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必拘禮數(shù)，只是瞧著夫人近來氣色不大好，莫非還是沒養(yǎng)好？”

    荀夫人端正坐在錦凳上，手中繡帕纏了三道，笑著回，“這不是近來cao持家中老爺壽宴，忙壞了么？”她?執(zhí)帕拭了拭額尖的汗。

    這幾日打?聽，她?已確信徐云棲是荀允和的女?兒，而她?母親章氏也好好活著，這將荀夫人唬得?夜不能寐，徐云棲活著尚在其次，若連那章氏也好端端的在，荀允和一旦知道真相，該如何收場，她?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場面，這幾日夜夜噩夢，幾乎魂不守舍。

    今日原是不想露面，實?在是擔心徐云棲撞上荀允和，這不才打?起精神來盯梢。

    荀云靈站在荀夫人身側(cè)，偷偷瞄了一眼徐云棲。

    徐云棲面容和善，端的是四平八穩(wěn)，反而很大方地朝她?們母女?打?招呼。

    荀云靈吞了一口唾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今日明?是馬球賽，實?則是相看宴，荀云靈作為閣老家的大小?姐，便十?分矚目了。

    席間，不少夫人主動將話題引到她?身上。

    熙王妃看著靦腆的荀云靈，心里暗暗嘆了一聲。

    秦王妃將她?神色收于眼底，便忍不住要刺她?，借著由頭與?身側(cè)七王妃道，

    “其實?人呀，要知足，別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到了自?個兒碗的，那才是最好的，七弟妹，你說是不是？”

    七王本是秦王一黨，七王妃平日也唯秦王妃馬首是瞻，自?然是附和道，

    “可?不是，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見這姻緣哪，乃是上天注定?的?！?/br>
    妯娌多年，熙王妃哪能不知她?們這是綿里藏針，但她?今日不知怎的，忽然沒興趣跟秦王妃抬杠，聽了裝作沒聽到的，神色淡淡繼續(xù)喝茶，過?了一會兒，反而問身側(cè)的陳王妃，

    “今日皇后娘娘可?是要來？”

    陳王妃倒是個和氣人，平日不摻和妯娌的勾心斗角，只回道，“十?二王已經(jīng)?三十?啦，陛下催得?緊，這不，皇后娘娘親自?上陣，說是今日要在滿朝官宦挑一女?子給十?二王做王妃?！?/br>
    眼下十?二王是唯一能與?秦王相抗衡的皇子，他的婚事滿朝矚目，秦王妃聽了，果然沒了跟熙王妃別苗頭的心思。

    熙王妃立即便回話了，幽幽笑道，“人有時候要知足，是自?個兒便是自?個兒的，強求也沒用，當然，十?二王就不一樣了，他是中宮嫡子，闔城官宦女?理應隨他挑選。”

    言下之意是十?二王才是正經(jīng)?的太子人選，讓秦王別打?不該打?的主意。

    秦王妃臉都?氣黑了。

    王妃打?架，底下其余官宦夫人與?姑娘都?低頭喝茶不敢插嘴。

    燕國公夫人眼瞅著兩位王妃針鋒相對，不愿見二人傷了和氣，立即笑瞇瞇轉(zhuǎn)移話題，

    “熙王妃娘娘，昨日我在街上撞見了珊珊，這姑娘長得?水靈靈的，我瞧一眼都?怕化了，實?在討喜，論調(diào)教兒女?，熙王妃娘娘首屈一指，兒子出類拔萃，女?兒也是萬里挑一。”

    這話說到熙王妃心坎上。

    燕少陵喜歡裴沐珊闔城皆知，燕夫人即便滿嘴奉承卻也不讓人反感。

    熙王妃回道，“夫人謬贊，不過?野丫頭一個，不值當夫人稱許?！?/br>
    成?國公府大娘子文如玉撫掌一笑，“瞧王妃說的，珊珊若叫野丫頭，那我算什么？我少時可?比珊珊還調(diào)皮呢?！?/br>
    身側(cè)的文國公夫人瞪了女?兒一眼，“你也配跟珊珊比，人家那是活潑，你才是真正的野?！?/br>
    燕夫人看著文如玉，“論野，沒人比得?上我家那混賬小?子，瞧，陛下還沒來呢，他倒是先招呼人要打?一場?！?/br>
    眾人視線不約而同往馬場上望去。

    此處占地極高，視野寬闊，能將坡下馬場情形盡收眼底。

    文如玉探頭張望一番，“喲，快瞧瞧，少陵正跟珊珊爭執(zhí)呢，來人，去打?聽打?聽怎么回事？”

