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fēng)華 第164節(jié)
甄煜江一怔,循聲看去,只見自己身邊不遠(yuǎn)處,突然冒出來兩個影子,他仔細(xì)看了看,臉色驟變,死一般慘白。 那兩道身影,一白一黑,頭戴高帽,白者從口中拖出一條長長的舌頭,黑者面如黑炭,如果不是站在白者身邊,甚至無法發(fā)現(xiàn)。 黑白無常! 甄煜江驚懼無比,四下看了看,又見到身影閃綽,邊上又冒出幾個猙獰可怖的鬼差。 他一顆心沉到谷底,想到那聲音提及“游魂”,猛然想到,自己現(xiàn)在難道只是游魂?黑白無常是拘魂使者,難道自己竟然被黑白無常拘捕到了地府之中? “大王,生死薄上,記著甄氏煜江陽壽已盡。”那高大身影身側(cè)出現(xiàn)一道影子:“接下來要審的就是此魂,此人在陽間作惡多端,罪行罄竹難書,還請大王嚴(yán)加審訊。” 第249章 還陽 甄煜江臉色煞白。 那判官稱呼高大身影為“大王”,那就是閻王爺了。 甄煜江冰冷徹骨,雙臂抱著胸口,已經(jīng)跪在地上。 “所跪何魂?”閻王開口問道。 甄煜江從出生開始,嬌生慣養(yǎng),過得從來都是人上人的日子,此時不著片縷,寒冷徹骨,在這陰森森的地方,再沒有絲毫膽氣,顫聲道:“我是……我是甄煜江,大王在上,求大王饒命。” “你的魂魄都在這里了,還要饒什么命?”閻王道:“甄煜江,你是自行招供在陽間的罪業(yè),還是要本王一樁一樁地審訊?” “大王,我沒有罪惡,我……!” 判官喝道:“住口,竟敢欺瞞大王。你在陽間所作所為,生死簿里都有記錄,盡你一人,占了生死簿數(shù)頁,真是惡貫滿盈?!背谅暤溃骸皝砣耍屗逍岩幌?,好好想想。” 兩名鬼差拎著兩只桶,里面裝滿了水,一左一右走到甄煜江身邊,臨頭往甄煜江澆了下來。 冷水寒如冰,甄煜江渾身一陣緊縮,“哎喲”叫出聲來,卻又不敢閃躲。 他細(xì)皮嫩rou,哪里受過此等苦楚,兩桶水淋下來,全身瑟瑟發(fā)抖,更是抱緊了胳膊。 “大王,甄煜江這一生為惡,到今日為止,總共干下三千九百七十五件惡事,其中大惡七百八十六件,剩下的都是小惡?!迸泄贀u頭道:“這等惡鬼,也不用審訊了,大王,我看還是直接帶回地府,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地府的酷刑,從頭到尾都領(lǐng)受一遍。” 甄煜江神魂皆碎,心想我竟然干下這么多惡事?又想就算成了魂魄,要經(jīng)受地府酷刑那也是撐不住,顫聲道:“大王開恩,我罪大惡極,求大王饒恕,以后我絕不敢作惡,定會改過自新,求大王再給我一次機(jī)會。” “住口?!迸n^馬面齊聲喝道:“不得喧嘩?!?/br> “甄煜江,你可認(rèn)識甄華清?”判官翻看生死簿,黑燈瞎火也虧他眼睛好,開口問道:“甄華清的陽壽也應(yīng)該盡了,牛頭馬面,為何沒有將甄華清的魂魄拘過來?” 牛頭道:“回稟判官,你發(fā)了拘捕甄煜江的生死簽,還沒有發(fā)拘捕甄華清的生死簽?!?/br> “哦?”判官道:“那是我疏忽了。嗯,甄華清的陽壽還有幾天,回頭我補(bǔ)給你們生死簽。” 甄煜江忍不住道:“家父……家父陽壽也盡了?” “那是自然。”判官道:“你們父子都是作惡多端,不過你們甄家祖上蔭德,才讓甄華清活到這個歲數(shù),只是甄華清自己為惡,并無積德,再加上你自己也是作惡多端,所以你的陽壽才會這么快就盡了。若是甄華清這輩子多積了善德,你的陽壽還能延續(xù)二十多年?!?/br> 甄煜江急道:“大王,家父作惡,與……與我沒有關(guān)系啊,求大王做主,不要讓他牽累我?!?/br> “他在陽間與你有父子關(guān)系,他所為,你自然撇不清關(guān)系?!遍愅醯溃骸半y道你不認(rèn)他為父?” “我……我是我,他是他……!”甄煜江顫聲道:“大王,若……若能延我陽壽,我寧可和他斷絕關(guān)系。” 閻王道:“你們生為父子,豈是說斷就斷?你若真的和他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他的罪業(yè)確實不可能牽連到你,你尸身未壞,而且還能延續(xù)十八年陽壽。” “我斷,我斷?!