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256節(jié)
十八年前,冬至。 呼呼~~ 橫風掃過梁洲關外的無盡雪原,一輪彎月掛在天際盡頭,慘白月光照亮了一望無際的大地。 荒原之間,生著一堆篝火,旁邊是油布臨時搭建的三角帳篷,木樁上拴著兩匹馬。 兩個身著羊皮冬襖的男人,在篝火旁席地而坐。 一人手拿酒囊,以木棍穿著兔rou,在火上烘烤。 對面之人,則拿著一根銀簪輕輕摩挲,身邊插著一把黑鞘老刀。 烤著兔rou的男人,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后,口鼻吐出白霧,茫然眺望北方雪原: “遠峰,都找個把月了,你到底在找什么,至少和我說一聲?!?/br> 對面的男人,面相三十出頭,相貌頗為俊朗,名為裴遠峰,江湖上也稱鄭峰,不過這些早已成了過去。 現(xiàn)在的裴遠峰,只是個遠離江湖與俗世,漫無目的在外游歷的邊城浪子。 面對詢問,裴遠峰收起了銀簪,接過酒囊灌了一大口: “在找一樣草藥,叫雪湖花,長在天瑯湖畔,冬天開花?!?/br> “你每次都這么說,我楊朝在邊關混跡十多年,就沒聽說過關外有這種東西。就算有,天瑯湖北邊聽說在打仗,兵荒馬亂的,就咱倆這三腳貓武藝,過去就得被拉壯丁……” 三十出頭的楊朝,獨自嘮叨了片刻,見裴遠峰不說話,又好奇道: “遠峰,我看你長得細皮嫩rou,還識字會寫對聯(lián),像是城里的富家子,怎么想不開,跑來這窮鄉(xiāng)僻壤混跡?” “我是家里老二,想繼承家業(yè),當?shù)牟唤o,不服氣吵了一架。本想著出人頭地再回去,混著混著,就沒臉回去了?!?/br> “這有啥沒臉回去的。混不出名堂,知道自己斤兩了,老實巴交回去當二叔,幫大哥打理家業(yè),你不還是家里二把手……” 轟隆隆…… 正說話間,雪原之上傳來轟鳴,遙遙聽去,猶如悶雷滾滾。 楊朝把烤好的兔rou遞給裴遠峰,而后趴在雪地上,耳朵貼著地面: “好像是北梁邊軍……估計又要打仗了,快走吧……” 裴遠峰從身側(cè)拔出螭龍環(huán)首刀,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往北方眺望一眼: “你先入關,我再找找看?!?/br> “那你可得當心,別和北梁兵撞上……駕——” 蹄噠蹄噠—— 裴遠峰目送楊朝遠去后,騎著馬繼續(xù)朝著北方行進,走出不過半里,就瞧見雪原盡頭出現(xiàn)了兵荒馬亂的戰(zhàn)場,喊殺聲震天。 裴遠峰提刀坐在馬上眺望,并未靠近,繞過兩軍接敵的區(qū)域,繼續(xù)朝天瑯湖行進。 但走出幾里路后,卻聽到雪原中傳來隱隱啼哭聲: “嗚哇——” 裴遠峰稍作遲疑,駕馬順著聲音來到雪原一處山丘后,卻見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在冰雪中緩慢行進。 拉扯的馬匹中十余箭,車廂上亦是如此,破破爛爛的車廂前方掛著幡子,上面隱隱可見一個部族的古老徽記,啼哭聲從其中傳來: “嗚哇——” 裴遠峰快步來到馬車跟前,挑開車簾查看,卻見車廂里躺著個仆人打扮的人,背上插著箭矢,靠在車廂角落已經(jīng)氣絕。 而仆人懷里抱著個襁褓,里面是個小嬰兒,正在嚎啕大哭。 裴遠峰翻身下馬進入車廂,把嬰兒抱起來,卻見仆人身邊還放著個小包裹,里面裝著不少玉質(zhì)藥瓶。 裴遠峰抱著嬰兒提著包裹,來到雪丘上眺望,荒涼雪原了無人際,只剩下遠方的戰(zhàn)火,逐漸往此地蔓延…… …… 不久后,梁洲邊塞,紅河鎮(zhèn)。 老舊城鎮(zhèn)被厚重雪被覆蓋,到了夜間沒有半點人跡,鎮(zhèn)子邊角的一個小鏢局里,卻能聽到一道啼哭聲。 “嗚哇——” 鏢局的后院廂房里,亮著昏黃燈火。 楊朝端著碗熱羊奶,站在桌子跟前,不停念叨: “小祖宗,你別嚎了,來來來喝奶……” 裴遠峰提來熱水,倒進水盆里,用手試了試水溫,而后把玉質(zhì)藥瓶打開,倒了幾滴在其中: “這小子身體好像有毛病,不用這藥泡著,就一直哭;讓鎮(zhèn)上的郎中瞧,也看不出這是什么藥,不知道能活多久……” 楊朝端著奶碗,往寶寶嘴里喂: “我看這娃兒長得挺壯實,那估計是養(yǎng)身體的藥,泡著舒服才不哭?!?/br> 裴遠峰待喂完后,把小娃娃抱起來,放在溫水之中。 楊朝站在跟前打量,瞧見小娃娃不哭不鬧,還左右打量,笑道: “這娃娃看著就聰明,雀雀也大,長大不得了。