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準不準不好說，但是歐爾庫斯總覺得不該輕視摩斯塔納這片土地上孕育出來的生命。

    帝國從上至下都在一百年前閃擊四族的榮光中沉浸了太久，此番全面開戰(zhàn)又取得了太多的優(yōu)勢，使得大家都十分輕視自己的對手。

    這種傲慢令歐爾庫斯感到害怕。

    可他無法阻止。

    太陽初升，伊扎雷比帶著剛剛組建的帝國長戟出發(fā)了。

    三千五輕騎，五百重騎，化作一柄尖刀，直插摩斯塔納南方。

    五位帝國六階目送著這群精銳離去，除了歐爾庫斯之外，都覺得他們能夠得勝而歸是十拿九穩(wěn)之事。

    將軍羅沓和肯尼薩已經(jīng)在商議等到伊扎雷比回來之后，換上另一批騎兵出擊的事了，就連分軍功和俘虜都在討論范圍內(nèi)。

    心事重重的歐爾庫斯用自己七杖的權限調(diào)動了幾十名粗通魔法的斥候，命他們?nèi)谈S帝國長戟，收集沿途的消息。

    所謂未雨綢繆，就是所有人都覺得勝利是理所當然時，有人要去思考，萬一輸了，怎么辦？

    帝國長戟如同割草機一般，橫掃途經(jīng)的所有部族。

    伊扎雷比的做法完美的符合了整個隊伍建立的初衷。

    功勛為上。

    帝國長戟的眼里沒有平民，他們也不采取第七軍在鳶尾魔狐附近驅(qū)趕難民的做法，所見到的一切異族都是功勛的一部分。

    兩天，七個小型部族消失，帝國長戟隨行書記官如實地記錄了軍士們的壯舉。

    歐爾庫斯的派出的斥候也看到了血流成河的部族廢墟，他們在殘垣斷壁，尸首橫陳的土地上尋找了許久，最終給歐爾庫斯發(fā)回了“長戟所到之處，血流漂杵”的信息。

    這些因為戰(zhàn)事過于順利，幾乎沒有怎么產(chǎn)生對抗的斥候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

    伊扎雷比知道這些斥候的存在，還樂呵呵地分了一些“耳朵”給他們。

    帝國長戟只用了兩天半就從中部地區(qū)進入了地形復雜的摩斯塔納南方。

    查看地圖，伊扎雷比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快要到達月影狼人，藍水蘑菇人的領土附近。

    向偏西方向的藍水城進軍，還是向偏東邊的月影城進軍成了問題。

    北方的狼人部族讓帝國遭受巨大損失的事跡讓伊扎雷比再三猶豫之下，決定尊重一下對手，他巡視了幾乎沒有遭受損失的帝國長戟，宣布了不去碰月影狼人這塊硬骨頭，而是先去探探藍水蘑菇人的底細。

    為了保證狀態(tài)，伊扎雷比決定不再與沿途的小部族糾纏，直奔藍水城。

    這個命令反倒是讓帝國長戟的騎兵們有些失望，這些天積攢了不少軍功的他們，已經(jīng)有人到達了晉爵的邊緣。

    迅疾如風的帝國長戟繼續(xù)長驅(qū)直入，他們沿著往日行商成群的商道疾馳，進入藍水的領地范圍內(nèi)后，伊扎雷比下達了命令。

    “所有作物，盡數(shù)摧毀，不給藍水蘑菇人留下一點糧食！”

    “只要發(fā)現(xiàn)蘑菇人，老規(guī)矩。”

    之前被壓抑的帝國長戟一個個摩拳擦掌，打算在這里把損失的功勛補上。

    然而掃蕩開始的第一天，他們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進入藍水領土之后，他們一個蘑菇人都沒見到，所有的房屋里，也翻找不到一粒糧食。