闭珈辖敛华q豫道:“大王,我和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br> 判官喝道:“要不要斷絕陽間血親,可不是由你說了算。冥界雖然是以善惡評定,但你還沒有進(jìn)入鬼門關(guān),所以還與陽間有牽絆,暫時還與他是父子。除非他是萬惡之輩,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此等大jian大惡,大王或許還能允許你與他斷絕關(guān)系,否則萬萬不能?!?/br> 甄煜江一怔,閻王已經(jīng)道:“牛頭馬面,將游魂甄煜江押送地府,過鬼門關(guān),打入十八層地獄。” 牛頭馬面上前兩步,甄煜江已經(jīng)叫道:“等一下?!毕蜷愅醯溃骸按笸?,是否家父……不不,是否甄華清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便可以與他斷絕關(guān)系?” “不錯?!遍愅醯馈?/br> 甄煜江立刻道:“我可以證明,他確實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求大王開恩,我要和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br> “甄煜江,你可知曉,若是你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他的罪業(yè)連累不到你,你固然可以還陽,但他下輩子可是要淪為畜生道,成為豬狗牛羊。”閻王緩緩道:“你難道愿意看到他淪入畜生道?” 甄煜江一咬牙,道:“他大jian大惡,該有此報?!?/br> “你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又怎么說?”判官問道。 甄煜江被兩桶冷水澆灑,身上兀自濕淋淋一片,寒氣滲入骨頭,全身瑟瑟發(fā)抖,卻還是道:“他有謀反之心,是為不忠?!币娕泄俸烷愅跛坪醵荚诙⒅约嚎矗^續(xù)道:“當(dāng)年他背叛了朝廷,看著都護(hù)軍與敵軍交戰(zhàn),卻拒不支援,那時候就已經(jīng)不忠。后來朝廷賜封他為侯爵,他一直擔(dān)心朝廷秋后算賬,暗中囤積糧草,豢養(yǎng)死士,cao練兵馬,就是……就是準(zhǔn)備謀反,大王,這……這是不是對朝廷不忠?” 閻王道:“確實不忠?!?/br> “他的畢生所為,生死簿都有記錄。”判官緩緩道:“不過此番是你要與他斷絕關(guān)系,所以必須有你親口說出他的罪業(yè),如果你所言和生死簿所記吻合,大王開恩,確實可以讓你還陽?!?/br> 甄煜江雙臂摟抱,全身凍得直發(fā)抖,連連點(diǎn)頭:“是是是,我一定如實招供?!?/br> “他可有與敵國私通?”判官問道:“若有此罪業(yè),那便是大不忠?!?/br> 甄煜江猶豫了一下,才道:“一定有,雖然我不確認(rèn),但當(dāng)年兀陀人攻打西陵的時候,他就暗中與兀陀人有勾結(jié),我相信他如今暗中還在和敵國藕斷絲連,出賣大唐?!?/br> “都記下了?!迸泄倩仡^看了一下,昏暗之中,甄煜江才依稀看到判官身后正有一人在記錄。 “你說他不仁,又怎么說?” “他對百姓強(qiáng)加賦稅,若是有人反抗,便會派人鎮(zhèn)壓?!闭珈辖溃骸坝幸粋€村子的人鬧了荒,交不起賦稅,他便誣陷村子里的人造反,派兵將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抓了起來,關(guān)進(jìn)死牢,然后當(dāng)眾斬首,他說這是殺一儆百,老百姓瞧見不交賦稅就要砍頭,便不敢不交。”他希望這些地府來眾能對自己有個好印象,坦白從寬,繼續(xù)道:“還有,他為人不孝,當(dāng)年為了繼承族長之位,他逼迫病重的祖父將族長的位子傳給他,祖父不答應(yīng),他還故意用銀針扎進(jìn)祖父xue位,讓祖父生不如死?!?