這也沒見爹娘過來找,以后怕是得養(yǎng)著了,是不是得給他取個名字? “是得取一個,叫什么?” “嗯……要不以后當我楊家人,跟我姓楊,名字嗎……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以后就叫楊重新,重新開始……” “嗚哇——” “嘿?還不喜歡?那你想叫啥……楊大鳥?” “哭聲這么響亮,晚上吵的人睡不著,就叫驚堂吧……” 裴遠峰轉(zhuǎn)眼看向遙遙的北方,想了想又開口道: “夜驚堂?!?/br> “夜驚堂……不錯……” …… 四年后,年關。 紅河鎮(zhèn)的小鏢局里,因為多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娃娃,原本只有死氣沉沉的氣氛,活躍了許多。 養(yǎng)娃是個精細活,也燒錢,為此以前常年在外奔波的裴遠峰安定了下來,把心思全放在了鏢局的生意上,又招攬了七八個鏢師。 年關時分,十余人都聚在鏢局里吃著年夜飯,隔壁的林嫂,背著剛滿一歲的小六子,在廚房里做著飯菜,而剛四歲的少東家,則站在背后,手里舉著個糖葫蘆,逗著林嫂背上的胖小子。 “堂堂,外面在放炮仗,你不出去看看?” “小孩子才放炮仗……” “呵呵,這么大點娃娃,說話和小大人似得……” 而相較于逐步走上正規(guī)的鏢局,擔任大東家的裴遠峰,則因為把精力全放在養(yǎng)子上,放棄了心中所求,一口氣散了,變得日漸消沉。 年夜飯尚未結束,裴遠峰就獨自回到了后院,孤零零坐在屋檐下上,望著橫放于膝的螭龍環(huán)首刀發(fā)呆;沉默不過片刻,醉意便襲來,沉沉睡了過去。 而三更半夜,鏢師全部散去,整個鏢局都安靜下來之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忽然驚醒了醉生夢死的裴遠峰。 睜開眼打量,屋檐下的燈籠散發(fā)出些許微光。 一個靈氣十足的小娃娃,腳下踩著板凳,手里拿著外出用的羊皮襖,搭在他身上。 發(fā)現(xiàn)他醒過來,還奶聲奶氣訓了句: “去床上睡,凍出病了咋辦。” 裴遠峰眨了眨眼,曾經(jīng)從未感受過‘父慈’,此刻卻忽如其來的明白了什么叫‘子孝’。 稍作沉默后,咧嘴笑了下,抬手揉了揉小娃娃的腦袋: “驚堂,你想不想當高手?” “打打殺殺不好,鎮(zhèn)子口那家人,兒子就因為和人打架,被捅死了……” “習武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不是為了打打殺殺。刀在手不用,總好過遇上事情力不從心連家都保不住,我是過來人,這話你可一定得記著?!?/br> “哦……” “再者這年頭,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過的不是一般憋屈。你要是不習武,長這么好看,以后長大了,準被鎮(zhèn)外的那群山大王閨女搶走,那一個個的,胳膊比你大腿粗……” “……” “呵~還知道嫌棄,更喜歡漂亮姑娘?紅河鎮(zhèn)這地方可沒有漂亮姑娘,世上最漂亮的姑娘,都在京城,從小衣食無憂,長得都是屁股大好生養(yǎng),胸脯大奶水足……” “京城在哪里?” “在東南方,過了清江就到了。怎么樣?想不想習武,我教你刀法?!?/br> “嗯……好?!?/br> “哼!習武不是兒戲,去一個時辰扎馬步!” “誒?” …… …… 轉(zhuǎn)眼又是四年。 時值初夏,位于西北大戈壁上的紅河鎮(zhèn),大地呈現(xiàn)土黃色,看不多少綠樹,也瞧不見多少行人。 鎮(zhèn)子外的小河畔,被一天打三頓打了四年的夜驚堂,獨自站在齊膝蓋深的石頭灘上,用大錘砸擊小河里的石塊,而后翻開,從石頭下?lián)炱鹗种搁L的小魚。 不遠處的石頭灘上,幾個鎮(zhèn)上的婦人在洗著衣裳,隨口聊著閑話: “聽我男人說,現(xiàn)在當皇帝的是個女人,前些日子剛接班……” “女人也能當皇帝?” “女人怎么不行?你瞧瞧油坊那家子,婆娘兇得很,半條街都罵不過,男人瘦的和雞仔一樣,那不就是女人在當家……” …… 河邊上,還放著一個小竹簍,里面點著干草,一只滿身灰色絨毛的丑鳥鳥,懶洋洋趴在竹簍里,遠看去就好似一個麻球,正眼巴巴望著夜驚堂手里用狗尾草串起來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