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嗅覺尋找草藥，依靠聽覺鎖定獵物，每次凡妮莎出門都能帶來精靈們急需的物資。

    以她這樣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堅持著過日子，但是她卻選擇了把找到的物資發(fā)給附近每一個山洞里的精靈。

    因為與內(nèi)蒂的關(guān)系不錯，凡妮莎經(jīng)常會給內(nèi)蒂多帶一些東西。

    不需要外出的日子，內(nèi)蒂曾牽著凡妮莎的手登上過不遠處的山頂，為她描述四周的景色。

    每逢這時，凡妮莎都會張大著空洞的眼睛，順著內(nèi)蒂所指的方向努力地以過往的記憶編織出帶著顏色的畫面。

    “你不想離開這里嗎？”

    在來到沉默山脈的兩百三十七天，內(nèi)蒂詢問了凡妮莎這個問題。

    在日記里，她一直覺得凡妮莎是有能力逃離這片地獄，走向更廣闊的世界的。

    但凡妮莎卻用手指在內(nèi)蒂的掌心比劃著寫下了兩個問題。

    “看不見，說不出話的我，離開了這里，又能做什么呢？”

    “離開了我，你們怎么辦？”

    實際上，凡妮莎還有一點沒說，而內(nèi)蒂卻心知肚明，因為她跟凡妮莎有著一樣的期望。

    “他們還沒有忘記我?！?/br>
    伊索曾經(jīng)告訴過路禹，之所以被流放的精靈大都沒選擇逃跑，是因為各自的家族都給了他們一個虛幻的許諾。

    只要在沉默山脈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穩(wěn)腳跟，開墾出土地，就能向外人證明殘缺的你不輸任何人，屆時你將能夠不被任何人歧視走進家族的大門。

    自小生活在異樣眼光中的孩子們對于被尊重，被需求實在太渴望了。

    在路禹看來是空頭支票的東西，在這群精靈眼中卻是值得用盡全力去搏一搏的機會。

    因此，開墾的土地被破壞，他們依舊不放棄。

    一個個同伴死去，他們也不愿意放棄。

    這群被遺棄的精靈就像是即將滑落深淵的人，死死地抓著這根隨時會斷掉的救命稻草不愿意松手。

    內(nèi)蒂在日記里寫道。

    “我很想鼓勵她，贊美她，讓她知道，即便雙目失明，無法說話，她依舊展現(xiàn)出了超強的魔法天賦，這個世界總有一處容納她的地方……凡妮莎和我們不同，她不該在這里困死?！?/br>
    “可我說不出口。”

    “失去了她，我，那些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精靈都會死……我是個自私的人，身為她的朋友，我卻沒有能做到一個朋友該做的事……對不起，凡妮莎。”

    凡妮莎繼續(xù)保護著在自己附近的精靈們，為了得到各種所需的物資，她不得不進行各式各樣的冒險。

    前往高階魔物經(jīng)常出沒的山脈中央，單人面對成群結(jié)隊的魔物，這都是她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

    也是因為這樣，凡妮莎好幾次都是拖著險些傷重不治的身子回到內(nèi)蒂身邊。

    被流放的精靈們之前大多數(shù)都在埋怨自己運氣不好，攤上了一副殘疾的身體，降臨到這個世界上遭遇的都是讓人絕望的事情。

    要么就是在崩潰之后咒罵神明不公，認為一切都是神明的惡意。

    但是在見到凡妮莎不斷為他們拼命之后，一些精靈們崩潰了。

    “為什么山脈外的那群人能坐視我們被野獸撕咬？”

    “為什么我的父母可以如此狠心，將我拋棄至此？”

