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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門嬌媳 第8節(jié)

    少婦在這時,面露凄色,含著淚接話,“他哪里會護著我?平日在他娘面前畏首畏尾,馬首是瞻,自過門便勸我要孝順他母親,我處處伏低做小,忍辱負重,可我也是個人哪,私下便嘮叨他娘太苛刻了些,他卻是說,他娘只是性子急,沒有什么壞心眼,讓我別與她計較……”

    “可那個沒有什么壞心眼的娘,卻處處背著兒子,欺負我,怪我搶走了她兒子……”

    徐云棲不慣聽這些家里長短,默聲喝茶,銀杏卻是頓生感慨,“你這樣的我見多了,我問你,你家夫君是不是獨生兒?你公公是否過世了?”

    少婦立即露出訝色,“可不是?我家公公早在十多年前便過世了,我家婆婆帶著兒子做了小本買賣,如今在南城也算有一席之地……”

    “這就對了!”銀杏一副見多世面的模樣,“你家婆婆與兒子相依為命,你驟然嫁過來,眼看兒子疼媳婦不疼老娘,老娘心里自然過不去,遂是日日尋你麻煩……”

    少婦瞠目不言,可見銀杏給猜中了。

    徐云棲又行了一輪針,待少婦胎像徹底安穩(wěn)后,方收拾行囊準備離開,臨行前囑咐道,

    “動氣傷身,沒有什么事比你身子更重要,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丈夫定會續(xù)娶一媳婦,依舊犬馬聲色,而你只是一個孤魂野鬼,親者痛仇者快,有什么事,等生下孩子,再慢慢籌劃……”

    徐云棲的話字字珠璣敲在少婦心上,她咬著唇,漸漸露出堅毅之色,

    “徐娘子放心,我明白了?!?/br>
    徐云棲點到為止,帶著銀杏離開了。

    出了醫(yī)館,天色驟然暗沉得厲害,細雪變鵝毛。

    風一程,雪一重,呼呼漫過少女剔透的眸眼,徐云棲仰眸望了望烏沉的天際。

    銀杏攙著她上馬車,神色間有點頹喪,“也不知道姑爺會不會責罵咱們?”

    徐云棲面色平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酉時初刻,徐云棲趕回王府。

    茫茫燈色在雪霧中顯得格外迷離,雪花纖纖而落,在羊角宮燈下絲毫畢現(xiàn)。

    徐云棲迎著漫天風雪踏上臺階,管事的早恭敬候著,迎頭請安,徐云棲淺笑頷首,越過正廳往斜廊方向去,裴沐珩馬車內(nèi)沒有爐子,徐云棲一路凍得不輕,又顧念裴沐珩在府上,腳步不由急快,不知不覺繞過月洞門,提著裙擺上了廊廡。

    陳嬤嬤侯在門口親自給她打簾,

    “三奶奶回來了……時辰不早,您恐餓了,可要擺膳?”

    屋內(nèi)暖氣迎面撲來,拂化了她眉梢的霜雪,徐云棲跨過門來朝她露出笑意,

    “我著實餓了,便擺膳吧……”

    話落卻見燈火通明的明間內(nèi),悄然坐著一人。

    他換了一件月白繡云紋的錦袍,悠閑的靠在背搭上假寐,大約是聽到腳步聲,他霍然抬眸,眸清而睫濃,眼底分明清澈,沒有半分倦色。

    “回來了。”他聲線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

    徐云棲訝然看了他一會兒,有些不適應(yīng)自己住了一月的屋子驟然冒出一個男人,后知后覺他才是這間屋子的男主人,徐云棲默默撫了撫額,轉(zhuǎn)身將斗篷取下交給丫鬟,上前與裴沐珩打招呼,

    “三爺也在……”

    這是一張長方黃花梨桌案,裴沐珩坐北朝南,徐云棲便挨著他右下首落座,桌面上擱著兩杯茶,一杯在裴沐珩跟前,還有一杯離著徐云棲更近,徐云棲方才馬車內(nèi)假寐了片刻,醒來口干舌燥,看到那杯茶,下意識以為便是給她準備的,抬手便拾起茶盞往嘴里去,

