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伙計已經(jīng)送過來一壇酒，擺好酒碗，秦逍立刻麻利地給漢子倒上酒，漢子見秦逍如此殷勤，狐疑道：“臭小子，你又是rou又是酒，有什么意圖？該不會是要到賭坊去打雜吧？”

    秦逍呵呵笑道：“沒有沒有。金鉤賭坊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聽說賭坊的那位溫東家賭技了得，放眼龜城，沒有幾個人比得上，我哪有資格進金鉤賭坊做事。”

    “溫東家？”漢子嘿嘿笑了一聲：“如今的金鉤賭坊，可不姓溫?！?/br>
    “我知道?！鼻劐械溃骸皽貣|家犯了事被關(guān)進監(jiān)牢，不過我聽說再有小半年他就出來了?！?/br>
    “出來？”漢子冷哼一聲：“要是真的能出來，那就見鬼了。”端起酒碗，仰首飲了一大口，剛放下碗，秦逍立刻添滿含笑道：“大叔，我消息很靈通的，再過小半年，溫東家一準(zhǔn)出來。”

    漢子不屑道：“出來又如何？金鉤賭坊從上到下都換了人，當(dāng)初跟著他的那些人，早就被趕出去了，如今賭坊的東家姓喬……，我說你小子倒是會吹牛，說什么消息靈通，金鉤賭坊這些事兒你都沒打聽清楚，還在這里信口開河?！?/br>
    “都換了人？”秦逍心下微驚。

    正在此時，卻聽身后傳來伙計的聲音：“姑娘，等一下，你還沒付飯錢呢，可不能就這樣走了。”

    秦逍回過頭去，只見店里一名伙計追到門口，攔下了一名身著羊毛襖的姑娘。

    羊毛襖是西陵最常見的服侍，剛過二月，西陵的氣候還頗有些寒冷，大街上多有穿著羊毛襖的人們，那姑娘頭戴一頂皮帽，腰間系了一條黑色的腰帶，雖然是西陵人的打扮，可是那張臉卻是白皙嬌嫩，眉清目秀，姿容秀美。

    秦逍只看了一眼，就有些詫異。

    西陵苦寒之地，風(fēng)沙漫天，土生土長的男人固然剽悍壯碩，便是女兒家的肌膚也是頗有些粗糙，風(fēng)沙洗禮下，肌膚色澤微深，甚至帶著一絲古銅色，像眼前這姑娘如此雪嫩的肌膚，卻是極為罕見。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帶著一絲驚奇道：“你認(rèn)出我是姑娘？”明顯是關(guān)內(nèi)的聲音。

    秦逍聞言，心下好笑，暗想雖然你穿著羊皮襖，裹住了身子，但姿容秀美，走路的姿勢也完全是個女兒家，但凡有些見識的自然一眼就能認(rèn)出。

    “姑娘說笑了。”伙計伸手道：“承惠兩錢銀子。”

    姑娘蹙眉道：“我出門走得急，沒帶銀子在身上，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來?！?/br>
    “送過來？”伙計雙臂橫抱，上下打量幾眼，道：“姑娘，小本經(jīng)營，概不賒欠，哪有吃東西不給飯錢的，你既然知道沒帶銀子，就不該走進這個門?！?/br>
    姑娘有些惱道：“不就是兩錢銀子，我說回頭送來就送來，你閃開?！鄙焓秩ネ苹镉?，伙計不退反進，叫道：“不給飯錢，你出不了這個門。大伙兒瞧瞧，這里有人要吃霸王餐，還講不講理？”

    面館內(nèi)頓時不少人都瞧過去。

    姑娘臉頰微紅，被一群人瞧著，更是惱怒，繞過那伙計要走，伙計占了理，自然不會放走，嚷道：“沒銀子付飯錢，就在這里做兩天工……！”話聲未落，卻見那姑娘足下一勾，勾住了那伙計的腳踝，幾乎同時，右手已經(jīng)推在那伙計肩頭，動作恰到好處，那伙計肩頭受力后退，腳踝卻被勾住，“哎喲”一聲，已經(jīng)向后摔倒在地。

    秦逍看在眼里，心想這姑娘動作雖然簡單，卻十分熟練，干脆實用，倒像是練過。

    不過龜城三教九流藏龍臥虎，這姑娘有些身手，倒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伙計摔倒在地，氣惱不已，姑娘先是一怔，很快眉宇間竟然顯出一絲興奮之色，那伙計卻已經(jīng)叫道：“打人了，打人了！”