    不僅如此，本該有種植作物的土地早已空空如也，初秋掛果的果樹上光禿禿的。

    伊扎雷比摸了摸下巴：“看來是被嚇破膽子了，連交戰(zhàn)的勇氣都沒有?！?/br>
    “我倒要看看，你們藍水能帶著族人和糧食跑到哪，有本事就退回大濕地，重新變成野蠻人！”

    第168章 我覺得自己是個人

    堅壁清野，這便是路禹為藍水提供的破敵良策。

    話出口的一瞬，就連璐璐緹斯都驚訝了。

    都已經(jīng)計劃好了，學好科萊語就離開，而且按照路禹的行事風格，此前也只在索雷森稍微為了王子伊索牽扯了一些當?shù)氐氖聞?，更多時候路禹的身份正如他所說—只是過客。

    摩斯塔納局勢混亂，牽扯越多越難脫身，之前以外人身份幫忙點破龍族話語里的詭計就已經(jīng)是在幫助藍水了……現(xiàn)在直接參與策略謀劃？

    然而路禹說得很堅定，而且也不是失言，他還將如何實施寫了下來，交給夜水去判斷是否值得采用。

    大小可露兒，月影狼人的使者，以及藍水的高層們看著路禹提供的思路，陷入了沉思。

    小可露兒發(fā)現(xiàn)將藍水居民遷回藍水城，讓伊扎雷比的軍隊毫無收獲似乎只是初步計劃。

    “確實有下一階段的計劃，但是這取決于你們是否愿意采納第一階段，而且也要看第一階段能否取得想要的效果?！?/br>
    藍水的高層很有魄力，結(jié)合實際出發(fā)，迅速確定了這個戰(zhàn)術可行，立刻下令開始堅壁清野。

    雖然不知道路禹第二階段會拿出什么戰(zhàn)術，但是能讓伊扎雷比這個屠夫一點補給都拿不到，只能煩躁地在藍水境內(nèi)轉(zhuǎn)圈，這就是一種勝利。

    月影狼人的使者反應很快，藍水選擇堅壁清野，如果自己不跟進，那么在藍水這里碰壁的伊扎雷比為了提振士氣一定會找他們的麻煩。

    看著月影狼人派使者回去報信，路禹已經(jīng)有了能夠殲滅伊扎雷比的信心。

    塞列爾這只軍隊是孤軍，他們的依仗高機動性，以及聯(lián)盟人心各異，看似合作卻是各懷鬼胎的狀態(tài)才得以高歌猛進。

    只要讓這只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先鋒受困，那這只孤軍深入的軍隊必然會因此產(chǎn)生動搖。

    藍水的蘑菇人們雖然心有不甘，但仍然聽從了族長發(fā)出的號召，搶收半熟未熟的作物，剛剛結(jié)出來的果子，各種人能吃的蘑菇，不給塞列爾人留下一點糧食。

    在外面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著堅壁清野策略時，路禹照常在小可露兒的屋子里學習著科萊語，對于外面正在發(fā)生的事，似乎一點也不關心。

    小可露兒剛剛教的詞語是“戰(zhàn)爭”。

    她雙手托腮，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路禹。

    這不是一個按照學習進度應該學到的詞匯，小可露兒順勢打開了話題。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眼看著可露兒的臉越貼越近，璐璐緹斯伸出觸手在她面前揮了一下，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我對你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感到很感興趣?！毙】陕秲簩τ谶@個搗蛋的召喚物一笑而過，繼續(xù)著話題，“從第一次見面起，我就發(fā)現(xiàn)，你的目標是前往科萊，然后通過科萊前往其他地方，你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這片土地上?！?/br>
    “摩斯塔納很廣袤，但是這種廣袤對于你而言只是旅途一閃而過的風景，你旅行多地，這樣的景色只會讓你覺得枯燥，山與水千篇一律，人與物似曾相識?！?/br>
    “戰(zhàn)爭估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應該不會讓你內(nèi)心掀起波瀾，你找翻譯，學習科萊語只是想躲過這些麻煩，盡快離開?！?/br>
    “你這樣一個目的性強，心性堅韌，見多識廣的人，在藍水的這些天一直保持的很好，你參與了所有有關塞列爾的會議，你的眼睛撲閃，里面像是有很多話，但是你的嘴卻閉得死死的，只字不說?！?/br>
    “你之前對塞列爾開戰(zhàn)持有的態(tài)度應該是勝者為王對吧？在你這樣的旅行者看來，這不過是一場‘統(tǒng)一’?！?/br>
    “可你忽然一反常態(tài)，以外人的角度幫我們說出了我們不該也不能說的話，然后你這個見多識廣的旅行者又站了出來，為藍水提供了一招可以遏制七杖伊扎雷比進攻的殺招……聽你的意思，你還打算提供更多?！?/br>
    “是什么改變了你？”小可露兒的臉越貼越近，嬌俏的臉在路禹的眼睛里一點點變大。

