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寧愿那毒箭落在他身上。

    謝玨懊悔不已，為什么要執(zhí)著拿玉環(huán)，為什么不等寧州鐵騎支援再來找縣令，為什么要冒進(jìn)，明知道這縣令狼子野心，做事狠辣，為什么不再小心謹(jǐn)慎一些，白白送了方楚寧的命。

    “阿寧……”

    謝玨一直守著方楚寧，直到入了夜，旁的人一概不管，崔蘭宋派人守著院落，也派人出去找尋大夫，滿城張貼告示，希望能給方楚寧帶來一線生機(jī)，他也不希望方楚寧就這樣死在平南縣。

    方楚寧在深夜時(shí)，竟醒來一次，身體極是乏力，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看著謝玨的眼神透出深深的遺憾，他還來不及想起他們之間的記憶，就要這樣離他而去，他不甘心。

    “謝聽風(fēng)……”

    他真是做鬼也不瞑目！

    可他看著謝玨滿是血絲的眼睛，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別自責(zé)，就算我死了，那也是我求仁得仁，不是你的錯(cuò)。”

    大夫說，他這是回光返照，雖沒有明說，方楚寧卻聽得出來，他很慶幸自己竟還能清醒著和謝玨告別。

    他知道謝玨的性子，在山上時(shí)他們深聊過，他很害怕自己死后謝玨會陷入一輩子的自我折磨中。

    “其實(shí)我在桑南時(shí)就死了，能活著的這段時(shí)光，好像是上蒼的恩賜，是上天給我一個(gè)機(jī)會，讓我與你好好道別，聽風(fēng)，別難過！”

    第934章 道別

    謝玨又如何不難過呢，他看著方楚寧的眼，輕輕搖頭，“阿寧，別離開我，求你了！”

    曾經(jīng)，他覺得這樣示弱委屈的話太矯情，不管你再傷心，多想挽留，命中注定的生離死別總要經(jīng)歷，若是傷心難過就能挽回，世上又有這么多的癡男怨女，他從來不屑于求誰，或是這樣卑微的乞求什么，可如今只想求方楚寧留在他身邊。

    他無法接受方楚寧的離去，哪怕經(jīng)歷過一次，他也不愿意，上一次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尚有一絲念想，執(zhí)著地想著只要見不到尸體，他就不承認(rèn)，方楚寧就永遠(yuǎn)活著，可如今方楚寧若在他眼前死去，他怎么辦？

    他要怎么辦？

    “阿寧，求你了！”他咬著牙，眼淚浸滿眼眶，卻隱忍著沒有落下來，謝玨此生的眼淚都斷送在侯府覆滅后的那段日子里，幾乎是夜夜哭著醒來，他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干了，鎮(zhèn)北侯府對男子的教養(yǎng)從來都不是什么流血不流淚。

    老侯爺從小就教育他，愉悅時(shí)可以放聲大笑，傷心時(shí)也可以肆意落淚，沒有人會笑你們，情緒千萬不要藏在心中，要懂得紓解，又或許是因?yàn)樗宰拥木壒?，侯爺只對他這樣說。侯爺對謝珣就是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流血不流淚，可他和謝珣反而相反，他不管遭受什么委屈，哪怕在國子監(jiān)挨了打，疼到極點(diǎn)也從來不掉一滴眼淚，非常倔強(qiáng)，反而是被教育流血不流淚的謝珣小時(shí)候就愛大哭。

    他從來不相信眼淚，眼淚代表的不是傷心，是脆弱，是不堪，曾經(jīng)哪怕是哭泣，他也躲在深夜里，不愿旁人看到他的脆弱。

    方楚寧的心都要碎了，明明想不起和謝玨之間的回憶，明明失去了愛他的記憶，可看到他的眼淚，方楚寧仍是痛徹心扉，想要把他擁在懷里，好好地?fù)嵛俊?/br>
    他很想答應(yīng)謝玨，好，我不走，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流浪，可他做不到，閻王要他三更死，他就活不過五更，且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吃力，連呼吸都痛，全身都在痙攣疼痛，他只是不愿謝玨看到后難過，強(qiáng)忍著不適。

    “聽風(fēng)，別哭……”方楚寧想要抬手給他擦去眼淚，可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他氣若游絲地說，“其實(shí)我還有許多地方想去，想去寧州看一看，想去北蠻看一看，只是聽你說，總覺得陌生又熟悉，聽風(fēng)，我的小半生都與你在一起，你……開心嗎？”

    謝玨點(diǎn)頭，除了他們兄弟叛出京都的那幾年，方楚寧的小半生的確都與他一起，幾乎形影不離，他們就像是人與影子，不離不棄。

    “開心就好！人生哪有這樣漫長的十幾年的開心，我想……我定然也很開心。這就足夠了，天妒英才，可能老天都嫉妒有我這么完美的男人，所以急著把我?guī)ё?。你的小半生都在邊陲，守衛(wèi)邊疆，為了北寧籌謀劃策，你也累了。如今四海安定，圣上英明，你也該放下責(zé)任，到處去走一走，看一看，代替我看遍河山，我們都在戰(zhàn)場上廝殺，從未好好看過北寧的大好河山。我……我……”

    他越說，越呼吸不上來，胸口悶疼得厲害，謝玨大手在他胸口不斷地?fù)嶂噲D撫平他的難受，方楚寧眼前已有點(diǎn)晃動。

    漸漸的，也有了幻覺，感覺有人要來勾他的魂魄了。

    緊接著，他感到一絲熱意，謝玨抱著他，埋在他頸窩處，熱淚順著他的脖子，guntang著他的肌膚，方楚寧心里一沉。

    聽風(fēng)……聽風(fēng)啊，別難過！

    他想再勸慰著什么，可卻說不出口了，他真的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了誰在喊他，在模糊的記憶中，是很多年前的國子監(jiān)，謝玨第一次到國子監(jiān)時(shí)，那是冬季，他裹著厚厚的白裘，像是年畫中的小公子，粉妝玉琢，方楚寧心想真好看啊，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小孩。

    他說，他叫謝玨。

    他真的要死了吧，若不然，為何會在夢中見到小時(shí)候的謝玨。

    他恍惚間，又有了一點(diǎn)意識，看得清楚眼前的人，謝玨紅著眼定定地看著他，看得方楚寧肝腸寸斷，他剛想說什么，謝玨俯身過來，在他冰冷的唇上親了親，又狠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