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陳奇瑜還是王樸、倪寵，他們都失算了。他們以為無論義軍戰(zhàn)斗力如何強悍，只要不具備一定的數(shù)量優(yōu)勢，就無法拿下堅守的京營。

    可能是義軍很少有使用火炮的記錄，使得他們下意識忽略了火器對戰(zhàn)爭勝利的天平帶來的影響。

    《孫子兵法·謀攻篇》：“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zhàn)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br>
    依照他們以往的經(jīng)驗，只有一方具備較大的兵力優(yōu)勢，才能夠攻打圍殲另一方；而另一方只有不具備太大的兵力劣勢，就可以憑借城池、營地進行堅守。

    可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義軍手中有如此數(shù)量眾多，威力巨大的火炮。

    細節(jié)決定成敗，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本來十拿九穩(wěn)的官兵頓時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如今京營的王樸和倪寵并不知曉，新上任的河南總督陳奇瑜已經(jīng)撇開了他們，準備“直搗黃龍”，攻下洛陽城。

    尚未收到總督陳奇瑜回復(fù)的王樸和倪寵，這個時候本來有戰(zhàn)、逃二策。

    只是無論王樸還是倪寵，都認為只要再堅持一口氣，陳奇瑜的大軍就會趕到，到時候前后夾擊便能擊破義軍。

    如果京營沒有取得任何戰(zhàn)果，反倒損兵折將而逃的話，這兩人的總兵官也就做到頭了。

    思量至此，兩人便決定冒險賭一把，準備和義軍再糾纏些時日，以待陳奇瑜率大軍趕來救援。

    官兵距離義軍炮兵陣地約有八九百步，傳統(tǒng)的密集陣型在遭到火炮不間斷的攻擊之后，自然是損失慘重。

    王樸和倪寵無奈，等到騎兵撤退回來，就連忙下令步卒向山坡上仰攻。

    王樸親自擂鼓助威，驅(qū)趕官兵盡快向山上行進，以求在義軍步卒列陣完畢之前和義軍短兵相接。

    張順在山上也看得明白，不由哂然一笑，便下令賀錦和賀一龍繼續(xù)sao擾官兵左右。

    而李十安則堅守炮兵陣地，繼續(xù)向官兵陣中發(fā)射實心炮彈。二十斤的實心鐵彈看起來與十斤的實心鐵彈大小相差不是很大，但是打入陣中的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

    十斤的實心鐵彈可以輕輕松松打穿官兵的一個百人縱隊，而二十斤實心鐵彈卻幾乎可以打穿它停止之前的所有阻擋在它面前的士卒。

    人體的脆弱性在這一刻盡情顯露出來。這些炮彈可以無情的切開阻擋在它前面的一切rou體，無論是腦袋、胳膊還是腿，甚至連人體的軀干都能被它“炸”成兩截。

    萬幸的是李十安的炮手射速并不快，一炷香的時間也就能夠射擊五六次；再加上火炮的精確度也不是很高，二十門炮齊射的時候，約有五六顆炮彈會飛的找不到地方；哪怕剩余的炮彈都落入到官兵陣斬，也有一半以上的炮彈并不會打水漂似的彈起來。

    當(dāng)然，雖然有種種不足，官兵的士氣仍然低落到一個可怕的程度。

    雖然官兵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火炮兇猛的敵人，至少崇禎二年他們防守京師的時候，多多少少也和后金的精銳交過手，依舊沒有遇到過這么可怕的現(xiàn)場。