    璐璐緹斯橫在兩人中間，但是這沒用，只是一個召喚物的她被小可露兒撥到了一邊。

    她本想反抗，但是和路禹的約定使得她不得不保持“召喚物”的身份。

    “夜水？”

    小可露兒看著路禹平靜的眼睛，迅速否定了這個答案。

    “雖然夜水很可愛，但是多少帶點蘑菇的特征，應該不符合你的審美，讓你接受一個可男可女的人似乎也挺難的。”

    “藍水？”

    路禹眼神微顫。

    “是，又不全是？”小可露兒來了興趣。

    陽光透過天窗的彩色玻璃，在路禹和小可露兒身上撒下一片又一片五彩斑斕的“花瓣”。

    “不會有我這個科萊語老師的份吧？”

    路禹笑了笑。

    小可露兒也笑了，她很自然地介紹道：“在鳶尾，如果喜歡一個人，表白方式很簡單的。”

    “愿聞其詳。”

    “把自己尾巴上的一搓毛發(fā)交給對方。”

    路禹哈哈大笑：“可我沒有尾巴。”

    “沒事，你可以問我要?！?/br>
    霧妖已經(jīng)被西格莉德死死按住了，盡管霧妖只要稍微動點手段就能掙脫，但是這種時候她很配合西格莉德的表演。

    璐璐緹斯左看看右看看，她想做點什么，但是她現(xiàn)在只是個召喚物……

    “能讓人改變的原因往往不止一個?！甭酚碚f。

    路禹沒有接話，小可露兒倒也沒顯得失望，看上去她只是想調(diào)戲一下路禹。

    “你說得沒錯，在我看來，塞列爾在摩斯塔納這片土地發(fā)動的戰(zhàn)爭就是常見的征服，我以前看過各種版本的，估計以后也能見到不同的?！?/br>
    “因此塞列爾的做法雖然讓我不恥，但是我也沒覺得有多不妥……生存本就是這樣，落后就會挨打?！?/br>
    “但是……”

    路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夜水幫過我的忙，藍水的人很熱情地照顧，教導著我的小蘑菇們，藍水的蘑菇料理很好吃……”

    “以及，在我的眼前，塞列爾屠殺了各個種族的平民。”

    路禹推開門，午后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走到房子的陽臺前，看著遠方不斷遷進藍水城的蘑菇人，以及城內(nèi)忙碌的藍水衛(wèi)兵，聽著那些在這里都能聽到的嘈雜，平靜地說。

    “可我是個人啊。”

    路禹知道，在真正的古代戰(zhàn)爭中，平民就是消耗品。

    人相食三個字，背后是多少血與淚，落到史書上，只有輕飄飄的三個字罷了。

    在蒙昧的年代，在這還有奴隸，人口買賣是一門熱門行當?shù)氖澜?，談文明也只是相對而言罷了。

    真到了打仗，平民的死活根本無人管。

    他明白，他懂，他讀過的史書告訴他，這很常見，因為這就是戰(zhàn)爭。

    但是他就是不想去明白！

    塞列爾，一個蒸蒸日上，國力強盛的國家，為何能如此殘暴，對著手無寸鐵，也并不抵抗的平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