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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聞漓睡了她這個假期里最安心的一覺。

    但醒來的時候，他的臥室里安安靜靜的，人已經(jīng)走了。

    三天后，她如期帶著所有行囊也離開了西貢。

    他們沒有正式的道過別。

    佟聞漓從來都不覺得，有些人一分別，會再見也說不上。

    但事實上卻是，自她在陌生的校園門口目送那送她而來的加長林肯車的那天開始數(shù)，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兩年多。

    換句話說，后來，他們兩年多沒有再見面。

    離開后，佟聞漓按照約定給他寫過信。她從來都是洋洋灑灑地寫一堆后又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里，抬頭對著自己的那個桌面，聽到宿舍里其他三個越南姑娘有說有笑，咬著筆桿子再抽了一張，最后落筆只寫了四個字：“來福安否？”

    那蓋著郵戳的信寄到西貢，有時候不出一周，又是卻要一兩個月。她會收到他的回信，力透紙背的字跡讓她覺得他仿佛近在咫尺，回她的信依舊對著她的模版“來福安好?！?/br>
    僅僅只是四個字的來回卻成了佟聞漓覺得在異國他鄉(xiāng)他們兩個做過的最浪漫的事。

    浪漫就是有等待，有期盼，也有回應(yīng)。

    說起浪漫，她最近讀了法國作家杜拉斯的《情人》，還把改編的同名電影也看了。

    文字里的唏噓和電影中的畫面?zhèn)鬟_出的那些讓她甚至能感同身受。

    或許她也像杜拉斯一樣，在惴惴不安的禁忌中愛上了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遮掩又渴望的來回拉扯中撕裂自己還未完全成熟的身體，只是她沒有嘗過電影里那種直白的愛的禁/果，更沒有在那隔著一道門人聲鼎沸的堤岸街頭體會冰涼的地板貼合著雙雙t露的身體，心虛又乏力地擔(dān)心著外頭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墮落和沉溺。

    這樣的情緒被她藏的很好，只是——

    她從來沒有在報紙和雜志上看到過他的消息。唯有一次，阮煙從西貢帶回來一份八卦雜志，八卦雜志傳出他即將訂婚的消息，即便隱去了當(dāng)事人的姓名，但各種明示暗示足以說明就是他，那消息說到他的未婚妻是法國某家國際銀行的董事長的女兒。

    他知道他在商場有通天的本事，沒有他的準許，那樣的消息不會出現(xiàn)在大眾媒體的眼前。

    她不由地想回西貢求證。

    那個時候已經(jīng)過了大半年，她已經(jīng)找到了一個適合帶著來福生活的房子。租在校外的成本的確要大很多，但學(xué)校內(nèi)的宿舍是禁止養(yǎng)寵物的，更何況是一只相貌普通，身形佝僂的土狗。

    她回去找來福的那天，她沒讓奈嬸提前通知先生，只是接上歡欣雀躍的來福后遙遙地從落地窗外看到過他一眼。

    臨窗的長條餐桌椅上坐著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姑娘，美得像是櫥窗里的芭比娃娃，精致地讓人挪不開眼。

    對面坐著他。許久不見，他看上去更風(fēng)度翩翩，清冷儒雅。

    與她是一對的青白玉菩提手串還在他手上，但切好牛排送給對面女士的動作卻駁回他對她的特殊。

    寶藍色首飾盒里的東西閃爍奪目。

    她帶著來福站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來福著急奔赴嶄新的人生，對著紋絲不動的佟聞漓表示費解。

    那很奇怪，曾經(jīng)在夜里能在他腳邊安然入睡的關(guān)系到了現(xiàn)在，卻連當(dāng)面說一些謝謝和再見，都說不出口了。

    而后她就不再與他寫信了，杜拉斯也和那個中國男人不再來往。

    從西貢回來后，佟聞漓搬進了選好租下的院子。阮煙參加樂隊練習(xí)的過程中抽空來幫她布置屋子。

    房子不大，但有兩層。一樓的所有空間，佟聞漓布置成了一個半開放的陽光房，種著許多熱帶植物。那密密層層的植物給了她安全感，阮煙取笑她活的跟亞馬遜熱帶雨林里的陰暗生物似的。她還給來福騰了個住的地方，二樓的閣樓則是她住的，不到一米八的高度，擁擠卻溫馨。

    搬進來的那天是阮煙陪她睡的，阮煙看出了她的不開心，在夜里安慰她說，這種在書報亭連刊號都沒有的八卦雜志，先生又怎么會知道他們在胡亂編排些什么，況且人家雜志里也沒有說那是誰，那都是假的，阿漓。

    佟聞漓無力地對著天花板搖搖頭說：“不是假的，煙煙，我親眼看到了。他們之間放著有一個戒指盒，里頭很明顯是一對對戒，那對戒精致的如同般配的他們。我猜他的手戴上戒指一定很好看，我沒有見過比他的手還要好看的手?！?/br>
    還有半句話她沒有說完，那樣的手指讓她會想到突然驚醒后汗涔涔的夜里，她夢見他摩挲著她的后脖頸，一只手曲張來回，能握住她帶著動脈的纖細脖子，瞇著眼，帶著她假想的欲望看著她。

