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假期第四章
18 無論是多么漫長的夜晚總會有結(jié)束的那一刻。天亮后,我們坐上第三班火車。這次我決定不再在半路休息,免得夜長夢多,發(fā)生更多的變故。 車身的震動與搖晃一直伴隨著我們。12個小時后,我下車去透了口氣,發(fā)現(xiàn)整個人似乎還跟著火車的節(jié)奏搖晃。受到周遭氛圍的感染,我也像那些大叔一樣,在這短暫的片刻里抽半支煙。丁香正看著窗外,我想她也許依舊在嘴邊哼唱著那首歌。我們對上視線的時候,我似乎聽見音樂在耳邊戛然而止。丁香匆忙避開了視線。她開始不同我說話,我也一樣,盡可能避免與她需要的交流。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名叫甘宜的偏僻小鎮(zhèn)。下了火車之后還需要轉(zhuǎn)乘大巴,而最后一班已經(jīng)在我們到達之前開走了。晚上,我們第三次踏進同一間旅館。我們兩個人呆立在門口,像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氣。 也許是預料到我們即將的分別,當天晚上睡覺前,丁香生澀地,像做的萬全的準備那樣開口向我索要聯(lián)系方式。 “不需要,等明天找到人之后,我們就不會再有其她瓜葛了?!蔽艺f。 丁香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我,片刻,點了點頭。 這次我開的是一間普通雙人標間,可丁香非要跟我一起睡。我不說話,只是推她,她用著力氣不肯下床。我們之間這場默劇因為我突然的下床而結(jié)束。 我說我去外面抽根煙,丁香拉住我。她又用那種哀求的眼神看著我,而我最受不了她的那種眼神。 19 八歲那年,我大姑媽要跟著一個男的搬去縣里,她準備把我一起帶上,她說她不是隔壁那個黑心的老太婆,說要養(yǎng)我就會一直養(yǎng)著我,“我還等著你給我養(yǎng)老呢,聽見了沒,死丫頭?!?/br> 我胡亂答應,可我腦子里想到的第一個人卻是住在隔壁的丁香。盡管我并沒有給予她多少照顧,可當時的我卻實打?qū)嵉睾ε隆:ε乱俏易吡?,丁香又被丟了怎么辦,又吃不飽飯了怎么辦。 我一直在猶豫需不需要跟丁香告別。我從那時開始就不善于溝通,我怕她傷心,又怕她不傷心。亂七八糟磨蹭了幾日,結(jié)果猝不及防等來我大姑媽說要提前出發(fā)的消息。 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天是個什么日子了,印象最深的只有我即將坐上我大姑父開過來的車的時候,遠遠看見丁香躲在河邊一棵樹后面偷偷瞧著我的畫面。 那時丁香已經(jīng)上幼兒園中班了,個子也長了不少。果然,小孩的世界變得就是快啊,我默默地想。等對上她的目光了,我才終于慢吞吞地開口:“再見!”我沖著她揮手,“jiejie要搬去縣里了!” 丁香的表情瞬間就變了。她露出那種要哭不哭的哀求的表情,叫著我jiejie,沖我跑過來。 汽車發(fā)動了,越來越小的丁香瞬間落下了眼淚。她追著汽車后面很可憐地哭著奔跑,直到摔倒為止。 后面的事是我大姑媽告訴我的,她說我冷不防就開始大哭,叫著嚷著要下車。那時她跟那個男的剛在一起,她覺得沒面子,就一直捂我嘴,說小孩子愛鬧脾氣。最后,她還頗有感慨地說:“也不知道那個孩子后來怎么樣了?!?/br> 20 從等候到上車用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大巴里彌漫著一股極其難聞的混雜著灰塵、皮革以及汗臭的氣味。周遭又開始了熟悉的晃動,我看手機,丁香看窗外,我們的身體在顛簸中,不約而同地回想著昨晚那個奇怪的吻。 過不了多久我就暈車了,我扶著休息站的垃圾桶嘔吐,丁香給我遞了一瓶水,同時拍著我的背。天逐漸陰下來,但是依舊熱得人喘不上氣,到達甘宜后,天空下起了專屬于夏天的瓢潑大雨。我和丁香則像是對倒霉意料之中一樣立在車站門口等雨停,臉上掛著相同的漠然。 我對見到張玉紅已經(jīng)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只是按照既定程序走完這趟漫長的旅程而已,而現(xiàn)實也絲毫沒有辜負我的期待。是的,我們找錯人了,當見到那個張玉紅的第一面我就看出來了,對方過于年輕,絕對生不出我這么大的女兒。 我和丁香匆匆說了句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就逃也似的離開。