    只能挨打，不能還手；一旦被打中就是缺手斷腳，甚至身軀兩段的下場。

    刺鼻的火藥味兒，濃郁的血腥味兒，再夾雜著身邊大量的殘骸和飛灑的血漿，挑戰(zhàn)著這股官兵的神經(jīng)極限。

    賀錦和賀一龍作為騎兵，對敵人士氣的變化最為敏感。他們見狀，連忙加進了對官兵兩翼的sao擾。

    好在京營騎兵雖然敗了一陣，其實損失不是很大，再加上騎兵速度較快，很難被這個時代的實心炮彈擊中，倒是士氣尚可。

    京營騎兵依仗著數(shù)量優(yōu)勢，堪堪抵住了賀錦和賀一龍的一次又一次的侵襲。

    七八百步說遠也遠，說近也近，不多時官兵終于接近了山坡上的義軍。

    只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義軍早已經(jīng)整頓好陣型，在山上翹首以待了。

    張順自起兵以來，素來重視對隊伍的訓(xùn)練，特別是隊伍隊列訓(xùn)練、行軍訓(xùn)練和陣型訓(xùn)練。

    這些優(yōu)點平時還顯現(xiàn)不出來，等到了關(guān)鍵時刻便起了作用。

    當(dāng)滿懷希望的官兵，好容易爬上山坡看到了整裝待發(fā)的義軍之后，巨大的心里落差可想而知。好在官兵心中還憋著一口氣兒，倒沒有因此直接崩潰。

    雙方接近到一箭之地，都開始用弓箭、鳥銃相互射擊起來。遂后接近三十步，雙方便擺下虎蹲炮、弗朗機，一陣亂射。

    其中官兵還攜帶了名為“一窩蜂”的火箭，點燃以后，像煙花一般帶著尖嘯亂射到義軍營中。義軍猝不及防，引發(fā)了一陣不大不小的sao亂。

    再至十幾二十步，雙方又拿出三眼銃、快槍一陣亂射。然后，不管三七二一，官兵便發(fā)動了白刃相接的沖鋒。

    只是官兵卻萬萬沒有想到，義軍陣中突然冒出來十余門黑洞洞的炮口出來。

    只聽得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沖到跟前的官兵如同收割的麥子一樣，一片片倒下下來。

    李十安玩這一手也早玩熟練了，先用一部分火炮虛發(fā)，讓對方誤以為義軍火炮已經(jīng)射擊完畢。

    其實他早預(yù)留了部分火炮裝填了霰彈，但等官兵靠近，一時俱發(fā)，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

    倪寵和王樸一看官兵攻擊受挫，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只是如今騎虎難下，也沒了辦法。

    好個總兵官倪寵，見狀不由大喝一聲，便率領(lǐng)著身邊親衛(wèi)帶頭向前沖去。

    驚魂未定的官兵，見此士氣稍振，才趕上前來與義軍進行短兵相接。

    一時間雙方倒打得有來有回，王樸和倪寵這才松了一口氣。

    只是義軍居高臨下，又士氣旺盛，官兵如何抵擋住義軍？王樸和倪寵私下里也是焦急，只是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祈求總督陳奇瑜早點到了。

    正當(dāng)此二人忐忑不安之時，突然又聽到數(shù)聲炮響從背后響起。兩人扭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官兵營地早已經(jīng)插上了義軍大旗，那營地跟前更列了一隊人馬向官兵背后襲來。

    王樸和倪寵不由心中一個咯噔，這才反應(yīng)過來：難怪賊人置洛陽城于不顧，在此地和自己糾纏數(shù)日，原來竟然想要一口將自己吃下。這是要打殲滅戰(zhàn)的節(jié)奏！

    兩人倒吸一口涼氣：這賊子好大的膽子，雙方兵力差距并不是很大，是誰給他的勇氣，居然有以同樣的兵力殲滅官兵的想法！

    第159章 斷路

    占據(jù)官兵營地的人馬不是別人，正是李三娘和陳長梃率領(lǐng)的抱犢寨人馬。

    當(dāng)初張順倍道兼行，提前一日占據(jù)永寧縣城以后，相對官兵便富裕出來一日的時間。

    張順利用多出來的這一日時間，做好了永寧縣周圍的訓(xùn)練和探查工作，提前一日發(fā)現(xiàn)了京營的動向。

    張順便利用多出來的這一日時間翻山越嶺，向抱犢寨通報軍情，要求陳長梃帶領(lǐng)麾下人馬，準備截斷官兵退路。

    遂后王樸和倪寵在張順手下吃了虧，第二天一早才拍出信使聯(lián)絡(luò)河南總督陳奇瑜，這又耽擱了半日時間。

    而又因為義軍阻斷了官兵從永寧縣身后才三鄉(xiāng)、雁翎關(guān)通往陜州的道路以后，官兵信使只得繞道二百余里。

    這二百余里的腳程相對于義軍信使翻越熊耳山到達抱犢寨的一百五十里路程而已，又多耗費了一日時間。

    也即是說，當(dāng)河南總督陳奇瑜接到京營王樸、倪寵遭遇義軍主力的時候，抱犢寨的李三娘和陳長梃已經(jīng)提前兩日半接到了張順阻斷官兵后路的命令。

    其中更是因為張順提前一天占據(jù)永寧縣城，也給抱犢寨多爭取了一日整頓兵馬物資的時間。

    遂后義軍和官兵兩三日的糾纏，其實就是張順等待李十安的火炮趕來和陳長梃截斷官兵后路的時間。

    這一番復(fù)雜的cao作，張順把統(tǒng)籌利用時間的手段發(fā)揮到極致。不要說河南總督陳奇瑜準備倍道兼行前去奇襲洛陽，就是按照計劃花費兩三日時間繞道雁翎關(guān)包抄義軍后路，黃花菜也早就涼了。

