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猶豫了很久，然后回答：“我會拿起我家里的彎刀，殺死玉人，或是被玉人殺死。”

    林葉問他：“那你剛才不是說，你不理解為什么兩國之間會有仇恨嗎？”

    車夫道：“我不理解，但玉人來了，那就是我能看到的仇恨了，這是我們婁樊人的家……”

    他看向林葉：“就比如你，你是冬泊人，你來做客，按照婁樊的規(guī)矩，雇車也要花錢，那我為什么要砍死你？可你若是來搶我家園的，我為什么不砍死你？”

    林葉點頭：“很不錯?！?/br>
    他再次問出一個問題：“那，如果是玉人來做客呢？”

    車夫道：“如果我是做官的就好了，我一定能很正確的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但我不是，我只是一個車夫?！?/br>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然后做了補充。

    “但，作為一個車夫，如果玉人是來做客的，而且是按照婁樊的規(guī)矩雇車也要花錢，我想，我也不會想砍死他，我為什么要砍死他呢？”

    林葉笑了笑。

    他說：“玉人大概也是這么想的?！?/br>
    車夫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沒理解林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是多簡單的道理啊?！?/br>
    林葉躺在馬車上，聞著新鮮的陽光的味道。

    第1011章 武夫力弱

    中原人好像歷來都是這樣性格，不管你是強還是弱，只要你好好的來這做客，做生意，都是以禮相待。

    哪怕是國力弱小到在當(dāng)?shù)囟急豢床黄鸬男灰阋?guī)矩，到了中原一樣有禮遇接待，不會冷淡。

    可是這樣的事情多了之后，許多小國就開始拿中原帝國當(dāng)傻子。

    曾經(jīng)，大玉的太宗皇帝還頒布過一道旨意，只要是來大玉的外國人，從進(jìn)了大玉那一刻起，吃穿住行一律不用花錢。

    這樣一來，倒是顯得大玉這泱泱大國有氣度，可苦了的是百姓，也苦了地方官吏。

    一直到十幾年前，天子謝拂為頒布法令，無論是從哪里來的人，只要觸犯了大玉的律法，罪加一等。

    是的，不是與玉人同罪，而是罪加一等。

    天子給出的理由很簡單。

    他在大朝會上對群臣說……且不說國與國之間的事，就說尋常人跑到你家里不禮貌，你難道會覺得心里舒服？

    客人在主人家里故意犯了錯，本就不該用息事寧人的那老一套的東西。

    所以從那一刻起，原本還與大玉有些貿(mào)易往來的婁樊人，失去了在大玉的貴客地位，這也導(dǎo)致了后來兩國關(guān)系越發(fā)緊張。

    更主要體現(xiàn)在于，西域那些小國全都叫囂起來，說如果大玉不再實行之前的全免政策，那他們就斷了和大玉的貿(mào)易往來。

    天子謝拂為的態(tài)度是……話既然說出口了，那就請你們一定要執(zhí)行下去。

    你們說斷開和大玉所有生意往來，希望你們不但要執(zhí)行還要徹底的強勢的執(zhí)行。

    那時候的大玉已經(jīng)在謝拂為的治理下恢復(fù)了一些生機，大玉的軍隊也比之前要強勢不少。

    西域諸國聯(lián)手逼迫的事被天子硬頂了回去，而他們其實也不敢真的斷絕了貿(mào)易。

    可天子當(dāng)真了。

    十年前，天子一道旨意送去了西疆。

    西疆邊軍以西域諸國不少人在大玉犯下罪行為名，雄兵六萬出關(guān)，一口氣滅了三個小國之后，西域諸國的使臣再一次抱團(tuán)趕往歌陵城求見天子。

    自此之后，大玉對周邊諸國的態(tài)度開始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五年前，林葉率軍打到冬泊以北之后，大玉周邊諸多小國的態(tài)度也就再次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他們之中有不少主動提出要做大玉的屬國。

    到了這個時候，天子謝拂為希望出現(xiàn)的局面才真正的出現(xiàn)了。

    不管是大國還是小國，不管是使臣還是生意人，來大玉都開始主動的嚴(yán)格遵守大玉的律法行事，沒有誰再敢飛揚跋扈。

    如今，大玉在冬泊戰(zhàn)場上，以五十萬大軍的實力，硬生生吞下了婁樊百萬大軍，自此之后，局面將會迎來又一次轉(zhuǎn)變。

    馬車上，林葉聽車夫說出了這句話……如果玉人是在婁樊的規(guī)矩之下來做客的，比如雇車就要花錢，那我為什么要砍死玉人？

    所以林葉就明白，婁樊這個國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滅掉的。

    天子謝拂為用了二十幾年的時間來培養(yǎng)玉人的自信，到現(xiàn)在也僅僅是初具模型。

    而這種自信，在婁樊已經(jīng)形成了至少數(shù)百年。

    林葉獨行，要看的不僅僅是婁樊高層的反應(yīng)，還要看的是婁樊百姓們的態(tài)度，只有該看的都看看，才能知道未來的走向。

    從冬泊之戰(zhàn)打到現(xiàn)在開始算，未來兩國的攻防態(tài)勢必然發(fā)生巨大的轉(zhuǎn)變。

    大玉之內(nèi)，也必然會出現(xiàn)趁勢滅掉婁樊的聲音，而且隨著大勝的消息傳回國內(nèi)，百姓們的呼聲也會越來越高。

    這個時候，一旦決策層出現(xiàn)了頭腦一熱的現(xiàn)象，那么大玉好不容易才打出來的優(yōu)勢，就可能瞬間崩盤。

    大玉與婁樊之間隔著不僅僅是一個冬泊，還有冬泊北邊的諸多小國。

    如果大玉要趁勢北伐，國內(nèi)的錢糧物資根本供給不上。

    冬泊呢？

    冬泊比大玉還要窮的多，如果把數(shù)十萬大軍的糧草補給都交給冬泊來籌備，那這數(shù)十萬大軍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可能幾乎是十成十。