事后,我們雙雙站在那家理發(fā)店門口的路邊上。我發(fā)了很久的呆,丁香不知為何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問我接下去應該怎么辦。 “散了吧。”我說。 丁香像沒反應過來,看著我,又開始磕磕巴巴地鼓勵我說再找找,先回濱株再說。我沒有理會,我太累了,我說:“先回賓館?!本皖欁宰唛_。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必須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沒走出去多遠,我的手被另一只guntang的手抓住。我回過頭,看見丁香正慌張無助地望著我,叫我jiejie的時候,聲音還發(fā)著顫。 我愣了一下,片刻,疲憊地釋然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這一趟辛苦你了,想吃什么?jiejie請客?!?/br> 在漫長的一秒里,丁香整個人像是火焰熄滅了似的暗淡下去。她松開了抓著我的手。 21 晚上,我們?nèi)コ粤烁室水數(shù)刈詈廊A的酒樓。我?guī)缀醢涯茳c的都點上了,一向狼吞虎咽的丁香這次卻不肯動筷子,她說她沒胃口,哪知道她的胃竟然那么脆弱,臨到半夜又被餓得胃絞痛。 這次的陣痛持續(xù)了很久,我沒辦法,只好背上她去附近的診所掛點滴。 “都讓你多少吃點了,又胃痛了吧,要不是我因為吃太多撐得睡不著,看你今晚怎么辦!” “誰知道會這樣……對不起嘛……” “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下一次一定要按時吃飯,聽見了沒……” “嗯……”脖子后面的腦袋艱難地點了點頭。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掛上點滴后身體一直蜷著,我揉著她的肚子,在診所守了她一夜,一直到臨近天亮,才見她的臉色稍稍好轉(zhuǎn)了一些。 這一覺丁香一直睡到早上10點都還沒醒,起初我以為她也許是真的累了,到了后面才明白她只是不想看著我離開。 她的睫毛濕潤著,大概快要哭了。我強迫自己不準再想下去,可臨走前,還是不放心地買了一份皮蛋瘦rou粥托診所的護士幫我送給她。 前往車站的一路上,我始終感到如夢似幻。我不相信這趟旅程竟然就這樣結(jié)束了,更不相信丁香竟然真的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 也許一切都是假的。我不由自主地這么想著,當我發(fā)現(xiàn)口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張不該出現(xiàn)的銀行卡時,亂七八糟的大腦瞬間空白了數(shù)秒。 丁香究竟是什么時候把卡放進我的口袋里的?火車沒有盡頭似的行駛著,我看向窗外,兀自這么疑惑著。 22 大學第一年,我被家里發(fā)現(xiàn)是同性戀。大姑媽很生氣,讓我改。我說我改不了,大姑媽就讓我滾,有多遠滾多遠。那時我最慶幸的就是幸好選了一所學費便宜的大專,半工半讀勉強還能堅持下來。后來我就不曾回過家了,覺得大姑媽反正也不是我真正的家人。 從濱株回來的第二個夏天,我徹底斷了去尋找張玉紅的心思,反而心血來潮打算回去看看我大姑媽。結(jié)果一敲鎮(zhèn)上那戶熟悉的防盜門,才知道原來她早就離婚搬回老家了。 人一老,性格也和善了,這次回家大姑媽沒有罵我,而是變得小心翼翼。我說以后我會一個月回去一次,她才勉強露出一個稍顯寒磣的笑容。當天晚上我和大姑媽聊了很多,我太久沒回去,說的基本都是同鄉(xiāng)的八卦,說這家人后來怎么了,那家人后來又怎么了。 我不期然想起丁香,便順口問她怎么樣了。我大姑媽一開口就大嘆了一口氣,說那個孩子真是命苦,養(yǎng)她長大的老人才走沒幾年,自己也生了病,“聽說好像是胃癌,去年年底她回來過一趟,也不知道后來怎么樣了?!?/br> 隔壁那棟老房子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了,我望向那個方向,腦子里嗡的一聲就響起了去年夏天沒完沒了的知了的叫聲。 我連滾帶爬地奔向隔壁,將要推門進入的時候,似乎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硪粋€人哼唱著《丁香》那首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