噎。你覺得好吃,只是因為真的餓了?!?/br> 麝月正想說我不會忘記今晚的兔rou,但又想對這一名臣子說這話似乎不妥,吃飽喝足,又恢復了高貴的姿態(tài),淡淡道:“你先睡一會兒吧,明天還要趕路?!?/br> 這副過河拆橋的姿態(tài),秦逍不以為意,搖搖頭,道:“還是殿下繼續(xù)睡吧,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養(yǎng)足精神。” “你是不是有心事?”麝月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是出類拔萃,見秦逍眉宇間微鎖,輕聲問道。 秦逍猶豫一下,才道:“不知道顧……顧大人他們現(xiàn)在的情況如何?” 麝月神情也黯然下來。 不出意外的話,顧白衣一行人此刻肯定早被盯上,是否能甩開追兵全身而退,誰也不能保證,在江南的地面上,被追兵咬死,想要順利脫身絕非易事。 “還有內庫那邊,也不知道情況如何?!鼻劐邢氲劫M辛和胖魚還在內庫那邊,自己離開蘇州,都沒有機會去通知,心下略有一絲慚愧。 麝月抬頭看向夜空,只是樹林茂密,枝葉擋住了天空,她眉宇間的黯然之色更濃,苦笑道:“我花了近十年時間,本以為江南盡在掌控之中,誰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北绕鹎劐械膿模暝碌膿淖匀煌耆煌?。 她能夠在朝中與夏侯一族分庭抗禮,歸根到底,不僅僅是因為公主的身份,最要緊的是手里掌握著內庫,內庫是她手中最重要的武器,也是最大的底氣。 而內庫的底氣,卻又來自于江南。 如果沒有江南世家的支撐,內庫也絕無可能有今天。 所以對麝月來說,她雖然遠在京都,但江南卻是她的根基之地。 如今江南世家叛亂,自己竟然在根基之地狼狽逃亡,這對她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打擊。 沒有了江南,自己手中的內庫幾乎就已經(jīng)是名存實亡,即使安全回到京都,沒有內庫,沒有江南,再想與夏侯家一爭高低,簡直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