    林葉躺在馬車上思考著，接下來要辦的不是乘勝追擊，而是要制定一個五年，十年，甚至更為長遠(yuǎn)的計劃才是正理。

    在這期間，冬泊不能被大玉收服為一個州，冬泊必須還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國家，不為別的，只為穩(wěn)定。

    大玉需要一個至少十年的穩(wěn)定期，這樣才能積蓄出足夠多的力量北伐。

    十年之內(nèi)，冬泊大抵上也已恢復(fù)過來，不能支撐五十萬大軍北伐所需，至少也能支撐一半的供給。

    婁樊太大，大玉距離婁樊又太遠(yuǎn)，一旦北征，戰(zhàn)線之長前所未有，補給線之長亦是前所未有。

    所以最正確的計劃，是大玉強勢發(fā)展五年或是十年，而這期間，要讓婁樊一直處于內(nèi)亂。

    此消彼長，方有勝算。

    “喂?！?/br>
    車夫忽然打斷了林葉的思考。

    他問：“你們冬泊人，為什么要親近玉人？”

    林葉笑著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你們揍我們?！?/br>
    這個答案讓車夫愣住了。

    他本能的想反駁林葉，可偏偏就是那么簡單的理由，他窮盡心思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林葉道：“如果婁樊還一直揍我們，那說不定將來有一天，玉國北伐婁樊的時候，就會有冬泊的軍隊一起進(jìn)攻。”

    車夫道：“那你們也贏不了?！?/br>
    林葉：“如果這次婁樊南征的百萬大軍都死了呢？那將來婁樊可就沒兵打仗了?！?/br>
    車夫道：“不可能，百萬大軍你說沒就能沒？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打進(jìn)玉國了?！?/br>
    然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就算這次南征輸了也沒關(guān)系，婁樊怎么可能沒有兵打仗，如果玉人真的打來了，我就是兵，我兒子也會是，有需要的話，我五十多歲的父親也一樣是兵。”

    林葉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在你們婁樊沒有皇帝，為了爭著做皇帝，會不會自己人打起來？”

    車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林葉繼續(xù)說道：“比如你們南疆這邊的人，不服氣北邊某個人做皇帝，又或者，那些大部族的首領(lǐng)也想做皇帝，打的亂七八糟，你會參戰(zhàn)嗎？你兒子會參戰(zhàn)嗎？你五十幾歲的父親會參戰(zhàn)嗎？”

    車夫猶豫了。

    然后搖頭：“不會的?！?/br>
    林葉道：“你會的?！?/br>
    車夫篤定：“絕對不會的。”

    林葉道：“也許那一天并不會久遠(yuǎn)，你若選擇不會，只怕此生都將流亡。”

    車夫想把林葉趕下車，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就在這時候，官道對面煙塵起，一支騎兵隊伍朝著南邊呼嘯而來，人數(shù)不多，像是很著急在趕路。

    官道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唯恐被那些戰(zhàn)馬撞倒。

    “宗政憐海篡權(quán)奪位，奉路王之命，各郡縣百姓，凡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丁，必須加入路王大軍，征討反賊！”

    這些騎兵一路縱馬一路疾呼，從林葉他們車邊經(jīng)過的時候，有人朝著林葉車夫喊道：“速去前邊三十里處大營報備，領(lǐng)取軍服裝備！”

    這一刻，車夫的臉色有些發(fā)白。

    路王，就是宗政顯赫。

    “路王不是在南邊率領(lǐng)百萬大軍征討玉國嗎？前陣子還有消息傳回來，說路王已經(jīng)打下來整個冬泊，如今已經(jīng)陳兵玉國云州城外了?！?/br>
    車夫自言自語：“怎么突然就回來了？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

    林葉也自言自語了一聲：“我知道距離那一天不會太遠(yuǎn)，但也沒想到就是今天?！?/br>
    這句話是說給車夫聽的。

    干得漂亮！

    這句話是在內(nèi)心之中說給太上圣君聽的。

    那一隊向南走的騎兵沒有盡數(shù)離開，見此時官道上人不少，留下了十幾個人，逼迫著路人往北走，去路王的募兵大營。

    車夫聽著那些士兵的喊話，他沉默著，沉默著，沉默著。

    片刻后，他忽然一下子就勒停了他的駑馬，一把將林葉從馬車上拉下來，手腳麻利的將車套從馬背上卸下來。

    林葉：“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br>
    車夫搖頭：“不行，我必須回家去，我必須讓我的兒子躲起來，必須讓我父親躲起來，都要躲起來……”

    他自言自語的說著，然后翻身騎上了那匹沒有馬鞍，也注定了不可能跑的很快的駑馬。

    他騎上馬轉(zhuǎn)身沖了出去，臉色決絕。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