    裴沐珩看著她的舉動,臉色閃過一絲僵硬。

    徐云棲一口喝完,杯盞尚捏在指尖,不經(jīng)意間發(fā)覺對面丈夫臉色不太對,而在他身后,那手揣幾冊賬簿的陳管家則愕然盯著她的杯盞……

    徐云棲心咕咚一下,沉入湖底。

    糟糕,這怕是裴沐珩喝過的茶。

    心底頓時涌上一股怪異之色。

    空氣凝固了似的。

    陳管家責怪地看了一眼妻子,陳嬤嬤也懊惱不已。

    方才裴沐珩落座時,陳嬤嬤親自給他斟了一杯他慣愛喝的峨眉毛尖,裴沐珩嗅覺敏銳,覺出這峨眉毛尖并非今年新品,將茶盞推開,陳嬤嬤又取來新進的峨眉毛尖換上,方才聽到腳步聲,陳嬤嬤急著去迎徐云棲,忘了收茶盞。

    事實上,裴沐珩方才并未喝這杯茶,只是茶盞入嘴時,聞到了茶香,覺得不對勁便立即推開,但二人畢竟共用了杯盞。

    裴沐珩目光在她唇上落了落,很快挪開。

    喝都喝了,徐云棲不是矯情的性子,裝作不知里情將茶盞擱下,順帶問裴沐珩,

    “三爺今日怎么回來了?”

    裴沐珩一貫不動聲色,也不可能表露端倪,順著她的話回道,

    “今日陪著陛下在皇后娘娘宮中用膳,娘娘托我?guī)└恻c給你?!?/br>
    話落,便將擱在一旁的食盒推到她跟前。

    徐云棲發(fā)覺裴沐珩說這話時,陳管家表情有些無奈,

    “多謝娘娘賞賜,也辛苦三爺跑一趟?!彼Φ煤芸蜌狻?/br>
    裴沐珩聽了這話,唇角微微牽了牽。

    事實是,皇后聽聞他在宮中連住了半月,特意將他召去坤寧宮訓斥了一頓,責怪他忽略新婚妻子,順帶便將御膳廚敬獻的糕點讓他捎回,皇后本意是讓他以自己的名義撫慰新婚妻子,裴沐珩做不到欺瞞,便據(jù)實已告。

    即便裴沐珩不坦白,徐云棲也不會誤會是他的心意。

    不一會,裴沐珩讓陳管家退下,看樣子是要在這里用膳,徐云棲便吩咐陳嬤嬤傳膳,等待的間隙,夫妻倆相對無言。

    片刻,裴沐珩想起方才錦和堂之事,便囑咐她,

    “我方才已與母親言明,往后你要出府無需請示旁人,只消讓丫鬟知會母親身旁的郝嬤嬤便可。”

    熙王妃不喜徐云棲,裴沐珩不會強求她們相處,只能想這個法子,不束縛了徐云棲,也以示對母親的尊重,兩廂便宜。

    徐云棲聞言眼神發(fā)亮看著他,“果真如此,那太好了?!?/br>
    她笑眼彎彎,恬靜無害的笑容仿佛昭然著她是被嬌養(yǎng)長大的花朵,不曾經(jīng)歷任何風霜。

    裴沐珩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生動,“先前母親行事有些不妥之處,我代她向你道歉,這種事以后不會發(fā)生。”

    徐云棲微愣,大約不太相信裴沐珩會替她出頭,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看來這位丈夫明辨是非,不會盲目偏袒自己親娘,如此這日子也有盼頭。

    她灑脫笑道,“三爺言重了,其實我能理解母親,沒有怪她?!?/br>
    定好的兒媳婦人選被人頂替,換誰都不會高興。

    徐云棲眸子很干凈,清透明亮,不是畏手畏腳奉承討好,是當真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明事理,溫婉大方,萬事不上心,這樣的妻子日后也好相處。

    裴沐珩頷首道,

    “用膳吧?!?/br>
    離開的時候,他回首望了望清暉園柔和的燈火,換他喝了徐云棲的杯盞,心中定是不快,以己度人,他覺得徐云棲今日在他這里受了委屈。

    他得想法子彌補她。

    第7章

    裴沐珩回到書房,趕車的暗衛(wèi)在門口回稟,

    “屬下將少夫人送去了城陽醫(yī)館?!?/br>
    裴沐珩輕輕嗯了一聲,只當徐云棲有要緊的親友患病,并不曾多想,也沒有多問,他心里裝著更重要的事,

    “去請父王過來。”

    酉時末,鵝毛大雪嗡嗡地往下落,不消片刻,書房外的庭院已覆上一層薄雪。

    裴沐珩低磁的嗓音隔著琉璃窗緩緩傳來,“已查出通州知府陳明山,暗中將發(fā)霉的糧食送入糧倉,將新運的漕糧替換出,流入市面?!?/br>
    熙王坐在南窗炕頭,雙腿盤在炕上,手中捏著一方小印皺眉問,“那些霉糧哪里來的?”

