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微皺眉頭，道：“秦少卿，你剛從宮里出來，圣人就沒什么旨意？”

    “下官昨天是進宮了?！碧K瑜畢竟是頂頭上司，秦逍還是給些面子，拱手道：“不過不到亥時就出宮了。”

    “你昨晚就出宮了？”

    秦逍點頭道：“出宮之后，實在太過疲累，回家洗了個熱水澡，然后好好睡了一覺。”活動了一下身體，笑道：“現(xiàn)在精神恢復過來了。咦，諸位大人沒有事情嗎？怎么都在這里？”

    云祿還是忍不住道：“那你昨天進宮，圣人有何旨意？你殺了成國公府的人，難道圣人沒有降罪？”

    “云大人很希望我被降罪？”秦逍也不客氣：“圣人英明睿智，有國法在，當然不會隨意降罪?！?/br>
    大理寺眾官員見秦逍確實安然無恙，而且精神比自己都好，都覺得難以置信。

    “秦少卿，到底是怎么回事？”蘇瑜問道：“圣人真的不追究了？”

    秦逍搖頭道：“自然是要追究的。”

    在場眾人神情頓時緊張起來，秦逍心下冷笑，緩緩道：“下官坐在大理寺門前飲酒，不成體統(tǒng)，圣人罰了下官半年的俸祿，接下來半年，下官只能吃糠咽菜了?！惫笆值溃骸爸T位大人誰要是手中寬裕，還請借點銀子讓我對付接下來的半年，等到半年后發(fā)了俸祿，我立刻償還，同僚之誼，還望諸位出手相助?！?/br>
    “圣人……圣人就罰你半年俸祿？”云祿簡直不敢相信。

    秦逍皺眉道：“罰俸半年還不重？云大人，我窮的叮當響，一個月沒俸祿就頂不住，罰俸半年，要了我半條命?！?/br>
    眾人見秦逍不像說笑，怎么也想不通秦逍怎可能如此輕易就躲過這場大難。

    “門前的尸首怎么不見了？”秦逍問道：“不是刑部的人看著嗎？”

    “昨天被刑部的人抬走了?！辟M辛忙道：“刑部準備徹查此案，不過圣人既然沒有旨意，那幾具尸首只能讓他們幫忙送去成國公府了?！?/br>
    秦逍哈哈一笑，自己殺了人，刑部幫著善后，這倒是意想不到。

    蘇瑜這時候也終于確定秦逍不是開玩笑，只要秦逍沒有被治罪，那么自己當然不會受牽連，終是松了口氣。

    忽聽得一個尖細的嗓子道：“有旨，大理寺卿蘇瑜、少卿秦逍接旨！”

    便見到一名通事舍人在幾名龍鱗衛(wèi)的護衛(wèi)下過來，傳旨的倒不是秦逍認識的韋公公，蘇瑜剛寬下的心瞬間緊張起來，匆忙上前，而其他官員也都是變了顏色，一個個慌慌張張跟著蘇瑜上前跪地領(lǐng)旨。

    秦逍跟在蘇瑜身邊跪下。

    “詔曰：大理寺少卿秦逍行事不端，身為朝廷官員，當眾縱酒，不成體統(tǒng)，罰俸半年。”通事舍人展開圣旨，宣讀道：“然則秉公辦差，盡心竭力，忠勇可嘉，特賜綢緞百匹、黃金百兩、寶刀一把，特許佩刀資格。另賜少卿府一棟，皇家御馬兩匹，欽此！”

    第522章 整肅

    旨意宣讀出來，大理寺眾人固然是大驚失色，便是秦逍亦覺得匪夷所思。

    殺了成國夫人的人，所有人都覺得秦逍大禍臨頭，可是圣人卻寬厚大量，并沒有因此而嚴懲秦逍，只是罰俸半年以示懲戒，這讓秦逍只覺得圣人還算通情達理，是個顧全大局的人。

    但宮里卻給予如此賞賜，著實讓秦逍難以置信。

    “秦少卿，趕緊接旨?。　蓖ㄊ律崛艘娗劐幸荒槹l(fā)怔，立刻提醒。

    秦逍回過神來，急忙雙手舉起，接過了圣旨，高聲道：“臣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官員一個個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就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秦逍。

    本來接過圣旨，便可以起身，但包括蘇瑜在內(nèi)，一時都有些發(fā)呆，沒有人起來。

    “有旨！”通事舍人竟然又取了一道旨意出來。

    眾人都是詫異，卻也都是急忙伏地接旨。

    “詔曰：大唐以法治國，國法重于天，大理寺乃大唐法司衙門，莊嚴之所，受人沖撞，不知維護國法之尊嚴，尸位素餐，可恨，可恨，可恨！”通事舍人神情并茂，大理寺眾官員卻都已經(jīng)是顯出惶恐之色，聽得通事舍人繼續(xù)宣道：“國之用人，唯才而用，才德盡失，才不勘用，德不配位，亦將動搖國之根本。自即日起，著大理寺卿蘇瑜、少卿秦逍整肅大理寺，用才棄庸，去蕪存菁，以護國法之尊，欽此！”