    在凡妮莎昏迷期間，這些精靈襲擊了沉默山脈之外路過的行商，劫掠了他們的貨物。

    這件事震驚了附近的幾位爵士，他們布置好了誘餌，設(shè)下伏兵，在殘疾精靈們作案得手兩次之后，將這批“暴民”一網(wǎng)打盡。

    他們沒有殺掉這些精靈，反而是將他們押回了王都，在都城唱名之后，由對應(yīng)家族的人將他們領(lǐng)回。

    內(nèi)蒂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在那之后沉默山脈里進來了一隊衛(wèi)兵，告知他們那些被領(lǐng)回家族之人的下場。

    同時也帶來了各個家族對墾荒的“支持”—每隔一段時間會送達的少量補給。

    這在外人看來完全就是敷衍的行動在他們的眼中卻是一種肯定，他們愈發(fā)賣力地開墾起了山洞附近的土地，與此同時，仍不斷地有殘疾的精靈被流放到沉默山脈。

    盡管實力不足，但是在漫長的與魔物的生死搏斗中，一眾精靈還是琢磨出了應(yīng)對的方法，并且通過制作各種陷阱，工具，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

    除了物資依舊顯得緊張，對付時不時出現(xiàn)的高階魔物依舊無比吃力之外，精靈們開墾土地已經(jīng)變得比剛到沉默山脈時要輕松一些了。

    日記里的內(nèi)蒂開心地將這段時光形容為“努力獲得的回報”，直到此時她仍在期待著能夠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親自向父母證明自己。

    如果她沒有受傷的話。

    “沉默山脈第五百七十六日?！?/br>
    “被奇怪的魔物割了一下左手，手腫得厲害，傷口處一直在流淡淡的黏液，痛感很明顯?！?/br>
    “同伴們都在慶幸我撿回了一條命，可是我的頭卻突然很暈，拿筆的手也變得很重?！?/br>
    “沉默山脈第五百七十八日?！?/br>
    “我在發(fā)燒，左手已經(jīng)沒有直覺，渾身燙得厲害，日記只能口述讓人寫下，好在凡妮莎為我找到了能夠壓制毒素的草藥，吃下去之后我的身子清涼多了?！?/br>
    “最近山脈里的魔物十分活躍，外出尋找食物面臨的麻煩很多，聽說附近幾個山洞不少同伴都因此受傷了，然而我們必須從現(xiàn)在開始囤積過冬的食物，否則我們可能撐不過即將到來的寒冬?！?/br>
    “沉默山脈五百八十日。”

    “凡妮莎決定出門碰碰運氣。凡妮莎從不讓人跟著她一起行動，因為沒有人能配合她，有人跟隨只會讓她分心。”

    “臨走前她在我的日記上寫了早日康復(fù)幾個字……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還是想說，她看不見，字卻寫得比我好看，果然凡妮莎最厲害了?！?/br>
    “沉默山脈五百九十日。”

    “凡妮莎已經(jīng)十天沒有回來了，她很少會出去這么久，以她的實力，就算打不過應(yīng)該也能跑掉吧……神明啊，保佑凡妮莎吧?！?/br>
    “沉默山脈六百日?！?/br>
    “我的身體里的毒素已經(jīng)完全清除了，左手也能握成拳頭了，想讓凡妮莎也看看我恢復(fù)后的樣子……可是凡妮莎已經(jīng)出去二十天了?！?/br>
    二十天，三十天，然后是一個季度。

    每天都在日記里寫下凡妮莎名字的內(nèi)蒂再也沒見過那個會給她帶小禮物的少女。

    那個踩著晚秋蕭瑟的風聲，走進沉默山脈深處的少女消失了。

    那個會為了精靈們能回家不斷壓榨自己的少女離開了。

    冬去春來，艱難熬過寒冬的內(nèi)蒂在日記上留下的筆記變得凌亂了起來。

    “是我害死了她，她本可以不去冒險……”

    朋友的離去壓垮了內(nèi)蒂堅強的內(nèi)心，她想像鼓舞別人那樣鼓舞自己，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她都沒法走出來。