    面館雖然不大，也有兩三個伙計，面館老板一直在柜臺后面，方才看到伙計討債，也沒有過來，這時候見到伙計被打翻在地，臉色微變，從柜臺后面沖過來，怒道：“青天白日，吃飯不付錢，還出手傷人，有沒有王法？”

    另外兩名伙計也丟下手里的活兒，沖了過來，一人已經(jīng)叫道：“將她扭送到衙門里去。”

    面館內(nèi)的客人有的冷眼旁觀，也有小聲議論，更有人笑道：“吃飯付錢，天經(jīng)地義，在龜城竟然還有人敢吃霸王餐?！?/br>
    姑娘四周掃了一圈，見眾人對自己指指點點，又被伙計堵住去路，頓時也有些慌亂，一張漂亮的臉蛋頓時泛紅，微低頭道：“我……我是不小心的，我賠你們銀子就是。”

    “打傷了人，自然要賠銀子。”掌柜的見姑娘示弱，頓時有了底氣：“說吧，你要賠多少？”

    姑娘道：“你們說多少就多少，我……我都給你們就是?！?/br>
    “你連飯錢都沒有付，哪來的銀子賠償？”掌柜的冷笑道：“你是關(guān)里來的吧？我可不管你在關(guān)內(nèi)是什么人，到了龜城，可由不得你在這里撒野，你要拿不出銀子，咱們現(xiàn)在就去見官?！?/br>
    “我去取銀子，半個時辰之內(nèi)，我定然給你們送過來?！惫媚锟粗乒瘢骸拔疑砩犀F(xiàn)在沒有銀子。”

    掌柜的打量姑娘一番，抬手指著她的手腕：“你要去取銀子也可以，這只手鐲留下來做抵押，若是取了銀子來，手鐲立刻還你，否則……！”

    秦逍方才沒有太注意，聽掌柜這般說，果然見到姑娘手腕上戴著一只桌子，色澤碧綠，他也看不出那手鐲值多少銀子，但總比一頓飯錢要昂貴得多。

    姑娘立刻用衣袖掩住鐲子，斬釘截鐵道：“不行，鐲子不能給你。”

    “嘿嘿，你鐲子也不留，明顯是要找借口逃走，放你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人。”掌柜道：“什么也別說了，咱們?nèi)ヒ姽??！鄙焓忠プЧ媚?，姑娘后退一步，怒道：“別碰我?！?/br>
    “掌柜的，別為難她了?！鼻劐幸娛虑椴缓檬請觯酒鹕韥?，走過去笑道：“不就是幾錢銀子嗎，也不用逼她了，她是從關(guān)內(nèi)過來的，你這樣待她，以后關(guān)內(nèi)的人還以為咱們蠻橫霸道。”取了一塊碎銀子遞過去：“連她的賬，我都付了，應(yīng)該足夠，你收好。”

    掌柜的瞧了秦逍一眼，伸手接過銀子，向姑娘道：“你運氣好，遇到好人，今天就不和你一般見識?！笔疽饣镉嬋ジ苫?，自己也回到了柜臺后面。

    姑娘回過神來，見秦逍正笑盈盈看著自己，忙拱手道：“多謝兄臺！”

    秦逍見她不倫不類，笑道：“不必客氣，出門在外，難免有難處。不過吃飯付賬，天經(jīng)地義，以后出門可別忘了帶銀子。”也不多言，轉(zhuǎn)身回到桌邊，見金鉤賭坊那位大漢正吃得津津有味，還沒坐下，那姑娘已經(jīng)跟著走過來，道：“兄臺高姓大名？我現(xiàn)在回去取銀子，你在這里等著，半個時辰內(nèi)，我把銀子送來還你。”

    第11章 跟蹤

    秦逍這時候看的仔細(xì)，姑娘肌膚勝雪，秀美絕麗，年紀(jì)和自己差不多，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搖頭笑道：“不用記在心上，只是小事?！?/br>
    “這可不是小事。”姑娘環(huán)顧左右，微揚起脖子：“這里一群人，只有你出手相助，比他們要仗義的多?！?/br>
    此言一出，四周不少人露出不悅之色。

    秦逍心下苦笑，暗想這姑娘要做出一副江湖人的姿態(tài)，卻偏偏稚嫩的很，方才和面館鬧矛盾，事兒剛結(jié)束，這一句話卻又得罪了一大幫子人，害怕她多說多錯，急道：“好了好了，你也吃完了，趕緊回家去吧?！?/br>
    “那你在這里等著我，我去取銀子?！?/br>
    “真的不用?！鼻劐械溃骸澳憧刺於家呀?jīng)黑了，我還要趕回去休息，不能在這里等你。”

