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先生從蹲著，變成跪了下來。

    “朕知道你會來，朕也想到了你會干什么，甚至想到你的理直氣壯。”

    他低頭著辛先生道：“朕甚至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到了陳微微身上的魔功必會引起掌教真人好奇?！?/br>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辛先生猛的抬起頭，他沒有說話，可他眼神里已經(jīng)表達(dá)出了他想說的話。

    他想問天子，既然陛下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為何不阻止？

    天子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但天子并不在乎。

    “你想問朕，既然朕想到了為何不攔著些？”

    天子說話的聲音還是那么輕，也沒有什么濃烈的譏諷語氣，可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在辛先生臉上。

    天子說：“那是你做的事，你的選擇，朕為什么要一直替你擦屁股？朕為什么要一直為你的愚蠢而費盡心思的找解決辦法？”

    辛先生咬緊了嘴唇。

    剛才進(jìn)御書房時候他那不羈的樣子，哪里還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絲一毫。

    “朕說過喜歡你的性子，但朕也說過，朕只是喜歡你性子里的樂觀和無拘束，但朕討厭的也是這些，因為樂觀和無拘無束再進(jìn)一步就是不負(fù)責(zé)。”

    “涉及到了掌教真人的生死，你還是用那種近乎于無所謂的嬉皮笑臉的方式來找朕，朕該怎么評價你？說你比朕還無情？若這樣說，你服氣嗎？”

    辛先生沒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朕了解掌教真人，你也了解掌教真人?！?/br>
    天子回到書桌后邊坐下來，翻開了下一份奏折。

    “所以，如果你真的擔(dān)心他，那你就想想自己現(xiàn)在該去做什么，而不是理直氣壯的來問朕，希望朕做點什么?！?/br>
    辛先生叩首道：“臣，明白了?！?/br>
    天子道：“希望你明白吧，但朕并不覺得你會明白什么，你好自為之?！?/br>
    辛先生起身，又俯身拜了拜，然后才轉(zhuǎn)身出了御書房。

    走出房間的那一刻，辛先生第一次想狠狠的給自己一個耳光，哪怕剛才天子用語言已經(jīng)狠狠的給了他上百個耳光。

    是啊，現(xiàn)在的他，憑什么發(fā)脾氣？

    他本該想到這些的，可他想都沒有去想。

    “別在門口站著了。”

    天子的聲音在辛先生背后傳來。

    天子語氣依然那么平緩的說道：“朕也知道你一會兒會想到什么，你會想著，你當(dāng)時想不到的事，林葉當(dāng)時是不是想到了?！?/br>
    天子道：“若你這樣想的話，那你還真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真是個出了什么事都先想著如何把責(zé)任推卸給別人的人?！?/br>
    辛先生心里一震。

    是啊，如果剛才不是陛下先說了這些話，那他下一刻要想的可能真的就是當(dāng)時林葉想到了沒有。

    可是，林葉為什么要想到呢？

    相對來說，掌教真人固然重要，可林葉并不熟悉掌教真人，甚至都沒有見過掌教真人一面。

    陳微微才是林葉的朋友，是和林葉有牽連的人，掌教真人不是。

    所以那時候林葉才會小心翼翼的問他，能不能把陳微微送到歌陵救治。

    辛先生在這一刻，心里不得不苦笑一聲。

    是啊……林葉想到了，一定是想到了，但他沒法說出口，因為他確實想救陳微微，因為他確實以為掌教真人無所不能。

    因為林葉真的不了解掌教真人啊，整個大玉之內(nèi)，誰不覺得掌教真人是無所不能的？

    辛先生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就好像真的已經(jīng)被抽打過千百次了一樣。

    這樣的我……將來真的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大玉天子嗎？

    不知道為什么，他這般放蕩不羈的性子，會在這種時候如此的難受起來也害怕起來。

    也不知道為什么，以前天子說過那么多次讓他遇事要三思后行他都沒有在意過，這次卻如此的刻骨銘心。

    思考片刻后他懂了，為什么這次他會難受會害怕。

    是因為……掌教真人可能真的會因此而死。

    外邊的人對掌教真人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一直都有猜測，可他不必去猜測。

    他是那為數(shù)不多的，知道掌教真人身體確實已大不如前的人之一。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掌教真人之前的那句話。

    “也許過幾年我就死了，都嗝屁了我還練個毛？”

    他轉(zhuǎn)身，猛的掠了起來，像是一道紅色的云，迅速的飛出了臻元宮。

    御書房窗口，天子就坐在那往外看著，手里的筆已經(jīng)下意識的放下了。

    “觀主大人他會改的。”

    古秀今在天子身邊輕聲說了一句，也只是一句，第二句都不敢說，作為內(nèi)侍，其實一句他也不該說。

    天子沉默片刻，再次拿起朱筆。

    “朕做的夠多了，朕欠的也夠多了，欠很多人的，唯獨不欠他的。”

    第664章 遺漏

    云州城。

    林葉就站在城墻上看著遠(yuǎn)處，在這之前，他好像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登高思考了。

    雖然才過去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可云州城的百姓們似乎都已經(jīng)逐漸淡忘了天水崖的大案。