    不一會丫鬟來回，“回王妃及各位夫人奶奶的話，十?二王殿下清晨在林子里狩了一只野鹿，說是做今日比賽的彩頭，珊珊郡主與?秦王府小?郡主一同瞧中，小?郡主提議組隊比拼，要少陵公子幫他，可?巧，少陵公子不肯，說要跟珊珊郡主一隊，如今正吵著呢?！?/br>
    眾人明?白了，秦王府小?郡主與?燕少陵是表親，燕少陵卻喜歡裴沐珊，手心手背都?是rou。

    文如玉笑道，“有好戲看了。”

    她?雙眼往人群中脧了一圈，落在安靜的徐云棲身上，“郡王妃，不如賞個臉，同我過?去瞧瞧？”

    徐云棲也很關(guān)心裴沐珊，立即便頷首，“好?！?/br>
    荀夫人聞言悄悄朝女?兒使了個眼色，荀云靈立即脆生生開口，“如玉jiejie，我也一道去，可?好？”

    文如玉豈會拒絕她?，便將她?一道捎上，荀云靈向來是宦官女?中的領(lǐng)銜者，她?一離開，不少姑娘紛紛追隨。

    下了臺階，便來到馬場旁邊的錦棚，早有內(nèi)侍宮人備好了瓜果茶水。

    文如玉帶著幾位姑娘落座。

    場上秦王府小?郡主被燕少陵給氣哭了，

    “咱們才是一家人，你是我的表舅，理應幫我?！?/br>
    朝氣蓬勃的黑衣少年，懶洋洋坐在馬背，很狗腿地往裴沐珊身后一駛，“我說好了幫她?。”

    “誰跟你說好了?！迸徙迳号ゎ^很不客氣瞪過?去。

    燕少陵坐直了身，“誒誒誒，你十?歲那年，打?賭打?輸了，當時說什么來著，‘少陵哥哥，下回你幫我贏回來，’這不，今日我來幫你呀?！?/br>
    裴沐珊氣得?咬碎后槽牙，她?少時不懂事，常被燕少陵哄騙，哥哥長哥哥短，如今想起來一陣惱羞，她?深吸一口氣，揚鞭指了指自?己隊里幾位姑娘少爺，

    “你瞧瞧，咱們隊里哪個不好看，你硬生生插過?來，臉紅么？”

    這話燕少陵便不服了，他蹙著俊眉一眼掃過?去，裴沐珊招呼來兩名少年，一個生得?白白凈凈面若桃花，他嫌棄極了，“嘖，這一副娘娘腔的樣子，你喜歡？你問問你哥哥，你哥哥是這等模樣嘛?！?/br>
    另一個生得?頗有幾分毓秀之姿，只是有他身板結(jié)實?，能護得?住女?人么？

    裴沐珊被說的滿臉脹紅，“娘娘腔也比你這頭野豹子好?！?/br>
    燕少陵喜歡她?這個稱號，反而咧嘴一笑，“小?爺就是頭野豹子?！毙此溲蹝哌^?去，“你們兩位那位讓賢？”

    兩位少年雖生得?文弱，卻是不為所動。

    那頭哨官已吹哨，燕少陵無法，策馬離場，靠邊看著。

    秦王府小?郡主見他不肯幫忙，只得?請自?己兄長出手，兩隊人馬湊齊開始比試。

    起先徐云棲以為meimei能贏，比試過?了兩刻鐘，她?發(fā)現(xiàn)秦王府那位小?郡主不是一般角色，她?年紀小?，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馬術(shù)奇好，如同一頭小?獅子在獵場橫沖直闖，她?身形格外?靈巧，甚有天賦，馬球在她?月桿下如影隨形，頗有幾分行云流水的架勢。

    上半場，秦王府小?郡主略勝一籌。

    裴沐珊常年馳騁馬球場，必有其出眾之處。

    她?的本事是爹爹親傳，她?不擅長單打?獨斗，倒是頗懂排兵布陣，爹爹常說，打?馬球如同行軍打?仗，或出其不意，或迂回作戰(zhàn)，裴沐珊先是使了一招聲東擊西，拖住小?郡主，給幾隊最擅長進球的姑娘制造機會，進了第一個球，打?破了小?郡主勢如破竹的架勢。