    這道旨意旨意的措辭十分嚴厲，甚至連用三個可恨，由此可見圣人對大理寺的失望。

    要緊的是最后幾句話，在場的大理寺官員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旨意令蘇瑜和秦逍整肅大理寺，甚至不只是嚴明法令，而是直接對大理寺進行大刀闊發(fā)的改變。

    用才棄庸，去蕪存菁！

    這八個字宛若刀刃一樣刺入眾官員的心中。

    圣人的意思，分明是要罷免大理寺諸多官員，再啟用更合適的人選，而這樣的權(quán)力，則是落在了蘇瑜和秦逍的手中。

    驚駭之余，所有的官員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秦逍殺了成國夫人的侍衛(wèi)，不過是罰俸半年，可是轉(zhuǎn)眼卻又重重賞賜秦逍，那半年俸祿在這些賞賜前，九牛一毛，彌補百倍不止。

    非但如此，圣人竟然還將大理寺官員的整肅任免之權(quán)交到了秦逍的手中。

    甚至有人在心中懷疑圣人是不是瘋了。

    但心思縝密的官員卻感覺到，圣人很可能是想利用此事向天下人表明，圣人是大唐天子，并不是夏侯家的人，對抗國法，就算是至親也不會袒護縱容。

    如此一來，天子的威儀更將令人敬服。

    不過所有人都敏銳地捕捉到，這道旨意里，只是讓蘇瑜和秦逍二人整肅大理寺，換句話說，整個大理寺，除了蘇瑜和秦逍的位置很穩(wěn)固，其他人都將在整肅范圍之內(nèi)，是去是留，都將由這兩位來決定。

    即使是大理寺另一位少卿云祿，也難保不會被趕出大理寺。

    “蘇大人，秦大人，兩位領(lǐng)旨謝恩吧！”通事舍人卷起圣旨，含笑道。

    蘇瑜和秦逍立刻同聲道：“謝主隆恩！”

    蘇瑜抬手接過圣旨，這才起身來，秦逍正要起身，身后兩名官員幾乎是同時搶出，上前來扶住秦逍，一人甚至關(guān)心道：“大人小心！”

    兩人左右攙著秦逍的胳膊，扶起了秦逍，后面其他官員都是心中咒罵，埋怨自己離秦少卿太遠，沒能及時上前。

    “圣人的旨意已經(jīng)宣讀了?！蓖ㄊ律崛说溃骸皟晌淮笕私舆^旨意，就盡快按照旨意辦差，莫讓圣人失望?！?/br>
    “老臣和秦少卿一定默契辦差，絕不會辜負圣人期許?！碧K瑜忙道，送別了通事舍人，院內(nèi)一片肅靜，眾官員面面相覷，卻又都看向蘇瑜和秦逍，心中俱都是忐忑不已。

    “秦少卿，進老夫屋里喝杯茶？”蘇瑜心里其實是長出了一口氣。

    秦逍知道這老家伙一定是有話和自己說，拱手道：“聽大人吩咐。”

    “大人……！”眾官員簇擁上來，一個個面帶緊張忐忑之色，云祿更是緊張無比。

    按照道理來說，既然讓秦逍這位少卿協(xié)助堂官整肅大理寺，同為少卿的云祿自然也會參與其中，但旨意里卻并沒有提及云祿，如此一來，云祿是否還能在大理寺待下去，就看秦逍的意思了。

    眾人并沒有忘記，方才剛見到秦逍，云祿對秦逍可是不怎么客氣。

    更要命的是，之前在老堂官的屋里，云祿可是冒犯過蘇瑜，而且知道秦逍回來，在蘇瑜還沒有起身的情況下，第一個便要沖出去，這在官場可是犯了天大的忌諱。

    “都不要說了。”蘇瑜抬手止?。骸笆ト说闹家猓戏蚝颓厣偾渥匀灰裰既マk。圣人所言極是，大理寺許多人尸位素餐，終日無所事事，吃著朝廷的俸祿，卻不為圣人分憂，如此下去，那還了得？老夫和秦少卿自然會慎重商議，你們先都回各自的位置，這事兒也可能一時半刻就見分曉，都不要著急。圣人也說了，用人唯才，有才干的官員，那是肯定要留下來的?！?/br>
    眾人心想說到尸位素餐，大理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你這位堂官大人，但這樣的話誰又敢說一個字。