    于是四周變得尤其安靜。

    最后是阮煙先問的：

    “你在暗戀他嘛？”

    “什么是暗戀？”佟聞漓被戳破心事，翻了個身，含糊到。

    “就是偷偷喜歡，就像我對ken一樣?！?/br>
    “你對ken是明戀，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辟÷劺煊址^來，把這個棘手的話題拋回阮煙，“為什么你們不成為情侶呢。”

    “不重要，在一起就挺好，我挺喜歡跟他在一起?！?/br>
    “是因為ken的大胸肌嗎？”

    她笑死，點點頭，“可不是嘛。”

    佟聞漓也跟著笑。

    最后她轉(zhuǎn)過身來，直挺挺地看著天花板，她知道不是因為大胸肌。

    從前阮煙在西貢，她母親賭錢成癮，沒錢了就問各種男人去討，實在是逼急了看她出落得漂亮逼著她走她的老路。ken那個時候還沒有打出成績，場場賽事都被不帶任何防具得被揍的鮮血直流，但硬是每一場都撐下來，鼻青臉腫地對她說，他說只要他在，她就不會走那樣的路。

    那是許多許多在那個年代里，一些女性悲涼又可悲的“尋常路”。

    所以佟聞漓知道，為什么看上去就一副“渣女海王”的阮煙會對ken有著純粹又不敢靠近的情感。

    就像她一樣，謹小慎微有著自知之明，卻還是對高不可攀的東西有著這樣的覬覦之心。

    但她知道他們兩個的人生，已經(jīng)就此別過了。

    命運給過她一些有些酸甜可口的果實，她嘗過了，謝謝命運。

    但她再也沒回西貢了。

    =第二卷：我對你，有求必應(yīng)=

    第28章 再遇

    河內(nèi)國立大學(xué)秋季正逢社團招新, 學(xué)校唯一的食堂面前報名表認得到處都是。時間來到二十世紀的尾聲，時代的變遷造就了新一代越來越蓬勃的年輕人。

    傳統(tǒng)的文學(xué)社、書畫社遇冷，籃球社、羽毛球社也大不如前, 倒是魔術(shù)社、動畫社以及一些新興的社團前面倒是人頭攢動。

    但其中人氣最高的卻是邊上最不起眼的那個位置。遠遠看去，踮著腳尖仰著頭的同學(xué)到處都是，還有隔壁攝影社帶著設(shè)備, 籃球社抱著足球，書畫社拿著畫板過去湊熱鬧的。

    人群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些完工的插花花束, 或艷麗奪目, 或窈窕孤立, 或繁華如織，或清冷如月……別看各有各的美，但不久之前他們也就是旁邊成堆的花束里不怎么起眼的存在。

    花當(dāng)然是很美，但是比起花來, 一旁拿著剪刀修剪的女孩子才是引得大家來駐足欣賞的原因。

    她穿了一件水洗藍色的連衣裙, 外面加了一件白色的細條編織的開衫，頭發(fā)黑且直, 半扎起來，額間中分留在兩邊，微微低著頭。雖然看不見她的瞳孔，但她鼻尖高挺，睫毛濃密, 柔軟的裙擺落在尋常的椅子上, 在那兒跟幅賞心悅目的畫一樣好看, 更別說那些花色各異的品種雜亂甚至有些殘損的花在她手里做成一件一件的藝術(shù)品的這種神奇了。

    “花藝社招新啊, 上可修養(yǎng)身心，陶冶情cao, 下可增長技能，提高審美啊，現(xiàn)開放報名限時優(yōu)惠，凡今天報名者，承諾一周一次，面前這位學(xué)姐親授啊……”旁邊另一個女生揮著自己手里的報名表，大嗓子力沖云霄，她是現(xiàn)任的花藝社副社長孔榕，說到學(xué)姐親授的時候，手里的報名表被搶得一空。

    擠到最前面的那幾個男同學(xué)，飛速潦草地把自己的信息寫上，一把捶到發(fā)報名表的那個女生面前，“學(xué)姐，給！”

    孔榕眼見面前那幾個剛剛拒絕籃球社誠邀的肌rou型猛男錘進自己懷里的報名表，愣了一會后點點頭：“歡迎歡迎啊同學(xué)，來旁邊社團費交一下?！?/br>
    后面排起長長的隊伍，沒過一會兒，前頭就傳來剛剛那般有力的聲音：“不好意思啊名額滿了，花藝社招新到此就結(jié)束了?！?/br>
    “??？”人群中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惋惜，孔榕收著面前的表安慰道：“謝謝大家，報不上的沒有關(guān)系，我們后面還會免費講座的?！?/br>
    她雖這么說，人群中還是多有遺憾，站在那兒久久不愿意散去。這時原先在修剪花枝的那個女孩子停下手里的動作，站起來對大家說：“謝謝大家對花藝社的喜愛，為了感謝大家在烈日炎炎下的等待，今天的成品全都送給大家了?！?/br>
    “什么？”

