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被時間吞噬掉的他

    “大可不必指責(zé)我的選擇，七百年前的我如何能看到未來，我只是選擇了那個時代下我認(rèn)為最合適的道路?！?/br>
    克洛倫斯指向周邊的藏書：“這里的藏書，幾乎全是那個時代各個國家最頂尖的魔法師，學(xué)者所著，他們本人早已經(jīng)湮滅于時間長河之中，唯獨剩下這些思想在閃閃發(fā)光，饒是如此，身為后人的你們翻閱也可能會為他們的思想，珍而重之收藏起來的知識發(fā)笑，感到不屑?！?/br>
    “時代不同了”克洛倫斯的話語里滿是滄桑。

    “也許在你們?nèi)缃竦臅r代，魔法已經(jīng)達(dá)到了八階，九階，乃至有人窺探到了位階之上的秘密，找到了另一種衡量魔力的尺度加以推廣，所以你們可以站在后來者的角度感嘆前人的選擇多么愚蠢?！绻俏?，一定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這樣的話盡顯傲慢，可對于被困在那個時代的我們而言，看不到更多的可能，也沒有更多的選擇，每一個突破自我的魔法師迎來終焉進(jìn)行的嘗試都是值得稱贊的……你可以說我掙扎的過程血腥而邪惡，但我不認(rèn)為你這個后來者所說的便是正確的。”

    塞拉笑道：“你覺得我是站在后來者的立場以傲慢的口吻反駁你？錯了，我只是嘆息你身為那個時代最強(qiáng)的魔法師之一卻對‘永恒’的定義如此可笑而覺得無奈?！?/br>
    克洛倫斯死氣濃重，體內(nèi)的魔力也快速地跌落到了塞拉能夠理解，確認(rèn)實力的范疇，于是她放心大膽地走上前，凝視克洛倫斯灰蒙蒙眸子中仍然跳動的那抹光亮。

    “你所謂的永恒到底是什么？”

    克洛倫斯沉吟之后，回答道：“脫離軀殼，逃脫衰朽，恒久不滅，勘破魔力的奧秘，意識化為神明。”

    塞拉不屑地撇嘴。

    克洛倫斯問：“你似乎覺得我說錯了，可永恒本就各有定義?！?/br>
    “我只是在嘲笑你把神明這個概念看得很重，看來這也是你的碎片們自詡為神的一個原因，你我都未曾見過神明，為什么你能篤定神明可以獲得永恒，并且逃脫衰朽？發(fā)現(xiàn)了嗎，你在不斷地將一種定義變得復(fù)雜，逐漸讓自己的目的變成一種無法追逐的概念。”

    “路禹。”

    塞拉突然的點名，讓路禹一愣。

    “克洛倫斯，這是一個才剛剛起步不久的魔法師，三階而已，我和璐璐從未向他解釋過魔法師為何喜歡將如此多的含義融入到‘衰朽’一詞當(dāng)中，不如我們就來試試看如何？”

    克洛倫斯問：“你想試什么？”

    “一個只聽過我們只言片語的人，對于永恒和衰朽究竟如何看待?！比f，“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仗著自己領(lǐng)先你一個時代的學(xué)識高高在上了，一個起于原點的魔法師，足夠公平吧?！?/br>
    “為什么你想要說服我呢？”克洛倫斯問，“我將要死去，這里的一切盡歸你們，讓我抱著那份殘破的夢消失不好嗎？”

    “你害怕了？”塞拉忽然拔高的音量，“說服，不，我是要讓你清醒，我要讓你明白自己的罪孽！你以為我是為什么要來到這里，為什么產(chǎn)生了殺死你的念頭，因為你的執(zhí)念害死了數(shù)不清的人！”

    “這場漫長的輪回，讓多少亡靈被困在你的陣法當(dāng)中，封印于倉庫之內(nèi)？”

    “你的碎片在輪回中一點點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他們醒來之后甚至?xí)巴饨缯T拐‘素材’，這座城堡里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人偶素材都是無辜者的血rou。你這個高高在上自認(rèn)為什么都沒錯的魔法師不覺得自己太過冷漠了嗎，為了你的永恒，你犧牲了多少人的人生！”