    看著蘇瑜和秦逍離開，官員們?nèi)宄扇捍負碓谝黄?，唉聲嘆氣，忐忑不已。

    回到屋里，蘇瑜先給秦逍倒了一杯茶，這才笑道：“圣人英明，秦少卿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瞞你說，昨天知道你進了宮，老夫可是一直擔心，不過想著圣人英明神武，你秦少卿所做的事情更是依法辦事，圣人睿智，絕不可能因為成國夫人而不顧國法之重，應該不會為難你?，F(xiàn)在看來，老夫還是有先見之明的，秦少卿安然無恙，老夫心中甚是寬慰?！?/br>
    “勞煩大人記掛了?！鼻劐行Φ溃骸叭雽m之后，圣人確實訓斥下官魯莽沖動，不過對于下官維護國法朝綱卻是很為贊許?！惫笆值溃骸笆ト擞⒚鳎鹿俨哦氵^一劫，否則這條性命只怕是保不住了?！?/br>
    蘇瑜皺起眉頭，道：“聽說前晚你與那些侍衛(wèi)交手的時候，大理寺的刑差躲在一旁不敢上前？真是豈有此理?！彪S即嘆道：“說起來，老夫也是有責任的。老夫素來不喜與人為難，不過有句話說得好，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老夫待他們太過寬厚，他們竟然連維護國法之責都忘了。圣人這道旨意來得及時，大理寺確實要從嚴整肅一番了?！?/br>
    “大人如有什么吩咐，下官竭力去辦。”

    “不不不?！碧K瑜連連擺手：“這次整肅大理寺，你來主持，老夫從旁協(xié)助，有什么難處，老夫來幫你解決?！?/br>
    “這……！”

    “秦少卿，老夫一大把年紀了，不似你們年輕人虎氣十足。”蘇瑜嘆道：“要整肅大理寺，必須要雷霆手段，老夫和他們待的時間太長，真要整肅起來，到時候只怕心軟。反倒是你，剛來大理寺不久，和他們還不是很熟悉，整肅起來，不用在乎和他們有什么交情，不稱職的官員當免則免，若是有合適的人選能夠遞補進大理寺，那也是再好不過了?！?/br>
    秦逍沉吟了片刻，才道：“大人，其實大理寺許多官員未必真的是不想干事，也不是因為沒有才干，而是刑部這么多年把持著刑名之權(quán)，大理寺許多官員想干事也是干不成，在刑部的打壓下，難免心灰意冷，也就變得懶散怠慢?！?/br>
    蘇瑜眼睛一亮，忙道：“秦少卿年紀輕輕，但這見識可非常人能比。你說的沒錯，不是他們不想干事，而是刑部的打壓，讓許多官員無事可做。其實咱們大理寺這些官員，有不少德才兼?zhèn)渲?，真要辦起差來，還是能讓人放心。圣人也說了，去蕪存菁，不稱職的咱們自然不能讓他繼續(xù)留在大理寺，不過有才干之人，能保還是要保的?！?/br>
    “大理寺的官員也就罷了?！鼻劐猩裆渚饋恚骸安贿^咱們大理寺的刑差實在是讓下官很失望。大人，咱們大理寺手底下有多少可以調(diào)用的刑差？”

    “大理寺有兩班人馬?！碧K瑜解釋道：“晝班有刑差八十八人，夜班也是八十八人，這不算監(jiān)牢的大理寺獄卒，也沒有算大理寺內(nèi)的雜役，一百七十六人是大理寺的編制，咱們大理寺可以隨時調(diào)動?！碧质疽馇劐泻炔瑁^續(xù)道：“如果人手不夠，大理寺有權(quán)從京都府調(diào)人，其實在圣人登基之前，大理寺甚至有權(quán)從刑部調(diào)人，京都三法司衙門的人，大理寺是有權(quán)調(diào)動的?！?/br>
    秦逍微微頷首，蘇瑜緩緩道：“不過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勢不同，刑部的人肯定不聽我們的，京都府的人也要聽從刑部的調(diào)動，所以大理寺真正能夠調(diào)動的人手，其實也只有這兩百來號人。當然，真要向京都府下令調(diào)人，他們應該也不敢拒絕，在京都辦差，有這些人手也就足夠了，實在人手不夠，還可以向兵部打個招呼，讓他們調(diào)動武衛(wèi)營的人手來幫忙。”撫須笑道：“京都武衛(wèi)營有五千兵馬，人馬多的是?！?/br>
    “其他的人馬咱們管不著，但大理寺這兩百刑差，確實要立刻整肅了?！鼻劐械溃骸斑B大理寺的安危都無法保護，這幫刑差還如何緝捕兇犯？大人，大理寺的官員先不說，但手底下的刑差，確實要換一批人了?！?/br>
    第523章 醒掌權(quán)