    隨后乘勝追擊，很快把比分追平。

    中間兩刻鐘，兩隊比分咬的很死，裴沐珊險險領(lǐng)先。

    十?二王裴循親自?擂鼓助威，場上氣氛十?分熱烈，文如玉領(lǐng)頭帶著姑娘們擲絹吶喊，唯獨徐云棲安安靜靜坐在人群中喝茶。

    眼看還剩最后一刻鐘，小?郡主急如熱鍋螞蟻，皇爺爺在錦樓上看著呢，她?不要輸給裴沐珊。

    裴沐珊五人配合越來越默契，如一堵綿密的墻無懈可?擊。

    再這樣下去輸定?了，小?郡主忽然一咬銀牙，猛地抽起馬鞭朝裴沐珊的后馬蹄抽去。

    快馬一聲銳鳴，飛快往前一竄，裴沐珊沒有任何防備，被劇烈地一顛簸，趕巧不巧，馬蹄踩中草叢里一塊尖銳的石頭，忽的騰躍而起，裴沐珊被馬兒徹底甩開。

    場外?頓時一陣驚呼，敞閣內(nèi)的熙王妃嚇得?伏案而起，

    “珊兒！”

    眼看裴沐珊即將被甩落在地，一道疾快的黑影如迅雷一般掠過?來，他抬手往前一托，接住裴沐珊下墜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背心，幾乎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保護他心愛的姑娘上，以至于自?己身子重重往前方一摔。

    裴沐珊本就沿著馬球場邊緣奔馳，離著四周柵欄極近，燕少陵摔下來時，后背重重撞在柵欄。柵欄邊上恰恰有一面錦旗，錦旗插在竹竿當中，偏生為了這場馬球賽，御馬監(jiān)的人剛換了新?的竹子，新?竹被重力?壓折，迸出尖銳的竹篾，直直插入燕少陵背身。

    一聲慘烈的痛呼，劃破蔚藍的天際。

    所有人嚇壞了，人潮如流水朝燕少陵方向奔來。

    裴沐珊后背撞在燕少陵胸口，那一聲慘叫幾乎震耳欲鳴，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意，人被震麻了，艱難轉(zhuǎn)過?身，只見那素來英武非凡的男子，雙目癡癡望著她?，口中鮮血一股一股往外?噴，喃喃道，

    “你……沒事吧……”

    “燕少陵！”

    極致的恐懼涌上裴沐珊心頭，她?胡亂握著他的手，渾身抖如篩糠，朝蜂擁而來的人群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太醫(yī)，太醫(yī)救命……”

    鮮血很快濕了他的衣襟，他全身蜷縮輕輕顫抖，口中已被鮮血盈滿，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眼中光色漸漸散去。

    眼前的一切變成?了虛影，在她?眼眶了晃動。

    一瞬間柵欄內(nèi)外?涌上十?多人，緊接著更多人過?來了，里三層外?三層將燕少陵二人圍個水泄不通。

    觸目驚心的血色將眾人嚇得?魂飛魄散，燕家奴仆幾乎癱跪在地。

    有人飛奔去喊太醫(yī)，有人趕忙往水閣與?錦樓報信。

    燕家仆從哭成?了淚人兒，手忙腳亂混沌不堪。

    裴沐珊跪坐在他跟前，纖細的柔荑依舊牢牢握著他的手，雙目空洞望著漸漸沒有意識的燕少陵，心跳到嗓子眼，無處安放。

    他可?是京中最受矚目的小?太陽啊，那雙眼永遠耀如新?月，意氣風發(fā)，朝氣蓬勃，此刻卻無聲無息躺在這里吐血水。

    哭聲，叫聲，混成?一片。

    天仿佛塌了下來。

    就在場面混亂之際，一道極為冷靜的聲音如清泉一般落入這片嘈雜，

    “讓開！”

    可?惜，沒有人把她?的話當回事，大家哭著喊著，如無頭蒼蠅。

    銀杏見狀，氣得?將醫(yī)囊往肩上一背，抬腳往最近的燕家仆從踹過?去，嚎啕一嗓子，

    “我家姑娘叫你們讓開，沒聽到嗎？再遲一點，你家少公子就沒命了！”

    銀杏嗓音過?于洪亮，一下便將在場幾十?人都?給唬住了。

    燕家人一聽能救自?家公子的命，紛紛回過?頭。

    銀杏沒功夫跟他們解釋，使出十?二分力?氣，將一個個呆如木雞的人往旁邊推開，給徐云棲清出一條路。

    徐云棲目光始終牢牢注視燕少陵的傷口，竹篾插入他后背，不知進去幾寸，傷口鮮血汩汩外?冒，口中淤血也不止，想必是傷了心肺。

    眾目睽睽之下，這位纖細柔靜的少女?，曾經(jīng)?躍馬江湖的十?三針傳人，面色鎮(zhèn)定?越過?人群，來到燕少陵身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