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看著不遠處的山，聽起來語氣很平靜，可實際上，她聽得出來他話語中的歉疚。

    天子說：“朕從當上這個皇帝開始，想做的事就從未變過?！?/br>
    他說：“可是你也知道，不管朕做多少事，殺多少人，摧毀多少弊端，醫(yī)治多少痼疾，對于這已有二百年歷史的大玉來說，都是治標不治本?！?/br>
    “朕是一個瘋子吧……朕要做的事，自古以來都沒有任何一個帝王去想過，包括那些被人稱之為先圣的帝王們，他們最多只做到了立?！?/br>
    天子說到這，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在你眼中，朕是瘋子嗎？”

    天子側(cè)頭看向萬貴妃。

    萬貴妃還沒有回答，天子就繼續(xù)說道：“朕是不是固執(zhí)，不……是偏執(zhí)，是狂妄。”

    萬貴妃猶豫了片刻，竟是點了點頭。

    天子隨即笑了：“是啊，朕就是一個瘋子，哪有人對自家江山社稷這么狠的?！?/br>
    萬貴妃又點了點頭道：“是啊……自有史以來，從未有任何一個帝王的瘋，能及得上陛下。”

    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陛下就是一個瘋子?！?/br>
    天子笑了，笑的那么釋然。

    萬貴妃挽著天子的手臂，站在他身邊，陪他看著這座突然間出現(xiàn)在他們生命中的一座小城一座孤山。

    他是天子，她是貴妃，這大玉江山之內(nèi)的萬物，似乎本就該是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只要沒有遇見，又像不該是他們的。

    所有你知道的，但沒遇見的，在遇見之前，皆與你無關(guān)。

    哪怕，是你喜歡的美若天仙，是你渴望的磅礴江山。

    “朕不能回去，哪怕朕這次陪著你出來，其實還不能一心一意，但你知道朕的身子確實不那么好了。”

    天子說：“如果朕再等下去，等到可以一心一意陪你的時候，那朕都沒準不在了呢……所以，你先原諒了朕的三心二意，這一趟出來不完美，可畢竟有過?！?/br>
    萬貴妃挽著他胳膊的手，比剛才稍稍用力了些。

    天子又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在清冷的山里，那口氣飄出去好遠似的。

    “朕回想這二十年來所做的每一件事，所布下的每一個局，都只是為了最后這收官之戰(zhàn)在鋪墊，可單獨拿出來每一個設(shè)計，每一個局面來看，朕其實還都挺滿意的?！?/br>
    天子說：“但朕，從來都沒有想過，讓后世之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朕曾經(jīng)做過什么，以朕的身份來說，朕沒有那個必要讓他們知道什么，以他們的身份來說，他們也沒有必要去知道什么，絕大部分平凡的百姓，就享受著將來的安寧就好。”

    他側(cè)頭看向萬貴妃認真的說道：“但朕一定要讓你親眼看到朕做了些什么?！?/br>
    萬貴妃笑這說道：“因為一個男人如果干了一件特別牛皮的事，可他心愛的女人卻沒能看見，那絕對是人生第一大憾事啊……”

    天子笑道：“年輕的時候，朕騎個馬，還要擺出來比較帥氣的姿勢讓女孩子看到?！?/br>
    萬貴妃笑問：“哪個女孩子曾經(jīng)見過年輕氣盛時候的陛下？”

    天子道：“你知道的?！?/br>
    萬貴妃問：“我知道的？哪個？”

    天子道：“讓我爹娶了的那個?！?/br>
    萬貴妃猛地想了起來，那個被招入后宮的女孩子，那大概是天子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子有些好感的時候吧。

    但她從來都沒有問過，關(guān)于這個女孩子的事。

    “后來呢？”

    她今天忽然間就很想問問，雖然她也知道，這個問題一定不會有答案，因為連天子都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吧。

    “后來啊……”

    天子又一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就是因為這個反應(yīng)，萬貴妃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只如曇花一現(xiàn)般的女孩子，在天子心中其實一直有個位置。

    她這時候才忽然間醒悟過來，師父曾經(jīng)和她說過的話原來都是真的。

    師父說過，情竇初開，會淡，會忘，會過去，但不會消失，斷斷續(xù)續(xù)的活在角落里，每一次偶爾念及，便是活著的證據(jù)，你活多久，它活多久。

    她等著天子要說的下文，可天子只是說了一句后來啊，便就那么沉默了下來，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又像是其實每一個字與他有關(guān)，所以不說也罷。

    可今天的萬貴妃，顯得格外的好奇。

    她追問了一句：“陛下，怎么不說了？”

    天子笑了笑說道：“后來朕發(fā)現(xiàn)，她從來沒有一刻，清楚過。”

    萬貴妃心里一動。

    “有時候想想，其實也挺好玩，那時候朕以為在她面前炫耀些什么，是喜歡她吧。”

    “后來朕仔仔細細的想過，朕是不是喜歡她，你知道，朕是一個不管任何事都會認真思考認真對待的人?！?/br>
    萬貴妃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天子的性格和為人。