    “聽聽你自己說的話吧，‘魔法師迎來終焉進(jìn)行的嘗試都是值得稱贊’，‘你可以說我掙扎的過程血腥而邪惡’，你把人命當(dāng)什么了，供你輪回延續(xù)的柴火嗎！”

    克洛倫斯哈哈大笑：“你想要讓我心懷愧疚死去？碎片加上我自身，已經(jīng)存續(xù)了近千年，千年的理想豈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支離破碎？”

    “神選也好，圣女也罷，你也只是個假借不存在之物套取信任和利益的教會傀儡。我之前也說了，這個世界比我骯臟的大有人在，你看見過那些把人奴役致死的國度了嗎，你是否質(zhì)疑過為何有人生來便是權(quán)貴，有人生來便只能烙上難看的疤痕，在一片土地上勞作至死？為什么有人錦衣玉食，出行車架馬匹一概不缺，而有人只能從土里刨食，有病難治？為什么大家都是人，但是大災(zāi)大荒之年，有人能在屋子里吃rou喝湯，有人只能易子而食，啃樹皮，吃泥土。為何你能心安理得地斥責(zé)我的輪回吃人，僅僅是因為我將死，所以你能痛快地站在道德高地上對我橫加指責(zé)？”

    “塞拉，我很欣賞你的強(qiáng)大，或許你真的在為那些死去的人憤怒，我也可以迎合你的憤怒假惺惺的懺悔，但不要真的覺得我會認(rèn)可你的說辭，我們是不同的人?！?/br>
    塞拉無動于衷，繼續(xù)問：“那你愿意試試看嗎？”

    克洛倫斯睨了一眼路禹。

    “也好，存于世間的最后時光，我便和你們兩人玩上這最后一個游戲……你問，還是我問？”

    “你，這樣你才會心服口服?！?/br>
    克洛倫斯站起身，塞拉看著他踉踉蹌蹌的模樣，上前攙扶。

    克洛倫斯斜了塞拉一眼，嘆氣，但是沒有說話。

    “路禹，你怎么看待永恒？”

    這種哲學(xué)范疇的問題怎么說都可以被駁斥，畢竟有誰真正做到了永恒？

    路禹思考了一會，決定從另一個角度回答這個問題。

    “您用過魔力水晶嗎？”

    克洛倫斯愣住了，他思考了一會，發(fā)覺這樣一個問題似乎不存在埋坑的可能性，于是點了頭。

    “我們假設(shè)，有一枚魔力水晶，里面蘊(yùn)含著強(qiáng)大的魔力，如果我們將他的魔力一口氣用光，那會得到一個空置的水晶，這時候我們只需要把水晶空殼放置，等待一段漫長的時光，魔力自然而然就會充盈水晶內(nèi)部?！?/br>
    路禹講到這里頓了頓，接著說：“您有沒有好奇過，魔力為什么會裝滿魔法水晶？”

    “水往低處流的道理罷了?！笨寺鍌愃够卮稹?/br>
    “是的，空置的水晶終究會被存在于這個世界的魔力浸潤，那我們繼續(xù)假設(shè)，這個世界的魔力是有限度的，是一種終有一天會消失的‘資源’，那么在魔力全都消失之后，水晶還會被裝滿嗎？”

    “自然是不能?！笨寺鍌愃姑碱^緊皺，他不知道路禹為何要問這些孩童都能知曉的問題，但是對方一臉認(rèn)真，不似拿自己尋開心。

    “所以，其實魔力會自發(fā)的由充盈的地方向著不充盈的地方轉(zhuǎn)移，并且浸潤，這個過程是在不斷發(fā)生的，而在魔力有限的情況下，這個過程會在魔力用盡的情況下終止……我們大膽假設(shè)，在這一瞬間，全世界的魔力已經(jīng)用盡，那么魔法這條道路會……”

    “終結(jié)？”