    內(nèi)蒂依舊寫日記，然而日記里不再有透著讓人覺得活力滿滿的話語。

    死氣沉沉。

    凡妮莎消失后，日記里那些曾經(jīng)讓路禹感到熟悉的名字一個個開始消失。

    瑞貝卡為了保護開墾的田土跟魔物同歸于盡。

    亞倫為了保護受傷的同伴，戰(zhàn)死。

    凡妮莎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埋在洞窟里的同伴越來越多。

    日記的末尾，內(nèi)蒂將所有自己仍然記得的同伴曾說出過的愿望寫了下來。

    最后，她留下了想對兩個人說的話。

    “父親，我恨你！”

    “凡妮莎……對不起。”

    第108章 紫光

    看完內(nèi)蒂日記的路禹一行人一夜無話。

    他們默契地將內(nèi)蒂等人的骸骨聚攏到一塊，淺淺地埋了，準備返程時帶著他們離開這片束縛了他們一生的悲劇之地。

    如果他們?nèi)杂谢觎`飄蕩在這片土地上，一定也希望看到路禹他們這么做吧。

    離開山洞，路禹再次打量這片因為天黑未能一窺全景的地方。

    低垂的藤蔓，一人高的雜草，為了爭奪陽光爭相將枝杈延伸向天空的大樹，樹木茁壯的根系于地面上隆起，好似骨瘦如柴的病人裸露出的肋骨。

    內(nèi)蒂他們開墾的荒地在時間流逝中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如果不是霧妖閑極無聊用木棍扒拉地面，他們和這片土地上曾發(fā)生過的事都不會有人知曉。

    收拾好心情再出發(fā)的路禹一行在翻閱了一座山頭之后，拿出了手中的魔力測數(shù)計。

    數(shù)值已經(jīng)是三了，這意味著此處的魔力比外界銳減了一半。

    需要動用魔力的路禹，璐璐緹斯，以及魔力生命體的霧妖都能明顯地感受到不適。

    霧妖的反應(yīng)最明顯，她已經(jīng)徹底變成圍巾，掛在路禹的脖子上了。

    “禁魔壓制效果愈發(fā)明顯了，這個區(qū)域內(nèi)的魔物應(yīng)該有攜帶詛咒的力量了?！?/br>
    在外圍抓了好幾只野獸以及低階魔物，都沒有檢測到薩耶爾的詛咒力量，進入新的區(qū)域之后，璐璐緹斯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想。

    想要什么就沒有什么。

    路禹在周圍閑逛了小半天，別說魔物，兇猛一些的野獸都見不到一只，無害的小動物倒是看到不少。

    路禹一行人此刻就像是做好了準備踩進草叢，等著遇怪丟球收服寶可夢的訓(xùn)練家。

    平時趕路踩草跳怪都是秒跳，等你真的想撞怪了，他就死活不來。

    求而不得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每個人的身上，比方說，跟隨在路禹之后進入沉默山脈的圣所精靈大隊，他們此刻就遭遇了一點小麻煩。

    幾乎完整復(fù)制了路禹進入沉默山脈準備清單的圣所精靈大隊，領(lǐng)頭人正是六階的魔法師，老摩爾。

    索雷森里的不少高階魔法師對于老摩爾的決定充滿了震驚，沉默山脈對魔法師的壓制效果極強，沒法順利使用魔法的老摩爾戰(zhàn)力可能還不如一群剛?cè)腴T的白木級冒險者，至少他們揮動武器更有力量。

    不少人不知情的人都勸“愛子心切”的老摩爾無需親自上陣，只需要靜待佳音即可。

    可這些人哪里會知道在老摩爾心中，為兒子解除詛咒只是次要目的，這次沉默山脈之行，他更希望找到那個能污染并傳播開的詛咒力量根源。

    理解并去使用這股力量，不僅能讓自己實力大增，也能讓位階突破不再是一種愿景。

    這是所有追求高位階魔法師的共同心愿。

    精靈王的禁令老摩爾還不敢違背，路禹的霉頭他也不敢去觸，畢竟這可是一位七階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