    這才是生活本來的面目。

    事不關(guān)己的憤怒會持續(xù)一天，事不關(guān)己的開心會持續(xù)半天，事不關(guān)己的悲傷是斷斷續(xù)續(xù)，偶爾念及還會心里有些觸動，但一次比一次淡。

    聽聞天水崖出事的時候，云州城的百姓們是憤怒的，是悲傷的。

    幾個月后的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憤怒，只是還有些偶爾念及的悲傷，次數(shù)多了也就變成了一聲嘆息，次數(shù)再多了之后連一聲嘆息也沒了。

    林葉在等，但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等。

    在辛先生他們返回歌陵之前，林葉就已經(jīng)想到了天水崖慘案發(fā)生的關(guān)鍵。

    他讓石錦堂去追聶無羈，只是為了求證一件事……在天水崖的后廚，是不是有一個已經(jīng)在這干了多年，人緣很好的廚師。

    石錦堂不久之后就回來了，先是否定了林葉的推測，因為聶無羈說天水崖沒有這樣一個廚師，現(xiàn)在用的廚師是半年多之前才換的。

    然后石錦堂又朝著林葉挑了挑大拇指，因為聶無羈說，廚師之中沒有，但幫廚有一個。

    在后廚做過事的人都知道，時間久了，難免都會多多少少的有點手腳不干凈。

    尤其是在天水崖這樣的地方，后廚基本上沒有人監(jiān)管，所以拿一些東西再輕松不過。

    但天水崖又不都是傻子，有主持后勤諸事的道長在查到賬目對不上之后，自然也會有些處置。

    依著天水崖的規(guī)矩，也只是趕走了事，大部分時候不會報官拿辦。

    薛爺是個特殊的人。

    從十幾年前開始，薛爺就是后廚的幫廚了，他是跟著那時候的主廚一起來的。

    兩年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因為手腳不干凈而被清除出去，只有他留了下來。

    他人太老實憨厚，因為沒有家人，所以他更愿意住在天水崖里，那一間簡陋的木屋。

    他是干凈的，因為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到。

    那間木屋里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桌子，床是用磚頭搭建起來的，上邊放了一塊木板而已，椅子是他自己釘?shù)?，桌子和床的?gòu)造幾乎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那個主廚臨走之前都還在替他說話，說自己不干凈，但薛爺是真的干凈，而且薛爺無家可歸，離開天水崖后，以薛爺那個老實巴交的性子，以后去哪兒都沒著落。

    于是天水崖把薛爺留了下來，這一留就是十幾年，期間天水崖一共換過七八個主廚，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唯有薛爺一直都在。

    他實在是太老實了，實在是人緣太好了。

    天水崖的弟子們沒有一人不喜歡他，也沒有一人不尊敬他，在天水崖，薛爺就是另外一個身份的前輩。

    他照顧弟子們，只要力所能及，他愿意為天水崖弟子做任何事。

    他的例錢不算少，但自己基本上一個銅錢都不花，他十幾年來一共也沒買過三五件衣服，更沒有為自己買過一口吃的。

    他總說，自己吃住都在天水崖，根本花不到錢，所以這些錢他都給孩子們花了，他愿意給孩子們花。

    他偶爾進(jìn)城，回來的時候會帶上各種點心和水果，碰到誰就分給誰，他看到天水崖的弟子們開心他就更開心。

    十幾年后，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知道薛爺?shù)降捉惺裁疵?，但誰都知道薛爺就是咱天水崖的寶貝，天水崖沒有誰都可以，但不能沒有薛爺。

    林葉根據(jù)這些消息，又仔細(xì)查對了天水崖中的所有尸體，最終確定那個薛爺確實不在其中。

    所以到了這事情也就變得透徹起來，就是這個人人都喜歡人人都尊敬的薛爺，在天水崖弟子們的飯菜里下了迷藥。

    算算時間，林葉當(dāng)時和辛先生還有聶無羈他們才吃過飯，吃了一頓全驢宴，那時候，天水崖的弟子們也才吃過飯。

    此時此刻林葉坐在城墻上思考的，只是三個字……為什么？

    聶無羈對石錦堂說，這個薛爺本名叫薛準(zhǔn)，從籍貫上來看非云州本地人。

    十幾年前那個主廚怎么認(rèn)識的他，怎么把他帶進(jìn)天水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能說清楚了。

    因為那時候薛準(zhǔn)這樣的人，是多不起眼的一個人，是根本不會有人在意的一個人。

    林葉在想的為什么，是這個人在天水崖已經(jīng)潛伏了十幾年，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暴露出來。

    如果僅僅是為了恐嚇一下辛先生，為了恐嚇一下聶無羈，那根本就沒有必要。

    確實是殺死了天水崖所有弟子，確實是讓聶無羈去歌陵之后身邊沒有一個親信之人。

    但，這樣暴露出來其實還不如一直都在天水崖潛伏著，十幾年了，之所以會潛伏這么久，就必然是有長期的目標(biāo)，或者是一直都沒有完成最初的目標(biāo)。

    難道說這個目標(biāo)，就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候毀掉天水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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