    “那你告訴我你的住處，我送到你家中?！惫媚锊灰啦火垼骸拔仪妨四愕模欢〞€給你?！?/br>
    秦逍還想著從金鉤賭坊那漢子口中探聽一些關(guān)于喬樂山的消息，這姑娘喋喋不休，秦逍有些不耐煩，皺眉道：“我說了不用就不用，你快走吧?！?/br>
    姑娘還要說話，賭坊那漢子卻已經(jīng)站起身來，沖著秦逍道：“今兒謝你請客，下次有機會，我請還給你?！贝蛄抗媚镆谎?，似笑非笑道：“她急著要還你銀子，你和她好好說道說道。”也不多言，抬步便走，秦逍忙道：“大叔，菜還沒上齊全，你吃完再走?！?/br>
    “賭坊里的事情多，耽擱不得?！睗h子也不回頭，徑自出門。

    秦逍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那漢子說話，不想被這姑娘一耽擱壞了事，心下有些惱怒，瞪了姑娘一眼道：“我好好和朋友吃飯聊天，你這一打攪，連飯也吃不成了?！?/br>
    姑娘一怔，她自然不知道秦逍和那漢子也是初次相識，只以為真是朋友相聚被自己所擾，頓感歉意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回頭將銀子還給你。”向門外瞧了一眼，道：“你朋友還沒走遠(yuǎn)，我去幫你追回來?！?/br>
    秦逍心下好笑，只覺得這姑娘那雙眼睛雖然水靈，看上去頗為聰慧，但做事卻是天真的很，故意沉下臉道：“人都走了，追回來有什么意思？你要是好心，趕緊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br>
    “可是……銀子還沒有還給你，我……！”

    “要知道這樣，方才就不該給你解圍?！鼻劐袊@道：“我說了不用還就不用還，我也沒有時間在這里等你，這樣吧，如果下次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再還給我，若是再無相見之日，那就算了。”

    姑娘眼睛一亮，興奮道：“這好玩，就按你說的辦，要是再見到，我便將銀子還給你?！?/br>
    秦逍道：“好了，現(xiàn)在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姑娘嫣然一笑，不再多言，走到門前，回頭看了秦逍一眼，又是一笑，明艷動人，快步出了門去。

    秦逍這才松口氣，心想那姑娘肌膚嬌嫩，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定是嬌生慣養(yǎng)。

    她不帶一文銅錢在身上，竟然敢走進面館吃白食，倒未必真的是想吃霸王餐，或許是素來沒有帶銀子在身上的習(xí)慣，平日的花銷用度，由其他人給他安排，也就不勞她愁煩銀錢。

    西陵地處大唐帝國與兀陀漢國之間，龜城更是往來商旅必經(jīng)之地，幾乎每天都會有從東邊來的唐人進入龜城落腳。

    秦逍尋思那姑娘或許是富商巨賈的子女，跟著商隊一道前來西陵見見世面，她平日不帶銀子在身上，今日出來身無分文，那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吃了一頓飽飯，秦逍走出面館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街道兩邊的商戶住宅也早就點起了燈火。

    順著長街只走出一小段路，秦逍忽地停下腳步，看似隨意往邊上的店鋪瞅過去，但眼角余光卻已經(jīng)瞥向了自己后方，見到稀稀疏疏的人群之中，方才那姑娘竟然鬼鬼祟祟跟在自己身后，秦逍這邊停下腳步，那姑娘立時也找了一個地方遮掩起來。

    秦逍萬沒有想到她竟然跟蹤自己，心生警覺。

    秦逍年紀(jì)雖然不大，但在監(jiān)牢混跡多年，明白人心險惡，對陌生人也從來都會多個戒備之心。

    當(dāng)下佯作不知，往前走出一段路，折進了邊上的小巷子，瞬間隱入其中。

    那姑娘尾隨在后，瞧見秦逍鉆進小巷子，忙加快步子，到得巷口，往里面瞧了瞧，巷內(nèi)昏黑一片，一片死寂，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緩步走進巷內(nèi)。

    巷子其實并不長，直走到盡頭，也沒有看到秦逍身影。

    從昏暗的巷內(nèi)出來，姑娘長出一口氣，但一對柳眉卻是緊蹙起來，穿過巷子，是另一條街，依然是人來人往，比方才那條街還要熱鬧些，左右看了看，車來人過，卻不見秦逍半點蹤跡。