    蘇瑜撫須笑道：“秦少卿曾經(jīng)在黑羽將軍麾下待過，名將出高徒，自然知道什么是好兵，要重新選拔刑差，自然由你一力cao辦?！彪S即皺眉道：“不過一下子更換近兩百號人，似乎……！”

    “自然不會全都更換。”秦逍笑道：“下官以為，這兩百號人，可以篩選，下官會設下考核項目，能夠通過的就留下再好好訓練，繼續(xù)為大理寺辦差，實在通不過的，那就只能請他另謀高就了?！?/br>
    蘇瑜頷首笑道：“這個法子好。不過到時候要補充刑差，秦少卿準備從哪里找人？”

    “下官正要請教大人，如今大理寺刑差都是些什么來歷？”

    “刑差的來路可就多了?！碧K瑜嘆道：“大理寺雖然這些年沒什么實權(quán)，但畢竟也是帝國最高的法司衙門，想要進大理寺當差的人還是不在少數(shù)。咱們大理寺的刑差，有的是地方上舉薦而來，當初在地方上都是緝捕兇犯的好手，這邊考核過后，就入了編制。有的是從其他衙門調(diào)來的人，其中還有曾經(jīng)在武衛(wèi)營和神策軍當過兵，甚至有人曾經(jīng)在北方四鎮(zhèn)待過。此外……嘿嘿，有些是走了門路，朝中其他官員的親眷，送到大理寺有口飯吃。”

    秦逍問道：“那么我們?nèi)绻麖奈湫l(wèi)營或者神策軍挑選人手，他們愿意交人？”

    “秦少卿如果真想從軍中挑人，老夫打個招呼，不會有什么問題。”蘇瑜含笑道：“在軍中當兵，當然比不了在咱們大理寺當差，秦少卿挑中了誰，那是誰的福氣。大理寺刑差的待遇，那比當兵的要強出可不是一星半點?！?/br>
    秦逍對這一點當然是一清二楚。

    在軍中當兵，如果得不到提升，最終也只能是退伍歸鄉(xiāng)，可是大唐帝國數(shù)十萬兵士，能夠得到提拔升遷的屈指可數(shù)。

    大理寺刑差卻有朝廷的編制，而且因為背靠大理寺，即使只是個刑差，亦能夠結(jié)下不少人脈，真要是從大理寺退下，要買可以調(diào)動地方上當個小武官，要么在京都通過人脈謀個其他差事，后半輩子幾乎無憂。

    “而且此番是圣人有旨意讓咱們整肅大理寺，即使老夫不打招呼，你親自去武衛(wèi)營或者神策軍，他們也會讓你挑選人手?！碧K瑜道：“你若真想從軍中挑選人手，老夫給你寫一道公函，拿著公函過去就好?！?/br>
    秦逍拱手道：“多謝大人。對了，大人，如果市井之中有身手不錯的好手，是否也可以調(diào)進大理寺來當差？”

    蘇瑜笑道：“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步登天了。雖然很少有這樣的先例，倒也不是不可，而且這件事情既然交給你主持，你放手去辦，有什么難處，老夫再幫你解決?！庇值溃骸霸蹅兇罄硭乱呀?jīng)有過幾次縮減，不過在職大小官員依然有五十多人，他們的檔案，老夫讓人整理出來交給你，你仔細斟酌?！蔽⒁怀烈鳎^續(xù)道：“秦少卿，圣人給了咱們?nèi)蚊庵畽?quán)，不過咱們隨手一劃，一個人的前程可就毀了，所以何人留何人去，真的要三思而行，不可馬虎?！?/br>
    秦逍微微頷首，也不多言。

    秦逍返回左卿署途中，但凡遇見到的大理寺官員，立刻躬身行禮，小心翼翼，謙恭至極。

    秦逍如今掌握著大理寺一眾官員的前程，誰也不敢疏忽。

    回到左卿署，屁股剛坐下，就聽外面?zhèn)鱽砺曇簦骸扒卮笕?，下官費辛求見！”

    “費大人！”秦逍笑道：“進來說話吧！”

    費辛幾乎是彎著身子進來，面帶笑容，小心翼翼道：“也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喜歡喝茶，下官剛才令人送了熱水過來，想起大人這邊沒有什么好茶葉，所以將下官珍藏的雨前龍井拿了過來，味道不錯，大人可以嘗嘗?！笔掷锬弥枞~盒，徑自過去給秦逍泡茶。

    秦逍對費辛的心思心知肚明，看著他泡茶時候，有些手忙腳亂，明顯心中緊張，嘆了口氣，道：“費大人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