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下，諾埃爾只得尷尬地咳嗽起來，強行轉(zhuǎn)移話題：“啊哈，梅芙你居然提前回來了，這可真是稀奇?！?/br>
    “寂靜者為什么不幫我攔著點！”他在心中大喊。

    “哼?！泵奋讲毁I賬。

    還小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有些“特別”的皇帝，前往晨曦領(lǐng)學習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尊敬的父親究竟能有多特別。

    即便路禹叔叔反復教導要辯證地看到父親的兩面，但瞅著路禹的日常舉止，兩相對比之下……

    雖然是這樣荒唐的老爹，但……她也說不上討厭。

    被諾埃爾抱在懷里，梅芙并沒有掙扎，面對接連不斷地打哈哈式的討好話語，她撇撇嘴，把手里的畫遞了過去。

    “我畫的，給你。”

    只看了一眼，諾埃爾脫口而出：“路璐那小子畫得真好……”

    被拆穿了謊言的梅芙牙齒打顫，瞪著諾埃爾。

    “好好好，梅芙畫的，小梅芙畫得真好！”

    眼看梅芙拋下一句“去看看母親大人”就跑，諾埃爾連忙拉住了她。

    “晨曦領(lǐng)的浮空城，到了哪一步？”

    “父親大人想知道為什么不直接問路禹叔叔呢？”

    梅芙好奇，印象中，兩人是知無不言的好朋友啊。

    遲疑了一會，他松開了手，等梅芙離去，他才悵然地躺回椅子上。

    “有空來晨曦玩玩吧?！?/br>
    不久前路禹如此對他說。

    不是什么特殊的節(jié)日，也無需要慶祝的事宜，沒頭沒尾的在閑聊時拋下的這句話讓他嗅到了一些東西……

    “陛下，這是斯萊戈學者歷時六年觀察、統(tǒng)計所得數(shù)據(jù)，請您瀏覽?！?/br>
    “有關(guān)什么？”諾埃爾接過寂靜者手中的卷軸。

    “魔力潮浸潤與各族壽命、身體素質(zhì)調(diào)查報告”

    諾埃爾一愣，他一邊翻閱一整沓卷軸，一邊問：“結(jié)論是？”

    “魔力潮后，除卻長生種觀察時間不足無法得到更確鑿的信息，包括人族在內(nèi)的族群，經(jīng)過魔力浸潤，都在一定程度被延緩了衰老，并且子嗣后代的魔力感知與掌控的起點普遍更高。”

    “強大的魔力持續(xù)浸潤，效果愈發(fā)明顯？”

    “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奔澎o者低頭，“但觀察組的時間跨度需要再拉大一些，才能擁有更高的準確度，下一組研究，應該是，十年?！?/br>
    諾埃爾負手而立，顯得有些悵然。

    “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僅有一人的花園中，諾埃爾仰望天穹。

    魔法浸潤，壽命延長的時代，要到來了嗎？

    如果是那樣，作為人族的自己能獲得多少賜福？

    他還等得到嗎？

    思索中，諾埃爾緩緩躺回了椅子上，閉上眼睛，閃現(xiàn)而過的，皆是二十年前仍然年輕的自己。

    年邁的皇帝為何大多昏庸，丑態(tài)百出？

    他曾好奇地鉆研過這個問題，并嗤笑這些人為了追逐延壽而屢屢被騙的經(jīng)歷。

    直至他由年輕人成為學者們定義的中年人，并一點點向著暮年走去，那種因為看到衰老個體而沾染的不安與恐懼在他的心頭蔓延，若有若無地撩撥著他的內(nèi)心，讓他忍不住羨慕“年輕”。

    諾埃爾突然理解了那些被他認為愚蠢的舉動。

    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嗎？

    “父親大人？”

    “嗯？”

    神游天外時，諾埃爾耳畔邊又響起了梅芙的聲音，他猛地坐起，注視著被梅芙放在桌面的幾枚糕點。

    “我和璐璐jiejie學著做的，這是給你的，剩下的我要給母親大人她們分了?！?/br>
    緊張地看諾埃爾捻起一枚送入口中細細品味，梅芙緊張地追問：“好，好吃嗎？”

    注視著梅芙嬌俏的臉蛋，盤桓于諾埃爾心頭的迷思突然如玻璃般碎裂開。

    他皺起眉頭，久久不語，梅芙也隨之瞪大了眼睛，不安地攥緊了手心。

    “我建議，不要拿去給你的母親?！?/br>
    “為什么？”梅芙咽了口唾沫，“我……我給路璐吃過，他說過好吃的……我也覺得好吃，難道不符合你們的口味？”

    壞蛋父親捉弄得手，這才哈哈大笑：“給了她，我就不夠吃了?！?/br>
    不出意外，土魔法掀翻了諾埃爾的長椅，讓他只得狼狽地跌坐在草坪上。

    再起身，梅芙已經(jīng)離開。

    諾埃爾哈哈大笑，隨即立刻喚來寂靜者。

    “尋找強大人偶師的事情，到此為止，就當我……從沒提過?！?/br>
    “陛下……合適嗎？”

    “我也不知道，但，做出了決定，我就不會后悔了。”諾埃爾又吃了一枚豆糕，品味著味蕾間蔓延開的甜，回想著梅芙的笑臉，“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成為無法再被女兒的笑臉觸動的父親……衰朽，可是很可怕的?！?/br>
    “誰又能保證，屆時居住在人偶軀殼里的是我，而不是一個只剩下延續(xù)長生執(zhí)念的怪物呢？”

    “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吧！”