    “正確。”路禹說，“魔法會陷入停滯，因為再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驗證魔力與魔法的理論?！?/br>
    “請你把我所說的魔力換成萬事萬物運動都需要耗費的能量，再把我說的話重復(fù)理解一次，試想一下，一個完全失去了所有能量的世界，所有的物體都停止了運動?！甭酚碚f，“我覺得這比較符合我對永恒的印象?！?/br>
    克洛倫斯眉頭緊皺，他苦苦地思考，腦門上的wifi信號逐漸滿格，汗水也越來越多。

    一旁的塞拉怔怔地跟著思考，然后驚訝地看著路禹。

    看克洛倫斯表情扭曲，路禹只恨自己記性太差，熵那套理論沒能記下來，以至于比喻找得不怎么準(zhǔn)確，描述也有些錯誤，但是看樣子克洛倫斯還是理解了。

    克洛倫斯對永恒的理解是，永生不滅，與世界并肩，他那個時代的學(xué)說根本不曾提到過世界終結(jié)，看塞拉的樣子，貌似這個時代也不曾有，畢竟這個世界十分年輕，連續(xù)幾次魔力進(jìn)階，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因此不會有人把永恒一詞聯(lián)想到一個物質(zhì)停止運動的狀況上。

    路禹的說法完全打破了克洛倫斯對永恒的期待與執(zhí)著，他封閉的邏輯被路禹粗暴的觀點轟開，牢不可破的信念出現(xiàn)了縫隙。

    雖然路禹知道，不同的世界，定律不一定能適用，但是克洛倫斯明顯不知道，他的雙手捂住了頭，表情極為痛苦。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想不通或者得到的結(jié)論一知半解都容易把艱難建立起的世界觀弄崩塌。

    克洛倫斯無法接受永恒的終點是一個冰冷，連變化都不曾有的世界，也無法接受永恒竟是鏡花水月，他惡狠狠地望著路禹，枯皺的手向前探出。

    塞拉正欲出手阻止，克洛倫斯卻把手收了回來，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如同老小孩一般。

    “那是你的永恒……不是我的永恒?！?/br>
    克洛倫斯雖已動搖，但卻不愿意承認(rèn)路禹所描述的可能性存在，只能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的波動，強(qiáng)咬著牙嘴硬。

    塞拉在聊天室里贊美道：“干得不錯?！?/br>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不值得夸贊?！甭酚碇t虛地說。

    “還想問問看衰朽嗎？”塞拉笑瞇瞇地盯著克洛倫斯。

    克洛倫斯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過，一個冰冷的世界已經(jīng)讓他毛骨悚然，一想到自己理想的終點如此可怕，他便渾身發(fā)抖。

    克洛倫斯咳嗽著，不斷地?fù)]動著手：“我……我……”

    化作碎片并入克洛倫斯身軀的靈魂從他的頭頂飄出。

    那是青年的靈魂，他飛出來的一瞬間便化作無數(shù)的光粒，消失在了穹頂之上。

    塞拉笑得很燦爛，那個冷漠，對于人命毫不在乎，只剩下對知識的狂熱，對于永恒的偏執(zhí)的靈魂徹底于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克洛倫斯的眼神迷離，許久，他才望著塞拉喃喃道：“謝謝……”

    路禹此時也知道塞拉如此喋喋不休要找克洛倫斯辯經(jīng)的原因了，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克洛倫斯體內(nèi)的靈魂開始松動，長期分離自身靈魂，使得這些靈魂在死亡來臨時都想要主導(dǎo)身軀，并進(jìn)行最后的嘗試，延續(xù)自身的存在。

    他們雖然戰(zhàn)勝了克洛倫斯，但是依靠的卻是他們舍不得原廠身軀，以及六號倉庫出來的，屬于克洛倫斯心底里最善良的一面協(xié)助。

    一旦其他的靈魂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很有可能在克洛倫斯rou身腐朽時，啟動黃昏之書，為這里帶來一場想象不到的災(zāi)難，屆時他們根本逃無可逃。

    塞拉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粗暴，十分柔和：“把世界想象得無比冰冷，希望建立起輪回逃脫苦難，逃脫死亡的那個你，已經(jīng)消失了。”

    克洛倫斯臉上有了笑意：“但他也是我，如果不是我有過如此執(zhí)念，它也無法變得如此強(qiáng)大，占據(jù)著身軀，擁有我的一切。”