    裴沐珩修長的身影立在桌案前,眸光漆黑深長,“通州當?shù)丶Z莊,牽涉的糧莊有十幾家,目標太分散,劉越身負皇命查案,被人盯得緊,不方便施展拳腳,我已遣人暗中助他?!?/br>
    話落他唇角微微一掀,露出一絲嘲諷,“陳明山以極低的價格將霉糧購入糧倉,再高價將漕糧售給當?shù)丶Z莊,從中賺取巨額差價,那些糧莊掌柜一來討好了當?shù)馗改腹?,二來呢,也減少一部分損失,兩廂皆得了好處,是以瞞的死死的?!?/br>
    熙王出身軍旅,曾是戰(zhàn)場上號令三軍的主帥,平日深受缺糧短銀的痛苦,最見不得朝中鼠蟻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聽了這番話臉色發(fā)黑,“只要是人做的,便能尋到蛛絲馬跡,珩兒,務(wù)必將此案查清楚,給前線將士一個交代?!?/br>
    裴沐珩目光復雜看向他,盯了他一會兒,無奈問,“父皇當真以為陳明山有膽子在京畿要地做這等欺君罔上之事?”

    熙王參悟片刻,心里頓時透亮,旋即眉頭皺死,重重拍了拍小案,

    “這些雜碎!”

    “大兀鐵騎在城下耀武揚威,邊關(guān)十四州百姓水深火熱,他們卻只顧窩里斗!”

    裴沐珩似乎不屑聽這些發(fā)牢sao的話,只道,“陛下年事已高,恐也就這兩年了,底下人動作多也尋常?!?/br>
    熙王問道,“你覺得是誰?”

    薄光打在裴沐珩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拖出一片殘影,他深邃的雙眸幽微難辨,“我覺得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拿出證據(jù)來,年關(guān)將近,六部轉(zhuǎn)如陀螺,通州的事恐慢慢淡出朝野……”

    熙王不待他說完,急道,“那可不行,必須將此案昭然天下,以儆效尤,絕不許寒邊關(guān)將士的心。”

    裴沐珩修長手指輕輕搭在桌案,語氣無波無瀾,“既如此,我便投石問路。”

    “你打算怎么做?”

    寒氣從窗縫里滋滋往里冒,沁入裴沐珩的雙眸,他語氣卻是清緩溫沉的,“冒其中一糧莊之名,指認陳明山欺壓商戶攫取利潤,來京城敲登聞鼓,登聞鼓一響,天下皆知,這個案子誰也蓋不住了……”

    熙王深吸一口氣,擔憂地看著兒子,裴沐珩那張清雋的臉始終沒有什么表情,甚至還沁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悠閑,

    “珩兒,熙王府在朝中沒有奧援,此事你務(wù)必手腳干凈,決不能叫人查到咱們頭上來,你曉得,你皇祖父不待見我,一點風吹草動,為父便是萬劫不復之地?!?/br>
    裴沐珩被這話挑起了一些情緒,語含嘲諷道,“朝中十幾個皇子,哪個都比咱們熙王府有權(quán)有勢,東宮那位懷疑到誰頭上都不會是你我!”

    話落,他目光灼灼盯著熙王,“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您被皇祖父所厭棄?您還不肯說嗎?”

    裴沐珩自出生,便知皇帝十幾個兒子當中,最不待見熙王,即便熙王勇猛善戰(zhàn),為大晉立下汗馬功勞,皇帝依舊對他不咸不淡,是以朝中大臣紛紛站隊,卻無人來燒熙王府的冷灶。

    后來直到裴沐珩嶄露頭角,入了皇帝的眼,熙王府處境方有改善,可也好不了多少,裴沐珩不死心,暗中查其淵源,卻發(fā)現(xiàn)早在熙王十歲那年便得罪了皇帝,是何緣故,至今無人知曉。

    三十年前,一個十歲的少年能犯什么事,讓一代帝王含恨至今?

    裴沐珩眼看一貫豪氣干云的父親面色慢慢變得頹然卻始終一言不發(fā),他失望地嘆了一聲。

    燭火呲呲作響,書房內(nèi)沉默了好一陣,許久,熙王抬起眸,看著兒子訕笑,“珩兒,是為父連累了你?!?/br>
    如果不是他,皇帝也不會為了防著熙王府,而隨意給裴沐珩指一門不起眼的婚事。

    皇帝欣賞裴沐珩,卻是要他做純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