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南衣還是愣住了。她很少見到謝卻山這般不顧一切偏執(zhí)的模樣。在經(jīng)歷老師的死之后，她以為他早已練就了應對死亡的本領。

    原來人在生死面前依然是不堪一擊的，只是用漫長的歲月做好了準備，一次次預設著最壞的場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那些沒有準備好的部分呢？

    謝卻山絕沒想到會迎來謝小六的死訊。

    他可以死，但那些他竭力守護著的人……怎么能死呢？

    他的meimei，一直都是幸運又勇敢的女子。她有著絕對的善良，她信奉公平、正義，她沒有辜負任何人，沒有做錯任何事，她還在迎風綻放的最好花季里，首當其沖不該是她。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他身份的變化讓她為難了，她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該原諒他，索性用一種決絕的方式?jīng)Q斷。她從來都是一個沒有中間地帶的人。

    他素來不愛表達，很多話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也不打算宣之于口?？伤蠡跇O了，那天他應該去哄哄她的。

    他應該在那天死皮賴臉地和自己的meimei重歸于好，盡釋前嫌。

    也不會在此刻寄托于尸骨無存這四個字。

    沒有尸體，會不會還有生還的希望？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南衣望著謝卻山尋覓的背影，只覺胸膛膨脹著一股強烈的酸楚，緊接著燃起一股希望，心跳也越來越快。

    她也跟著挽起褲腿，涉入江中。

    她的無力感突然有了一處可以安放的地方，也許他們不用面對這殘酷的離別，說是一種逃避也好，一種瀕死之人抓住浮木的瘋狂也好，萬一呢，萬一能夠找到呢。

    哪怕她是有理智的，她知道朝廷肯定已經(jīng)派人找過了，但一無所獲。她知道已經(jīng)過了好幾日，這種尋覓會有多么的徒勞。但此刻這些也被丟之腦后，他們只關注著眼前的江流，在機械的尋找中獲得一絲還能站起來的力量。

    過去他們也擁有過被老天爺偏愛的化險為夷的時刻。

    謝卻山看到了南衣，他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了共同的默契，在被放棄的每一個瞬間里去尋找奇跡。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跟她一前一后地走著，無言地尋覓著。

    江水在緩慢地退潮，露出更多的淺灘來，可依然什么都找不到。

    小六啊，別躲了。

    回家吧。

    謝卻山有種錯覺，他的軀體在麻木而無望地做著尋找的動作，可真實的他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俯視著懸崖下的他們。在山川江河前，如蜉蝣般渺小的人們，無論怎么吶喊，都得不到回答。

    忽然一個猝不及防的大浪拍過來，謝卻山險些也沒站穩(wěn)，他下意識回頭看，卻已經(jīng)看不見南衣了。

    某種失去的恐懼忽然攥住了他的心臟，他甚至都來不及思考，就瘋狂地朝南衣所在的方向涉水而去。

    嘩啦——快到近前，才聽到撥水聲，南衣?lián)u搖晃晃地從水里站起來，謝卻山連忙抓住了她的手，生怕她也會被江水沖走。

    他想說什么，可看到了她格外悲傷的眼睛，他停頓住了。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蹦弦抡氐馈?/br>
    最后一波浪潮便在言語間悄無聲息地褪去，謝卻山望向這片暴露的亂石灘。有一塊地方的石頭支離破碎，依稀可見一個被砸出來的淺坑。亂石之中插著一支斷箭，唯有箭身，不見箭頭。

    謝卻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近乎顫抖著拾起這支箭矢殘骸。這是岐人所用的兵器，上面雕刻著黑鴉堂特有的花紋。

    已經(jīng)從中間被硬生生地折斷，裂口還可見滲入木心的血跡。

    那時慘烈而無聲的場面，竟在此處得以窺見。

    謝卻山的理智開始一寸一寸回歸軀體，逐漸清醒過來。

    這也許是謝小六墜落的地方。尸體已經(jīng)被江水沖走了，只陰錯陽差留下半支敵人的箭。

    另外半支最尖銳的部分，已經(jīng)永遠地留在了她的身體里，她將用血rou使其腐爛，使其磨滅。

    那是她的決心。

    謝卻山跪在淺灘上，捧著那半支箭矢，低頭悲泣。他的meimei太堅決了，化成滾滾江水東逝去，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南衣上前撫慰抱住謝卻山，他緊緊地抓住她，一直沒有動彈。潮水一遍遍沖刷著他顫抖的脊背，他似乎想要在這種巨大的虛妄與失落中獲得一絲確信。

    他能抓住的東西，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

    回程路上，他們都失去了策馬的力氣，只是緩慢地牽著馬前行。

    行至半途，前方有人策馬疾馳而來，面色焦灼。

    來者是宋牧川，他翻身下馬，急急朝他們走了幾步。

    謝卻山已經(jīng)他的神色上察覺到了一絲緊迫。

    “朝恩，前線急報，岐軍以韓先旺為主帥，五萬大軍已過商陽關，直逼虎跪山，比我們預計中早了半個月?！?/br>
    謝卻山和宋牧川已經(jīng)猜到岐人的下一個動作必是大軍壓境，開始準備守城之戰(zhàn)，但推算岐人從汴梁發(fā)兵，無論如何都要行軍二十日有余，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迅速。

    恐怕完顏蒲若在得知謝卻山未被除去時，便料想到瀝都府有變，已經(jīng)做好了第二手的準備。

    秉燭司在瀝都府大敗岐兵后，完顏蒲若便殺了沈執(zhí)忠，悄無聲息地從金陵離開，此后攔截官家的最后一戰(zhàn)，都是她的聲東擊西、混淆視聽，她用各種手段讓南方新朝自顧不暇，無法快速集結(jié)大軍，另一邊則派出自己的軍隊向南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