    李三娘和陳長梃在抱犢寨附近已久，早已經(jīng)知曉從白土向北翻山越嶺，走硤石溝便能到達洛水河谷。

    雖然因為山地難行，好在他們也沒有攜帶太多的輜重、糧草，麾下士卒又多是本地出身，翻山越嶺純屬尋常事兒。

    他們用了三日時間，出了硤石溝，偷偷的渡過了洛水河，便點燃了狼煙，向張順報告到達了指定位置。

    于是，張順便率領(lǐng)李十安的火炮營離了永寧縣，占據(jù)官兵營地外的山坡開始向官兵營地進行炮擊。

    遂后，事情像排演好的一般，按照張順的劇本出演了起來。

    王樸和倪寵都是老于兵事之人，如何不知中了張順的計謀？

    那王樸連忙拉著倪寵說道：“事到如今，我等皆落入甕中矣。若想活命，恐怕唯有斷尾求生了！”

    “我觀占據(jù)我軍營地的賊人數(shù)量較少，火器全無。若是我能率眾抵得賊人大軍，倪兄便可逃出生天矣！”

    總兵官倪寵一聽，不由甚為感動，連忙客氣道：“王老弟高義，只是愚兄如何忍心棄老弟于不顧，茍且偷生耶！”

    “倪兄真乃仁人志士也，既然如此，那只好麻煩倪兄阻攔賊人大軍一個時辰，老弟定然將這股賊人拿下，奪回官兵大營！”王樸聞言一喜，連忙接口道。

    ……

    倪寵頓時啞口無言，哪里不知上了王樸的當(dāng)了。在他怒目以示的情況下，王樸率領(lǐng)著麾下二三千人，飄然而去。

    倪寵剛剛說完客氣話，哪里收的回來？更何況王樸率兵這么一走，頓時倪寵部壓力大增，隨時又崩潰之虞。

    總兵官倪寵沒有辦法，只好提了把刀，咬著牙喊道：“兄弟們，今天前有賊人，后又阻攔，唯有拼死一戰(zhàn)，方有一線生機?！?/br>
    “我等但等堅持一個時辰，王總兵便能奪回營地，打通撤退之路！”

    其他士卒也知如今是危急之時，稍有猶豫便是被人屠戮的下場，連忙紛紛齊聲喝道：“愿隨倪總兵效死！”官兵士氣稍振，堪堪又抵住張順的進攻。

    而此時列陣原本官兵營地之前的人馬正是李牟的五百人馬和陳長梃麾下的五百人馬。

    陳長梃命李信率領(lǐng)麾下人馬居左列陣，李牟率領(lǐng)麾下五百人馬居右列陣。

    魏從義帶領(lǐng)麾下二百騎兵，與李三娘、張履旋、吳先、姬蛋、陳長梃等人居于中軍。

    好在那王樸沒有無恥到極致，除了麾下二三千步卒以外，只攜帶了一部騎兵，剩余兩部騎兵則留給倪寵護住了軍陣兩翼，不給義軍可乘之機。

    官兵步卒未到，騎兵先至。王樸只道占據(jù)營地的義軍麾下沒有騎兵，便欺負義軍人少，先派騎兵上前試探一番。

    就著山坡奔馳而下，官兵的五百騎兵氣勢更勝。

    面對疾馳而來的官兵，李牟麾下的士卒有三四百老兵倒是好一些，沒有太大波動。

    只是李信率領(lǐng)的陳長梃麾下的五百士卒，多是從康家莊招募訓(xùn)練的新卒，不由都變了臉色。

    李信見狀不由下令放平了長槍，防止敵人騎兵沖陣。自個卻棄了隊伍，反而拍馬沖了上去。

    不等官兵騎兵接近，李信搭弓射箭，先是一箭射中了一個騎兵的面門。然后又換了長槍，端著槍沖了過去。

    官兵見有一騎反沖了上來，不由又驚又喜，連忙將那三四根長矛刺了過去。

    那李信如同一條泥鰍一般，滑不溜手，身子一扭便躲過了三四個騎兵的刺擊，反手一槍便挑落了一面官兵騎兵。

    官兵騎兵經(jīng)此sao擾，陣型有些混亂，只是草草地在義軍陣前射了一輪箭，便疾馳而去。

    等到官兵騎兵散去，眾人只道那李信沒了性命。特別是那吳先有幾分嘆息的對李三娘說道：“好個漢子，只是可惜了！”

    不曾想，這時候李信便尾隨著官兵騎兵出現(xiàn)了，手里還提溜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物，身后還跟了一匹戰(zhàn)馬。

    義軍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李信不但單騎沖陣不說，還擒獲了一員小官。頓時義軍士氣大振，紛紛高呼道：“將軍威武！”

    那吳先也不由變了臉色，低聲喃喃自語道：“不意賊人之中亦有如此猛士，真是可惜可憐可嘆！”

    李三娘聽得不痛快，不由罵道：“直娘賊，一個大男人在哪里嘀嘀咕咕作甚？若是有膽，你便去上前廝殺一番，若是無卵，且在老娘身后茍且偷生便是！”

    吳先聞言不由漲紅了臉，連忙分辯道：“你是賊，我是官，豈有官殺官的道理？”

    第160章 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