/br> 判官道:“很好,你繼續(xù)說?!?/br> “還有一樁事,我不敢確定,據(jù)說他年輕的時候,喜歡上結(jié)拜兄弟的妻子,為了得到那女人,害死了自己的結(jié)義兄弟,后來那女人不從他,他將那女人強(qiáng)占之后,害得那女人自盡而亡?!闭珈辖溃骸按笸?,這是不是不義?” 閻王道:“判官,甄煜江這些說辭,看來甄華清還真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他如果要和那等人斷絕關(guān)系,倒也可以?!?/br> “給他按手印?!迸泄俜愿酪宦?,隨即湊近閻王低聲耳語。 記錄罪行的那名鬼差拿了罪狀過去,渾身上下裹著黑色的袍子,走動的時候,身形輕飄飄的,宛若幽魂,靠近之時,甄煜江都不敢看,在那鬼差的吩咐下,在罪狀上按了手印,那鬼差便即拿著罪狀退了下去。 “甄煜江,判官以為你還算坦白。”閻王道:“不過陽間的法則,父母為天,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那就是斬斷天緣,也是大惡行,再加上你自己在陽間也是作惡多端,所以判官和本王商議,可以讓你還陽,但要給你一點(diǎn)小小的懲罰,你可愿意接受?” “只要能還陽,什么懲罰我都愿意接受?!闭珈辖蓝蒙?,心下歡喜不已。 判官叫道:“來人啊,拿烙鐵?!?/br> “烙鐵”二字一出,甄煜江又是驚恐交加,見到牛頭馬面很快抬了一只鐵桶過來,鐵桶之中是燒得正旺的炭火,牛頭從鐵桶里拿出一根燒紅的烙鐵,沖著甄煜江道:“趴在地上,把屁股抬起來。” 甄煜江還要求饒,閻王長嗯一聲,似乎對甄煜江的不配合有些不滿,甄煜江無可奈何,只能趴在地上,撅起屁股,馬面丟給他一只發(fā)臭的布巾,甄煜江知道什么意思,將臭布巾咬進(jìn)嘴里,牛頭拿著烙鐵上前,也不廢話,“呲”的一聲,甄煜江屁股冒起一股青煙,甄煜江雖然咬著臭布巾,卻還是“啊”地慘叫出聲,隨即疼的暈死過去。 也不知多久,感覺全身又是一陣冰冷,又是一桶水潑在他的腦袋上,甄煜江被冷水一激,悠悠醒轉(zhuǎn),四周依然是陰森可怖的氣氛,屁股上的痛疼依然未消,只聽閻王道:“甄煜江,你斷絕父子關(guān)系,甄華清的罪孽牽累不了你,所以本王延你十八年陽壽,讓你還陽,不過死后還陽的人鳳毛麟角,你今日見到了本王和地府眾差,若是還陽之后胡言亂語,便會泄露地府天機(jī),所以……!” 甄煜江唯恐閻王不讓他還陽,有氣無力道:“大王,我絕不敢泄露一個字,我知道……我知道天機(jī)不可泄露,如有半字從我口中說出去,我……我甘愿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br> “如此甚好?!遍愅醯溃骸皝砣?,給他還陽湯?!?/br> 一名鬼差送了一碗湯水到甄煜江面前,甄煜江小心翼翼端起湯碗,湊近嘴邊,卻聞到一股腥臊味道,如同尿液,但還陽要緊,道:“多謝大王,多謝判官大人?!蔽止聿钍樟诉€陽湯,卻是將一碗散發(fā)著腥臊味的還陽湯喝了個一干二凈,唯恐效果不佳,還將碗底舔了舔,一滴不剩。 第250章 劫后失魂 宇文承陵來到驛館的時候,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 甄家少公子昨日剛剛到了奉甘府,本來宇文家是準(zhǔn)備設(shè)宴款待,但少公子只說不必麻煩,一頭鉆進(jìn)了攬月閣。 老侯爺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親自招待甄煜江,大公子宇文承朝素來瞧不上甄煜江,更不可能出面相陪。 是以甄煜江每次來到奉甘府,幾乎都是宇文承陵作陪。 昨夜甄煜江推辭赴宴,宇文家沒有堅持,不過卻還是今日一早派人過來相請,準(zhǔn)備中午設(shè)宴。 但是宇文承陵卻得到稟報,甄家少公子突患重病,臥床不起。 作為宇文郡的主人,宇文承陵只好親自來到驛館探望,剛進(jìn)甄煜江所住的院內(nèi),迎面碰上剛才屋里出來的大夫,那大夫見到宇文承陵,忙躬身行禮:“少公子!” “甄公子情況如何?”宇文承陵問道。 