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婦人躲在角落里，給把蓬草就能把身子給你。

    鬧市里叫賣的不是柴米油鹽，而是野草樹皮，千錢一斤。

    肚子如鼓，四肢纖細之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這些都不夠可怕，更可怕的是城外的糞坑里，每天都有遺棄的幼子。

    那些孩子不停的哭號，呼喊父母，卻無濟于事。

    有的孩子餓極了，就抓糞土為食。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們都會沒了動靜，隨后又會有新的幼子被遺棄在這里。

    這些孩子都才一兩歲，也就和張化吉、張平安一般年紀(jì)。

    張順實在看不下去，還親自上糞坑里撈上來一個。

    結(jié)果他這一撈不要急，饑民見他心善，頓時又先后塞給他大小不等孩童十多個。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好容易到了延安城。

    張順身后早跟了三十四個孩童，身邊幾個女子亦抱了四五個嬰兒。

    第58章 賑災(zāi)之策

    “哎呦，怎生月余不見，舜王您這不但妻妾成群，而且還子嗣滿堂了？”前來迎接張順的延安知府丁啟睿一看到張順這拖家?guī)Э诘?，不由開口調(diào)笑道。

    張順本就為人詼諧、寬宏大度。

    公事之外，他常常喜歡和人開玩笑，大家相互調(diào)侃慣了。

    只是這一番本就很尋常的話，在張順聽來卻萬分刺耳。

    他不由冷笑道：“本王赤子雖多，卻不足喜；丁知州子孫多夭，卻不足悲！”

    那丁啟睿聞言頓時就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惡毒的語言竟然出自于素來寬仁的舜王之口。

    “丁先生且莫惱，今日正巧舜王心情不好，無端遷怒于先生，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紅娘子一看張順這神情，連忙翻身下馬替張順致歉道。

    “舜……舜王這是怎么了？”丁啟睿雖然怒火中燒，好歹忍著不快道。

    “唉！”紅娘子嘆了口氣道，“你看到了沒有，這些孩子都是舜王在路上撿的！”

    “延安府連年大旱，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舜王有點過于自責(zé)了！”

    “因為丁先生也是延安父母官，不曾上報災(zāi)情，所以舜王惱怒之下，才惡言相向！”

    “多謝夫人指點！”丁啟睿聞言哪里不明白，這是張順責(zé)怪自己沒有盡到延安知州的責(zé)任。

    張順?biāo)^“本王赤子雖多，卻不足喜”，因為這些孩子都是收養(yǎng)饑民的孩子；“丁知州子孫多夭，卻不足悲”，卻是指責(zé)丁啟睿作為延安父母官，坐視自己治下的百姓易子而食卻無動于衷。

    說實話，張順的指責(zé)有道理沒有？有！

    丁啟睿來到延安府以后，和延安總兵魏知友密切配合，兩人勤勤懇懇、夙興夜寐，一心要漂漂亮亮的完成張順交付的任務(wù)，結(jié)果確實是忽略了延安府災(zāi)情的救助。

    但是，丁啟睿委屈不委屈？委屈！

    由于天災(zāi)人禍，延安府及下轄諸縣早已經(jīng)物資殆盡，即便稍有剩余，也因為兵荒馬亂，早被饑民哄搶一空。

    如今除了義軍運往榆林的糧餉以外，別無物資可用，哪里賑濟的過來？

    榆林鎮(zhèn)對義軍的作用不用說，直接干系到全陜的成敗。

    他連忙下令左右安排眾人入住，而自個卻匆匆忙忙前去拜見張順。

    等到丁啟睿走進府衙的時候，張順正拿著丁啟睿一份沒有寫完的帖子在看。

    “征兵救災(zāi)疏？”張順粗略的翻看了幾下，不由放下來對丁啟睿拜道，“本王真是錯怪了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不敢，不敢！”延安知州丁啟睿見狀嚇了一跳，連忙把張順扶了起來解釋道。

    “丁某作為延安父母官，確實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丁啟睿哪敢順著桿子爬上去，也連忙也認錯道。

    兩人說開了去了，這才心無芥蒂。

    張順便問道：“我也看了你這疏牘，欲諫言征招災(zāi)民為兵？”

    “對！”丁啟睿聞言道，“宋太祖曾言，‘方兇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如今延安洶洶，甚為兇險?！?/br>
    “不若招饑民為兵，銷惡于未萌，彌禍于未形！”

    不是，你讓我學(xué)誰不好，偏生讓我學(xué)“鐵血大宋”？

    冗兵冗官冗費又積貧積弱，俗稱“三冗兩積”，這還用得著學(xué)？

    丁啟?？磸堩樕袂?，明顯看不上宋朝。

    其實何止張順，明朝人大多數(shù)都不太看得上宋朝，畢竟沒有人喜歡弱雞。

    他不由諫言道：“舜王既然有意賑災(zāi)，奈何偌大個州府，只有我和魏將軍兩人，如何管得過來？”

    “即使我等管得過來，豈有將糧草白白與人之理？”

    丁啟睿的說辭很簡單，反正舜王你要放糧賑災(zāi)，白給也是給，順帶招幾個人也是給。

    與其如此，何不借機討點好處？

    更何況即便你想開倉放糧，也得有人手管理不是？

    “嘿，你這辦法還真不錯！”張順轉(zhuǎn)念一想，還真是。

    如果你不把招募的這些人叫做兵，也別把他們當(dāng)做兵用，而是作為雇工使用，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這事兒且由先生負責(zé)，不知如何？”張順不由笑道。