    “渴望知識，渴望力量，希望永生不滅，希冀著成為神，被萬人膜拜……這些欲望日積月累，逐漸變成了我再也拋之不去的心魔……再也無法欣賞美好的事物，再也感受不到別人的善良與溫暖，我走得太遠(yuǎn)了，也做錯了太多……”

    “年輕時的我……不是這樣的?！?/br>
    克洛倫斯嚎啕大哭，這個即將迎來死亡的傳奇人偶師像個孩子一樣，把那些積壓在無數(shù)輪回中壓抑的自我釋放了出來。

    為那個被時間吞噬掉，曾經(jīng)心懷熱血欣賞著這個世界的自己哭泣。

    走得太遠(yuǎn)了，反而忘記了最開始成為人偶師時，曾經(jīng)想要的是什么，哪怕臨死前，都無法讓真正的自我擁有身軀，反被執(zhí)念所壓制，不經(jīng)意間搶奪走了控制權(quán)。

    克洛倫斯流著淚，擠出一個難看地笑容：“我這樣，真的還能算是出色的人偶師嗎？”

    塞拉拍了拍克洛倫斯的肩膀，安慰著這個已經(jīng)無法悔改，一點點步入死亡的傳奇。

    “其實來教國懺悔的人只是希望要個心理安慰，他們不一定相信懺悔有用，但是這能讓他心里好受一些……”

    “懺悔吧，為那些枉死的人?！?/br>
    第245章 不要變成我這樣的人

    什么時候起，你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成為小時候夢想成為的那種人？

    又是什么時候起，你開始遺忘了曾經(jīng)最熾熱的夢想，選擇換一種過法？

    克洛倫斯望著掛在大藏書館穹頂魔法陣上七零八落的人偶，眼神飄忽，干褶的臉皮微微扯動，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我那個年代，魔法還不似現(xiàn)在那么多種多樣，但是魔法師也已經(jīng)是人上人了?！?/br>
    “那年我還小，牽著母親的手去商會街賣糧食，滿滿一大袋糧食啊……”克洛倫斯比劃了一圈，黯淡的眼睛微微發(fā)亮，這個死氣沉沉的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些許生氣。

    “母親對我說，如果能賣個好價，就能攢下一筆錢，為我以后進(jìn)入城主的衛(wèi)隊鋪路……然而她失望了。我看著商人白胖的手在袋子里摸來摸去，捻著我們都不敢吃的糧食，用指尖揉搓，然后不屑地隨意打落在地并給出了一個低廉得讓人心疼的價格。母親問為什么，商人只給了一個理由，‘貨不好’?！?/br>
    “母親沒得選，商人背后的商會壟斷了城邦的糧食價格，不賣他們，下一次來只會被宰得更狠……我問她，為什么旁邊那群奴隸不會被壓價，她說那是魔法師家的奴仆，商人不會對那些有地位的人動手?！?/br>
    路禹不知為何想起了過去在書上看到的那段歷史，他沒有說話，和塞拉一起靜靜地聽了下去。

    “那時起，我就有了一個樸素的夢想，等我成為了有地位的魔法師，我要讓自己所在城邦的貧民不會被人任意欺壓?！?/br>
    路禹不想打擊克洛倫斯，但就現(xiàn)實來看，他顯然做不到這一點。

    “如你們所想，我沒能做到……成為魔法師還不夠，我的實力不足以震懾周邊的城邦，不夠強(qiáng)大就無法讓他們傾聽我的想法，畢竟商人們總是能跑的，他們沒有鄉(xiāng)土，只要有利可圖，便可以蜂擁而至。所以從那時起，我渴望著更強(qiáng)大的力量?！?/br>
    塞拉嘆氣：“成為最頂級的六階魔法師，你也沒能做到對吧?！?/br>
    克洛倫斯苦澀地笑著，卻已經(jīng)不想再解釋為什么未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那年你幾歲？”路禹問。

    “三十整?！?/br>
    “以當(dāng)時的魔力環(huán)境，你是個天才啊?！比駠u不已。

    “比不上你們，無論那邊那個躺著的小不點，你身邊這個能夠快速恢復(fù)魔力的路禹，還是你，都比我要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