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爺緊捂劇痛的雙膝，罵罵咧咧道：“胡說，什么在天有靈，我看是你們裝神弄鬼！”

    肥胖身軀借著隨從的胳膊勉力起身，一抬頭，恰好對(duì)上方大勇漆黑的棺槨和牌位。

    白燭明明滅滅，映著無風(fēng)飄蕩的白幡，影影幢幢，立在兩旁的是毫無生氣的紙?jiān)思堅(jiān)R，陰森可怖。

    白老爺頓覺毛骨悚然，他倒吸一口涼氣，細(xì)長(zhǎng)眼眸瞪得滾圓。

    “夫君不必為我擔(dān)憂，放心去吧?！?/br>
    厚厚一沓經(jīng)文扔進(jìn)火盆，伴隨戈寧干澀的嗓音，火苗猛烈竄起。

    靈堂頃刻間靜了下來。難不成，真是方大勇？

    白老爺大張著嘴巴呼哧呼哧喘氣，渾濁眼珠狐疑地環(huán)顧周圍，鬼魂沒找見，只看到那群兇神惡煞的將士們手搭刀柄，刀刃出鞘一寸有余，冷光與火光在眼前交織。

    是方大勇那些軍中弟兄們。

    白老爺認(rèn)出了他們，知道這次碰上硬茬子，他看看戈寧，不甘心的恨聲道：“我們走！”

    隨從幾乎是架著白老爺離開的。

    鬧劇落幕，前來赴喪的族親亦不敢久留，陸續(xù)離開，靈堂很快恢復(fù)哀肅。

    戈寧盈盈起身，待雙腿的僵硬緩解，她硬著頭皮走到男人面前，兩手相扣福了福身子。

    “多謝蕭大人?！?/br>
    讓客人看了一出笑話，戈寧頗覺難堪，道謝聲小得跟貓叫似的。

    謝完，戈寧緩緩伸出手，手心里躺著灰撲撲石子大小的銀子。

    蕭松烈看向她的手心，輕挑一下眉梢，幾息后，他接下碎銀，頷首回應(yīng)，“弟妹客氣了。”

    “寧寧快來喝藥，你嫂嫂將將把藥煎好，趁熱喝?！备臧部匆娍帐幨幍撵`堂只疑惑了一瞬便拋之腦后，放下茶水，催促meimei去喝藥。

    兄長(zhǎng)的出現(xiàn)讓戈寧大大松了一口氣。

    面前的男人氣勢(shì)懾人，是這一行前來吊唁亡夫的將士中地位最高之人，旁人都恭恭敬敬的喚他一聲蕭大人。

    戈寧偷瞧過他，劍眉星目，滿臉絡(luò)腮胡，身軀健碩如小山，身上纏著一股子迫人煞氣。

    若不是知道此人同為鎮(zhèn)北軍將士，乃夫君的上司，戈寧是萬萬不敢與他搭話的。

    戈寧微微頷首，強(qiáng)忍眩暈感向后院走，離了蕭大人的視線范圍她才自在許多。

    “寧寧快坐下歇歇?！?/br>
    楊蕓娘正在灶間忙活，見戈寧來了，上前摸了摸戈寧guntang的臉蛋，痛惜道：“吃不下也要吃，你可不能再倒下，來，先把米粥喝了?！?/br>
    戈寧嗯了一聲，接過陶碗，小口抿碗里的米粥。

    楊蕓娘哪見過小姑子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心疼壞了。

    “讓你躺著你不聽，燒成這樣可怎么是好，大勇剛?cè)?，你就不愛惜自己……”楊蕓娘抑制不住，捏起袖口抹眼淚，“我們寧寧怎的這么命苦……”

    聽聞妹夫去世，楊蕓娘一直犯愁。寡婦不好當(dāng)，尤其有白老爺那樣的人垂涎，以后的日子難說是什么光景。

    戈寧咬了咬唇，低聲喃喃：“會(huì)有法子的?！?/br>
    不管是守寡還是再嫁，總能讓她找到出路。

    心不在焉的喝完藥，戈寧催著嫂嫂去屋子里休息，自己默默地收拾灶臺(tái)。

    明明都是輕省的活計(jì)，戈寧卻頻頻出錯(cuò)，她望著一團(tuán)亂的灶間，淚水一下子溢出了眼眶。

    楊蕓娘折返回來時(shí)，見戈寧伏在灶臺(tái)邊泣不成聲，忍不住咒罵起罪魁禍?zhǔn)装桌蠣敗?/br>
    小姑子戈寧自幼受盡父兄寵愛，哪怕后來父母亡故還有兄嫂照顧，不曾吃過苦頭，更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愁容滿面，淚水漣漣。

    戈寧不僅讀書識(shí)字，還擅長(zhǎng)女紅針黹，兼之容貌嬌美，溫柔善良好相處，楊蕓娘真心覺得滿縣城都找不到比戈寧更好的姑娘。

    自戈寧及笄后，上門提親的人真真是踏破了門檻，有相貌俊俏的讀書人亦有家底豐厚的商賈，夫妻倆挑花了眼，哪知道白老爺橫插一杠攪進(jìn)來，逼得戈寧挑了個(gè)軍戶匆忙嫁了。

    雖說大祁的開國(guó)皇帝出身軍籍，前些年下旨廢除了軍民不得通婚的規(guī)矩，后來登基的新帝重武輕文，提高了武將的地位，可在民間百姓心中，軍戶仍是下下選，鮮少有人愿意讓女兒嫁軍戶。

    好在方大勇為人寬厚，小有家資，關(guān)鍵是待戈寧極好，若是能平安回來，不愁日子過不下去，只可惜……

    楊蕓娘見她哭的傷心，更不敢把妹夫出征前留下來托他們夫妻轉(zhuǎn)交的信件拿出來，生怕戈寧受不住。

    一直到院外傳來梆子聲，戈寧意識(shí)到自己在廚房耽誤了許久，連忙舀來一瓢水打濕帕子，擦去臉上淚痕。

    穿過后院天井，將將走入瓦檐下，戈寧隱約聽到靈堂左室有爭(zhēng)吵。

    她遠(yuǎn)遠(yuǎn)望去，左室里不知何時(shí)坐滿了方大勇的族親，兄長(zhǎng)戈安立于堂中。

    戈寧快走幾步，躲在一旁聽了會(huì)，里面似乎是在商量明日出殯的事。

    方大勇無子嗣，族親俱已出五服，明日要挑誰來打幡摔盆確實(shí)是個(gè)急迫的問題，只不知為何氣氛如此怪異。

    戈寧心下納悶，正要進(jìn)去，戈安怒沖沖的聲音驟然響起。

    “荒謬！殉葬這事，我萬萬不能答應(yīng)。”

    戈寧一下子僵在原地，紅撲撲的面頰倏地慘白，忽冷忽熱的身子如墜冰窟，森森寒意浸到了骨子里。

    “親家大哥，你先聽我們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