    “我欲將征募之人分為四種，一則能識文斷字，謂之文營，每人日發(fā)糧三斤六兩，月發(fā)糧九斗；二則武藝高強，謂之武營，每人每日發(fā)放糧食三斤六兩，月發(fā)糧九斗?！?/br>
    “三則壯年男子，手腳俱全即可，謂之力營，每日發(fā)放糧食二斤四，月發(fā)糧六斗?！?/br>
    “四則接收十五歲一下男女孩童，掛在本王名下。十二以上選入任繼榮‘孩兒營’，八歲至十二歲選文武教師教導(dǎo)，八歲以下征選婦人照料?！?/br>
    “婦人每日給糧一斤，月給糧約三十斤。”

    “好！”丁啟睿聞言仔細思索了一番，發(fā)現(xiàn)并無需要補充之處，不由點頭應(yīng)道，“只是不知這糧草安出？”

    “我已經(jīng)派人告訴呂維祺，讓他盡快準(zhǔn)備一批糧食運過來?！睆堩樞赜谐芍竦?。

    “不過可能會分給耀州一些，讓他們賑濟那些南下的災(zāi)民，其余部分留給你用?！?/br>
    “第一步，要優(yōu)先征招那些讀書人，讓他們出來幫你把整個框架搭起來?！?/br>
    “第二步，再征招舞刀弄槍之輩，注意派遣一些士卒予以看顧，以免他們趁機惹是生非?！?/br>
    “特別有些人不是躲入山中為盜，就是獵人而食，毫無人性，卿且慎之！”

    “這兩樣做好之后，一部分人讓他們運輸糧食，以保證軍糧和賑災(zāi)的糧食能按時運到?！?/br>
    “另外一部分人就讓他們修葺城池，開墾耕地，恢復(fù)生產(chǎn)?！?/br>
    “如今雖然干旱少雨，地里又不是一點莊稼都不產(chǎn)?！?/br>
    “回頭我讓洛陽張慎言派一些老農(nóng)，攜帶番薯過來，看看能不能作為應(yīng)急之用?！?/br>
    “前一段時間，糧食緊缺之時，他們送到西安千余石番薯甘，吃起來還不錯?！?/br>
    “只是不能吃太多了，不僅排氣，而且胃酸難忍?！?/br>
    一說起正事兒來，張順如同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般，囑咐個沒完沒了。

    丁啟睿哪里敢嘲笑他，連忙尋了個紙筆，龍飛鳳舞的揮毫記錄起來。

    不得不說張順?biāo)季S敏捷，丁啟睿剛起個頭，他片刻之間便想出來一大堆實cao之法，原本讓人頭疼萬分的延安災(zāi)情，居然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解決之策。

    第59章 病入膏肓

    當(dāng)張順提到“開墾耕地，恢復(fù)生產(chǎn)”的時候，延安知府丁啟睿不由皺了皺眉頭。

    “現(xiàn)在延安府人口幾何，缺糧幾何？”張順雖然能定性，卻沒法定量，故而還得問詢延安知府丁啟睿。

    丁啟睿剛來這里一個月，忙的腳不點地，又哪里知曉具體情況如何？

    他只好估算道：“延安府及所屬各州縣含榆林及宜君縣在內(nèi)共計有四萬五千八百五十戶，有人口五十九萬一千七百二十整。”

    “延安衛(wèi)、綏德衛(wèi)二衛(wèi)及保安、塞門及安定三個百戶所共計軍戶六千余戶，約有人口十萬口?！?/br>
    “除去榆林軍鎮(zhèn)，計丁口七十萬人。只是連年災(zāi)荒，或饑餓而死，或亡走他鄉(xiāng)，或為盜賊，或死于刀兵者，十之三四，吾恐僅余四十萬丁口！”

    “損十之三四！”張順不由又重復(fù)了一遍。

    很簡單的一個數(shù)字，卻是油血淋淋尸骨鑄就。

    代表著近十年以來，延安府所轄三州一十六縣反復(fù)遭受了無以復(fù)加的禍患。

    “四十萬人，按一日食糧一斤計，一個月就是十萬石?！睆堩樞乃懔艘幌?。

    “每月一萬石足矣！”延安知府丁啟睿聞言連忙解釋道，“延安府雖然號稱顆粒不收，其實每年也有收成?！?/br>
    “如今又折損了這許多人口，其實倒不用支出那么多糧食！”

    張順聽到這也不由松了口氣，要真是每個月支出十萬石，那他可真是束手無策了。

    他不由點了點頭道：“那倒好，在賑濟之下，若是能夠挺過這一季，到秋收就好多了?！?/br>
    “延安秋糧多為粟、稷、菽、蕎之屬，頗耐干旱，想必?zé)o憂矣！”丁啟睿聞言不由嘆聲道。

    “唯有復(fù)耕一事，吾心頗為憂之，還請舜王為我解之！”

    粟、稷都是谷子類作物，比較耐寒，是陜北自古以來的傳統(tǒng)主食。

    而菽則是豆類作物，黃豆、黑豆都比較耐旱，而蠶豆相對來說較為耐寒。

    至于蕎麥，其中主要作為戰(zhàn)馬的飼料，豐產(chǎn)與否，影響不大。

    種植技術(shù)和種植品種方面張順作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倒沒有什么好說的。

    只要回頭河洛老農(nóng)帶番薯過來，在犄角旮旯、田間地頭等不甚重要之處種了，就能挽救大量的生命。

    “復(fù)耕之事，有何難處？”張順心道：人員我?guī)湍憬鉀Q了，賑濟物資也幫你解決了，還能有何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