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好奇地問：“那她是何人？”

    南衣跪于明堂之中，面朝天子，堅定地道：“小人乃罪臣謝卻山之妻?！?/br>
    “所告何事？”

    “吾夫卻山，不曾叛國！”

    一聲鏗鏘，令堂上眾人大驚失色。有隨駕臣子呵斥道：“大膽悍婦，竟在官家面前胡言亂語！”

    徐晝注視著南衣，道：“接著說?！?/br>
    他一直在等這樣一個人的到來，可他想不到這天下，誰還能有這般反骨。倘若小六還在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小六。但幸好，謝卻山在這世上還有一位有骨氣的遺孀。

    “……他于永康二十二年偽裝身份潛入大岐，期間為秉燭司提供多份重要情報，直至今歲四月廿四，他助秉燭司完成涅槃計劃，炸毀龍骨船，令萬余名岐兵葬身江中，也因此他的身份在岐人那里敗露，此后他便留在軍中，為守住瀝都府鞠躬盡瘁，不料遭人陷害，污名。他為了大局，方才屈辱認(rèn)罪，如此身死，實在不公，請官家明察秋毫，抓出jian佞，肅清朝綱！”

    南衣掐著衣袖，手心已是大汗淋漓。此刻說出的每一個字，她都斟酌了無數(shù)遍，只怕不能表達(dá)得體，失之千里。

    “你所說之言，與朝中獲悉的事實并不相符，你可有證據(jù)？”徐晝耐心地問。

    “我并無實證，但他所做之事，知曉之人并不在少數(shù)，只要官家愿意重新審理此案，便能聚集各方人證！”

    顯然這番說辭并不能讓陪審的三司大臣滿意，他們竊竊私語，頻頻搖頭。

    徐晝還在等待，他不能立刻熱切地表示他想要重審此案，這口子一旦現(xiàn)在開了，必會激起群臣議論紛紛，討論的重點又會變成“是否需要重新審理”，從而引申到他執(zhí)政朝堂的方針策略，朝堂的格局……諸如此類，而非案件本身。天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引發(fā)許多連鎖的反應(yīng)，絕非他隨心所欲能決定的，所以他還需要一個能讓所有人都閉嘴點頭的有力時機(jī)。

    但南衣并不能知曉徐晝此時心中所想，她絕望地看著堂上的沉默，人雖然還跪在地上，身心卻向深淵墜去。

    她曾在過去的一些瞬間里與這位君王擦肩而過，可她從沒見過他。等她終于見到天顏的時候，少年君主就已經(jīng)是這般老成威嚴(yán)的模樣了，距離感渾然天成。她一點都沒有把握，君王能否念及舊時功勞，為謝卻山冒一次險呢？

    可是憑什么，就憑她這幾句話嗎？連她自己都覺得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就在這時，有一殿前司禁軍匆匆跑入了堂中。

    “官家！城外……”

    “出了何事？”

    “數(shù)百禹城軍脫兵甲卸武器，身著白衣跪于朱雀門外，他們?yōu)楸芟硬桓胰氤?，但此行前來，是要為……罪臣謝卻山喊冤！”

    南衣驚訝地仰起頭。當(dāng)她開始去理解朝堂之事后，她便明白一支軍隊如此旗幟鮮明地為一個叛臣喊冤，是一件瓜田李下、極其冒險的事情——今日能整齊有素地喊冤，那明日是不是就要造反了？倘若觸怒龍顏，那不論他們有多少從龍之功，都會變成一道催命符。可禹城軍還是來了，她在城中，他們在城外，他們就是她的后盾。

    有一股激流迅速充盈了她的身體，她在深淵觸了底，但意料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沒有到來，有許多人托起了她，托起了他們。

    公道自在人心，她并非孤軍奮戰(zhàn)。而他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付出，也沒有石沉大海。

    只是即便如此，官家仍沒有答應(yīng)立刻重審此案，只說此事還需慎重思慮，再做決議。

    禹城軍這么一跪，民間先炸開了鍋，此事迅速流傳開。信不信的另談，好奇是一定的，大伙都湊上去說一嘴，于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能重開此案，一查真相。

    南衣心急如焚地等候在驛站里，也不知道官家還在猶豫什么，她還能做點什么。第二日，卻來了一位兵部侍郎胡如海大人家的小廝，說是關(guān)于謝卻山的案子，請她過府一敘。

    南衣不知道此人是什么來路，卻聽說過他是駐守江南的舊臣，當(dāng)時反對出兵的臣子里，數(shù)他聲音最大。她心中有些忐忑，但想到自己如今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了，他總不能殺人滅口吧？更何況，她現(xiàn)在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jī)會，于是就硬著頭皮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胡大人卻不是想象中那般jian險的長相，倒是個五大三粗的武夫，聲音洪亮如鐘，性子有些急躁。見到南衣后，他打量了她一眼，半信半疑，顯然也沒有太把她一個女子當(dāng)回事，直奔主題地問。

    “除了禹城軍，還有沒有人能佐證你說的話？”

    南衣猶豫了下，該不會是套話想毀尸滅跡吧？但轉(zhuǎn)念一想，她說出來的人物，胡大人根本動不了半分。

    “令福帝姬，”南衣不避不讓地盯著胡大人的眼睛，“謝卻山在秉燭司的代號為雁，小人可以告訴您雁的接頭方式，您只需去問一問帝姬，謝卻山在完顏駿家養(yǎng)傷時，是不是讓她代為接頭，倘若接頭的方式與我說的一致，那就能證明謝卻山為秉燭司做事?！?/br>
    胡如海沒料到這個小女子的思路如此清晰。

    他忽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凜冽的攻擊欲，她所站的地方即公正，她所說的話即真理，她理直氣壯，坦坦蕩蕩，她無所畏懼，任何靠近她的謊言和黑暗，都會被粉碎。

    即便還沒來得及查證，胡如海便已經(jīng)有了一種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