    天子繼續(xù)說道：“朕最終得出的答案是……朕可能是把她當母親了，當大姐了，但一定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萬貴妃問道：“所以當初先帝要讓她進宮的時候，陛下并未阻攔？”

    天子道：“朕沒有阻攔，是因為先帝曾與朕聊過這件事，他說，孩子，父親現(xiàn)在得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你想保護但你保護不住的，就是你的軟肋。”

    萬貴妃心里一緊。

    “他確實不是一個好皇帝，也算不上一個好父親，但他用半生的委曲求全和茍延殘喘，使勁兒的想教給朕一些什么……”

    “先帝說，對于她來說，你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一個妻子，還是一jiejie，但對于她來說，你此時表現(xiàn)出了對她的在乎，那就是把她擺在了你那些兇狠的敵人面前。”

    天子嘆道：“那個時候朕才明白，原來在朕弱小無力的時候，連一個在乎，都能成為敵人威脅朕的手段?！?/br>
    萬貴妃低下頭，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想想看，朕其實真的不那么在乎她，先帝卻用她來給朕上了一堂課，當年若不是先帝把她招入后宮，她一定會過的很慘……”

    說到這，天子看向萬貴妃說道：“你能想象的出來的嗎，大玉的皇帝，想保護一個侍女，還得給她一個入宮的名分……”

    不知道為什么，萬貴妃又問了一遍：“后來呢？”

    天子道：“后來，她被父皇悄悄的安排著離開了皇宮，遠離了歌陵，不必再去感受根本就與她無關(guān)的那些人心險惡，她后來嫁人了吧，應(yīng)該也夫妻恩愛?！?/br>
    萬貴妃從這句應(yīng)該也夫妻恩愛，就能明白天子確實是想保護她吧，因為那個時候的天子但凡與人提一句對某個人的想法，那這個人就會成為那些人對付天子的武器。

    “她比陛下大一些？”

    “大一些?！?/br>
    “那她應(yīng)該兒孫滿堂了?！?/br>
    “是啊，早就應(yīng)該兒孫滿堂了?！?/br>
    說到這，天子側(cè)頭看向萬貴妃：“如果朕的身子好一些的話，那朕現(xiàn)在這個年紀，也該是兒孫滿堂了才對?！?/br>
    第766章 是誰呢

    從林葉拿了李詞的禮物之后，他就開始陸續(xù)安排李詞的人到怒山大營來。

    李詞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消息告知王洛神。

    石橋山莊。

    王洛神聽聞林葉已經(jīng)同意李詞為辛言缺安排女人進軍營，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此事有詐。

    與林葉交手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王洛神太清楚那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有多厲害。

    別說在同齡人之中林葉已無對手，就算是和他們這些在全力爭斗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家伙們相比，林葉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你確定沒有露出什么破綻？”

    王洛神看向李詞問道。

    李詞連忙回答道：“公爺，我也懷疑這件事是林葉有什么圖謀，可是到現(xiàn)在為止，一切都是咱們希望看到的事?！?/br>
    他又思考了片刻后說道：“如果是林葉的什么陰謀詭計，那他所圖謀的又是什么？”

    他說到這看向王洛神：“這件事到現(xiàn)在為止，和公爺沒有絲毫牽連，就算是林葉想反將一軍，折進去的也只我一人?！?/br>
    王洛神點了點頭。

    把女人送進軍營，這是誰也翻不了案的重罪。

    哪怕是孝敬給監(jiān)國親王辛言缺的女人，這事只要宣揚出去，辛言缺都壓不住，寧未末就更壓不住。

    憑此一件事，林葉就必定會被撤職拿辦，而折進去的李詞又算的了什么？

    李詞說道：“公爺，我已做好了和林葉同歸于盡的準備，以我一人換一個京州大將軍，怎么都是大賺?！?/br>
    王洛神道：“只要林葉折進去了，我有一萬種法子保你平安無事?！?/br>
    李詞相信這句話。

    他們這些年，用一些特殊手段換出來的死囚還少了？

    只要林葉折進去，剩下一個寧未末獨木難支，想把林葉再撈出來，難如登天。

    辛言缺因為陷進這事里，他自己都擇不干凈，還怎么去給林葉脫罪？

    “公爺?！?/br>
    李詞道：“我之前一直都在考慮，林葉這反打的一招會怎么出來，可想來想去，都想不到?！?/br>
    “只要我把人送進去，京州大營里就算都是林葉的人，他也一樣翻不了身，到時候，逼迫寧未末帶著滿朝文武直闖京州大營，林葉還能只手遮天？”

    王洛神又點了點頭。

    此事確實如此，只要那些女人進了軍營，這件事便算是蓋棺定論，誰也沒辦法翻轉(zhuǎn)。

    “這個時候……”

    李詞看向王洛神道：“是不是該動用咱們在上陽宮里的那人了？若無個由頭，咱們在朝廷里的人也沒辦法去逼迫寧未末去京州大營。”

    王洛神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踱步。

    良久之后，他回頭看向李詞說道：“咱們在上陽宮的人，如果這次露出來，那上陽宮之內(nèi)，我們再無底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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