    “我要我要！學(xué)姐親手做的?！?/br>
    “學(xué)姐！女神！我的大學(xué)校園心中第一美，說要把自己做好的東西送給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大家不要著急啊，排隊領(lǐng)取?！比巳褐械呐瘸鰜砗?，社團其他的成員開始維持秩序。

    孔榕幫著疏散人群，一手攏著那兒的人不讓靠近，一邊親昵地拉著那姑娘往外走，“阿漓真是謝謝你，今天任務(wù)不僅完成，甚至超標，今年最受歡迎的社團又是非我們莫屬了。你可真強?！?/br>
    “就知道出賣我的美色是嘛?！辟÷劺旄_著玩笑。

    “哈哈哈哈。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但你可不止有美貌，你還有手藝，美貌加任何一項技能都是無敵的。”

    “我謝謝你，只是不知道被你騙進來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到時候看到是你這個學(xué)姐親授的時候，會不會要求退費。況且學(xué)妹也就算了，你看那幾個身材魁梧的男孩子真的是來學(xué)花藝的嗎？”

    “我可沒說是誰親授，我也沒有拿槍指著他們，他們報名是出自對插花藝術(shù)的無限崇拜，誰能阻止魁梧男人對美學(xué)的向往了？不過話說——”

    孔榕停下腳步，問她，“阿漓，你真的想好了要退出花藝社啊，前任社長畢業(yè)之后社長的位置就空著，誰都知道她想推薦你上，可偏偏這個節(jié)骨眼，你就退出了?；ㄋ嚿鐝囊粋€存在感極低的邊緣社團做到現(xiàn)在這個層面，還代表我們國立大學(xué)拿了不少獎項，學(xué)校也很重視，還說了可以給我們特設(shè)公開課呢，這么好的機會，你不想要了？”

    “抱歉啊榕榕，你知道我最近在看合適的店鋪，手邊還有些翻譯的兼職要做，學(xué)校社團的事情，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了?！?/br>
    孔榕嘖嘖嘴，“你不用說抱歉啦，對我來說又不是壞事的咯，社長的位置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咯，現(xiàn)在你退出了，我當(dāng)然高興。不過阿漓，語言專業(yè)目前在我們國家前景真的不錯，我們讀的可是國立大學(xué)，往后我們畢業(yè)了都是香餑餑，你看每年來招的政/府單位和貿(mào)易公司名頭就知道了，你干嘛把自己搞得這么累啊，我從認識你開始你就在做做不完的兼職，害，偏偏你說你搞得這么忙，文化課成績又這么好，你還長得這么好看，你說你氣不氣人……”

    孔榕是個耿直單純的個性，一打開話匣子，就天南地北地聊個沒完。

    佟聞漓連忙打斷她：“榕榕，你不是說還要去跟導(dǎo)員匯報社團下半年發(fā)展方向的嗎？”

    “哦對，我要去了，拜拜阿漓，替我跟來福說我想它了?！?/br>
    “知道了，來福也想榕榕姐，拜拜?！辟÷劺鞌[擺手。

    孔榕走后，佟聞漓把帆布包里的小靈通拿出來，卻發(fā)現(xiàn)手機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機了。

    她長摁開機鍵，手機沒反應(yīng)，她熟練地把后面的蓋子掀開，把電池拆下來，晃了一下再裝上，再長摁開機鍵，那小靈通這才閃了兩下，遲鈍地跳出一個大logo開了機。

    她這一開機，阮煙的電話就進來了。

    佟聞漓接起來，那頭聲浪滔天的，像是在練習(xí)室，阮煙含糊不清的話從有些壞了的擴音器那頭傳出來，“我個姑奶奶，手機是不是又壞了，讓你換一個換一個，我受不了你了，改明兒真該給你買一個?！?/br>
    “這不挺好的嗎煙煙?！辟÷劺煜袷橇?xí)慣了她的吐槽。

    “好個屁，十個電話能接到一個我就謝天謝地了?！?/br>
    “夸張了奧，你什么時候連續(xù)給我打過十個電話了?！?/br>
    “現(xiàn)在，佟聞漓你不信打電話去問電信局，我是不是給你打了十個電話了?！?/br>
    “這不也接到了嗎，怎么了煙煙。”

    “晚上你要跟陳鐵雞去飯局是嗎？”

    “是啊，這事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的?！?/br>
    佟聞漓看中了一個商戶門店，就在學(xué)校外面的那個臨街商鋪上，她這些年也會接一些鮮花售賣、花藝布置這樣別人看不起的工作，但就是一直都沒有成形的鋪面。剛好校企合作項目里有個機會，租金對半，非常劃算。

    煙煙說的陳鐵雞是那個企業(yè)項目的招商經(jīng)理，人品不怎么樣，拿捏著佟聞漓說校企合作是有優(yōu)惠，但條件苛刻，審批流程長就費不少功夫，遲遲不給她承諾。

    陳老板一毛不拔，斤斤計較，損人利己的手段玩的不要太會，外號鐵公雞。

    陳鐵雞說這事吧，卡流程沒辦法，要解決得帶她見見這商鋪的東家，說人東家要確保是在讀大學(xué)生，那些資料才能成立。

    這話雖然一聽就不大可信，但佟聞漓沒有說不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