    諾埃爾清楚地知道，只要向路禹請求幫助，對方一定會幫，并且會附加一句“現(xiàn)在你結(jié)束了皇帝的一生，該以別的身份再來一次了”。

    他會這么做的。

    但諾埃爾不知為何……卻選擇了讓寂靜者為自己尋找。

    害怕被路禹嘲笑自己有著這樣的一面，無法接受朋友深感失望的眼神？

    享受了太久的權(quán)利無法接受落差，渴望成為永遠掌握權(quán)利的至高者？

    無論如何，十天前，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備受煎熬，輾轉(zhuǎn)難眠。

    如今他終于松快了。

    “我是個傻逼！”他突然大聲呼喊，接連數(shù)次。

    隱匿在不遠處的緘默默默地注視滿臉輕松的諾埃爾，同樣如釋重負。

    這位英明，遠見卓識的斯萊戈王一生幾乎未曾做錯過選擇，難得的一次錯誤，情有可原。

    是人，都會有迷惘之時，也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她已做好了呵斥的準備，但諾埃爾的自我修正遠比想象中的來得更快一些。

    “看來，距離我離開這個國家，還需要一段時間。”

    第939章 謊言的落幕

    清晨的第一抹晨曦漫過窗沿，輕飄飄地灑在米萊的臉上，臉頰上的絲絲暖意，透過眼簾的刺眼逐漸喚醒了她。

    屬于她的莊園此刻仍籠罩于一片靜謐之中，透過窗戶，庭院中花草上綴著的露珠熠熠生輝，整座庭院正隨著黑夜褪去重煥生機，嘰嘰喳喳的鳥兒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撲騰至陽臺，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氣焰囂張地“雕琢”起米萊擺放在那的盆栽們。

    輕敲兩下玻璃，鳥兒們?nèi)耘f無動于衷，米萊只好打了個響指，刮起一陣旋風把它們羽毛打得凌亂，在風中起舞。

    處理完擾人清夢，破壞盆栽的惡棍，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迎面便是一個吊床，樣貌甜美可愛的少女半撅著屁股，趴伏著，睡在上面，她的一只手垂在吊床外，幾乎要觸及地面。

    不知道是夢到了什么，仔細觀察，米萊還看到了涎水的痕跡……

    不遠處的另一位少女則是如小貓一般蜷縮著身子，睡在一塊加厚加棉的墊子上，軟乎乎的墊子令她夢中忍不住一口咬住了墊子的一角……

    紫鼠，紅鼠，兩位最早跟隨米萊的海妖小跟班，睡姿一向不甚美觀。

    他們不像晨曦海妖那般快速適應了地上生活，而是把海妖時的習慣保留至了現(xiàn)在。

    睡吊床是因為這種感覺近乎于漂浮于海水之中，被紫鼠解釋為“循序漸進適應陸地生活的必經(jīng)之路”。

    然而這一睡，就是十幾年。

    “米萊大人，您怎么這么早……”睡眼惺忪的紅鼠終于察覺到了，她慌張了起來，“早餐馬上就好?！?/br>
    米萊已經(jīng)習慣了兩位馬虎海妖充當女仆后為自己帶來的“驚喜”日常，退休的她也確實需要兩個活寶點綴自己逐漸清閑的生活。

    科琳娜女士，一個在動蕩七年間迅速崛起的商人。

    在一場海難中失去丈夫的她憑借著過人的閱歷與學識，得到了識人善用的塔妮婭重用，一躍從商人身份變身為王國中樞之一的情報部門首腦，執(zhí)掌整個王國的信使調(diào)度，布置暗線工作。

    任何與之打過交道的人無不感慨于她的博聞強記能力，同時也愈發(fā)理解，在動蕩七年后期，當時還是綠蔭領(lǐng)的王國，是怎么在內(nèi)部被滲透得四面漏風的情況下，逐漸遏制了風暴王國瘋狂的撒釘子行動。

    作為綠蔭領(lǐng)情報體系重筑者，她奠定了綠蔭王國信使與情報系統(tǒng)的基礎(chǔ)。

    作為經(jīng)濟體系的諫言人，她直接參與了塔妮婭力推魔力水晶成為一般等價物交易的貨幣貿(mào)易改革，成為了梅拉歷史的一部分。

    作為園林農(nóng)業(yè)的愛好者，她的個人興趣促使著塔妮婭接連重視了數(shù)種魔力潮后冒頭的新興作物，并最終從中選育出了一種更為耐旱的個體，進一步鞏固了王國對地區(qū)層面的掌控力，提升了民眾的凝聚力。

    十余年，直接或間接參與王國重大事務決議無算，幾乎不曾有過紕漏差池，擁有這份光輝戰(zhàn)績的她卻從不驕縱，甘之如飴地過著相對許多貴族而言簡樸的生活。

    出眾的能力，出色的品格，迷人的樣貌，她一度成為了綠蔭眾多新貴爭相追逐的對象——即便當年她剛成為情報官就嚴厲地驅(qū)逐了所有追求者，并放下過狠話，但時過境遷，這些話語的威懾力也愈發(fā)薄弱。

    “真的，沒有這方面打算嗎？”

    “感謝陛下的關(guān)心，我心中，只有他?！?/br>
    “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能讓你念念不忘十多年……我還以為，時間會讓你改變這個想法，沒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啊。”塔妮婭自嘲。

    “普通人?！?/br>
    “普通人就能讓我們綠蔭王國最引人矚目的大情報官數(shù)十年如一日惦念？”

    “您對璐璐大人最后的態(tài)度，不也是‘即便她不是九階也好，只要還在我身邊就可以’嗎？”

    米萊的話一出口，便看到了塔妮婭臉上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