大夫輕聲道:“甄公子是受了重寒,發(fā)燒嚴(yán)重,服了一副藥下去,不過一時還不能好轉(zhuǎn)?!?/br> “寒癥?” “應(yīng)該是受了寒氣。”大夫解釋道:“寒氣侵入五臟,暫時只能臥床將養(yǎng)?!鳖D了頓,湊近低聲道:“此外甄公子看上去心神不寧,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他本就被寒氣侵襲,又受到驚嚇,病上加病,可能要休養(yǎng)很長一段日子?!?/br> “受驚?”宇文承陵奇道:“此話怎講?” 大夫搖頭道:“小的也不知該怎么說,只是他脈象極不穩(wěn),便是此刻,似乎也是處于驚嚇之中?!?/br> 宇文承陵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門前,見到幾名青衣刀客守著,皺了一下眉頭,招了招手,兩名青衣刀客互相看了一眼,雖然沒見過宇文承陵,但聽到大夫稱呼他為“少公子”,而且畢恭畢敬,已經(jīng)是猜到幾分,上前來都是拱手行禮。 “昨晚甄公子不是在攬月閣過夜?”宇文承陵問道:“怎會突然受寒?攬月閣的房內(nèi)都是很暖和,天氣但凡涼一些,房里都會生爐子。你們昨晚可是護(hù)好甄公子?” 一人道:“公子,昨晚我送了一碗湯進(jìn)去,然后少公子就關(guān)上了門,和西域胡姬一直待在房里,早上的時候,聽到那胡姬叫喊,我們進(jìn)去之后,發(fā)現(xiàn)少公子全身出虛汗,臉色蒼白,躺在床上一直打擺子,連神智都有些模糊,嘴里……嘴里還嘟噥著一些……一些胡話,我們看情勢不對,趕緊準(zhǔn)備了馬車,一面讓人請了大夫,一面將少公子帶回了驛館?!?/br> “湯?”宇文承陵皺眉道:“什么湯?” “虎鞭湯?!鼻嘁碌犊鸵膊桓译[瞞:“公子放心,那道湯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檢查過。” 宇文承陵心知這些青衣刀客也不是窩囊廢,既然能在甄煜江手底下當(dāng)差,總還是有些能耐,既然確定湯中沒有問題,那就應(yīng)該不會有錯,問道:“甄公子口中嘟囔什么胡話?” “就是……就是說什么大王饒命,還說……還說了幾句老侯爺?shù)牟皇??!鼻嘁碌犊偷拖骂^,不敢多言。 宇文承陵感覺事情有些蹊蹺,走過去,推門進(jìn)了屋內(nèi),走到床邊,卻見到甄煜江側(cè)躺在床上,面朝里面,宇文承陵輕聲道:“甄兄,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我是宇文承陵,聽說你身體不適,特意過來探望。” 甄煜江卻一聲不吭,連動也沒有動一下,似乎已經(jīng)睡著。 宇文承陵伸手過去,輕拍甄煜江肩頭,甄煜江卻如同遇見鬼一樣,“啊”地慘叫一聲,門外的青衣刀客立刻沖進(jìn)來,隨即見到甄煜江赫然坐起身來,剛剛坐下,猛地又殺豬般大叫起來,就在床上站起來,然后緩緩蹲下去,這才抬頭看著宇文承陵。 宇文承陵見得甄煜江臉孔,還真是吃了一驚。 這位甄家的少公子臉色蒼白,額頭依然在冒虛汗,兩眼呆滯,毫無神采。 他與甄煜江倒也是打過交道,知道這位甄少爺性情張揚(yáng),以前見到,那股目空一切的神態(tài)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如今的甄煜江,與之前見過的那位甄家少公子判若兩人。 “甄兄,你可認(rèn)得我?”宇文承陵微矮下身子,看著甄煜江。 甄煜江這才看著宇文承陵,似乎回過神來,道:“是……是承陵兄?”似乎松了口氣,緩緩坐下去,屁股剛挨著床,立時齜牙列齒,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驚叫一聲,再次站起,一只手已經(jīng)摸著自己的屁股。 幾名青衣刀客不禁湊上前來。 他們的職責(zé)就是保護(hù)少公子萬無一失,絕不容有半絲差錯。 甄煜江若是在這邊遭遇不測,這些人一個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