    姑娘不禁輕跺了一下腳，往長街另一頭過去。

    秦逍混在人群中，見到那姑娘被甩開，唇邊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心想這龜城的大街小巷我熟悉的很，要甩掉你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天色不早，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忽地瞧見從那條巷子內(nèi)又走出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黑衣，戴著一頂斗笠，帽檐下壓，昏暗之中，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秦逍微皺眉頭，姑娘前腳從巷子里出來，斗笠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這讓他心下起疑。

    龜城人流頻繁，雖然有都尉府維持一方秩序，但龜城少不了雞鳴狗盜巧取橫奪之事。

    眼見得斗笠人便要消失在人群中，秦逍不再猶豫，盯住那斗笠人背影，緊隨其后。

    那斗笠人顯然是沒有想到身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只是盯著前面姑娘的蹤跡尾隨，卻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秦逍一直跟在他身后。

    這般在城內(nèi)轉(zhuǎn)了好幾條街，秦逍一開始還只是懷疑斗笠人是否在跟蹤那姑娘，一路下來，已經(jīng)完全確定。

    姑娘這一路遇到皮貨店、胭脂鋪、首飾鋪，都會進去轉(zhuǎn)悠一圈，或許是因為在面館的遭遇，身無分文，倒也沒有買一件東西，只要那姑娘在店鋪轉(zhuǎn)悠，斗笠人便會找一處地方遮掩起來，但暗中卻一直盯著那姑娘，秦逍如同黃雀一般，也一直盯著斗笠人，想瞧瞧這斗笠人到底意欲何為。

    幾年前城中就發(fā)生過采花盜的案子，好幾名姑娘遭了毒手，后來采花盜被抓住，供認(rèn)作案前會在街市上找尋目標(biāo)，一旦看上哪位姑娘，就會暗中跟蹤，找機會下手。

    難道斗笠人也是采花盜？

    尋思之間，跟著那斗笠人轉(zhuǎn)到另一條街上，卻猛地發(fā)現(xiàn)，本來在自己視線范圍之內(nèi)的斗笠人竟然憑空消失了蹤跡。

    秦逍心下吃了一驚，明明看到那斗笠人轉(zhuǎn)到這條街上，自己也就在轉(zhuǎn)角處耽擱了瞬間功夫，那人怎可能消失？

    這條街道頗為冷清，沒有幾個行人，斗笠人的裝束十分顯眼，很容易就能看到，但此刻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中，卻偏偏見不到那斗笠人半點影子。

    秦逍皺起眉頭，不自禁往前緩步而行，邊走邊打量左右，雖然沒有看到斗笠人，但那姑娘的身影卻在前面不遠(yuǎn)處的書畫店里。

    “為何跟著我？”秦逍身后猛地響起冰冷的聲音。

    秦逍身體一僵，那聲音近在咫尺，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人的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赫然轉(zhuǎn)身，只見到那斗笠人果真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不過兩步之遙，此時靠的近，已經(jīng)瞧見那人腰間掛著一把刀，斗笠遮擋住他大半張臉，只瞧見薄薄的嘴唇。

    “我跟著你？”秦逍盡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那人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若非發(fā)出聲音，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察覺，由此可見對方實在不是善于之輩，勉強一笑：“我何時跟著你？”

    “你出了面館，就一直跟著我，尾隨了四條街?！蹦侨艘膊惶ь^，聲音冰冷：“你想做什么？”

    秦逍笑道：“這街道又不是你的，誰都可以走，你憑什么說我在跟蹤你？”

    “哦？”斗笠人唇角泛起一絲怪笑：“你是誰的人？御天臺的還是北院的？”

    秦逍一怔，他不知御天臺和北院是什么意思，但聽著像是地名，搖頭道：“我是龜城的，你說的地方我沒聽過?！?/br>
    斗笠人這時候才微抬頭，斗笠之下，一雙眼眸如同寒星一般，死死盯著秦逍的眼睛，秦逍與斗笠人目光一對，不知為何，竟是背脊有些發(fā)涼，那人的眼眸子就似乎能夠看透自己的五臟六腑，犀利而陰鷙，又宛若刀鋒，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如果不是他們的人，就不要跟著我，如果是他們的人，就更不要跟著我?！倍敷胰说溃骸澳銜溃　?/br>
    秦逍也皺起眉頭，忍不住道：“你要在龜城殺人嗎？這可不是任你胡作非為的地方?！?/br>
    斗笠人唇角依然帶著冷笑，并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