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張慎言才建議道：“如今義軍占領(lǐng)洛陽城已經(jīng)數(shù)日，當(dāng)及時懲惡揚善，以示替天行道、伐罪吊民之意。”

    “經(jīng)義軍核實，本地知府、通判諸人皆是貪贓枉法之徒，不但侵吞朝廷公款，更是克扣救濟(jì)糧草，還請主公及時下令。明令典刑，以收攏人心！”

    “與此同時，亦當(dāng)將我軍‘討庶檄文’一并公告，使世人知我并非草莽流寇，而是匡扶天下的義士?！?/br>
    這本就是張順的計劃，他見其余眾人沒有異議，哪里不依？

    只是張慎言說到此處，又欲言又止，似有不盡之意。張順察言觀色，又問道：“張公有話且說，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張慎言這才說道：“主公既然以福王為嫡長，當(dāng)棄泰昌、天啟和崇禎諸年號。在福王登基之前，以萬歷為正統(tǒng)。這檄文當(dāng)以萬歷六十二年為紀(jì)年，如此方為正途。”

    “此事可有前例？”張順有點吃不準(zhǔn)地問道。

    “昔日大明成祖靖難，以大明太祖為正統(tǒng)，廢惠帝建文年號，改為洪武紀(jì)年！”

    張順聞言不由一樂，你們老朱家還有今天？套路都是現(xiàn)成的，休怪我卻之不恭了！

    第99章 必死之志

    當(dāng)紅娘子親自率眾趕到，進(jìn)入到洛陽城的時候，張順等人正在洛菜市口斬殺河南知府、同知、判官等官吏。

    烏泱泱的一群百姓，里三圈，外三圈把菜市口圍的密不透風(fēng)。

    紅娘子在外面看的奇怪，就命小丫頭箭兒跑過去看看。箭兒看了看擠成一坨的人群，只好喊了兩個大漢在前面開道。

    她自己跟在后面，好容易才擠了進(jìn)去一看，俏臉不由一白，便扭頭又?jǐn)D了出來，尋了棵樹扶著嘔吐了半天。

    箭兒這才擦了擦嘴，心有余悸的拍著胸脯跑回來的匯報道：“夫人，老爺在里面殺人呢，血淋淋的人頭轱轆在那里好幾個，嚇?biāo)琅玖?！?/br>
    “賞于祖，戮于社”是古代中國最早關(guān)于行刑地點的記載，用賞賜的地點來表達(dá)自己祖宗的仁德，用殺戮的刑罰表示鬼神的威嚴(yán)。

    只是再到后來，多數(shù)把犯罪“戮于市”，以便讓更多的人看到，殺雞儆猴，威懾不法。

    這里的“市”可以是熱鬧非凡的商業(yè)街，也可以是早晚行人眾多的菜市口。

    其實以明末官吏的德性，十官九貪，殺之本就理所當(dāng)然。這些人平日身居高位，和平民百姓直接接觸和沖突亦不是很多，一般人也很難得知其貪與不貪。

    更何況殺與不殺，本也在張順一念之間。按照常理來說，除非掠奪一把就走，為了保證洛陽城的正常運行，應(yīng)該大量留用原本官吏才對。

    結(jié)果當(dāng)張順麾下的士卒，從這些人家中抄查出來數(shù)萬數(shù)十萬財貨和數(shù)千石乃至萬石的糧食的時候，張順便實在是忍不住要“替民除害”了！

    本著“山不厭高，海不厭深”，財不厭多的心思，如此幾條大魚，張順豈能放過？

    再說殺了這幾個鳥人既能收買一波人心，又能給自己新招募的徐全、洪覲楊、李錫九、王懋忠、孫承宗以及嵩陽書院諸學(xué)子騰出來位置，又何樂而不為呢？

    一套公審、判刑和當(dāng)場處決，張順連續(xù)砍了好幾個人頭。他們一邊行刑，還一邊讓徐全帶幾個生員在那里宣讀被殺之人的罪狀以及張慎言寫的“討庶檄文”。

    洛陽城之中好久沒有什么轟動性的事情了，大家聽說了這段熱鬧都趕過來圍觀。事情進(jìn)入到高潮的時候，時不時還有百姓起哄喊道：“殺得好，砍了這狗官！”

    正當(dāng)眾人正殺得起勁的時候，忽然周圍圍觀百姓一陣擾動，驀然被幾個壯漢死命推開了一條通道來。等到眾人散開，當(dāng)眾便走出來一位氣質(zhì)非凡的紅衣女子。

    張順抬頭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沒見的紅娘子。

    張順不由展顏一笑，他招了招手把身邊的趙鯉子喊過來，命他繼續(xù)處理洛陽城中的這些官員，自己便連忙迎了上去。

    紅娘子依舊像當(dāng)初張順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漂亮，雖然如今她已經(jīng)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不過這個時代的衣服寬松，張順是半點也看不出來她有微凸的腹部。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被風(fēng)吹亂的一縷頭發(fā)，笑道：“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了？”紅娘子反過手來也給他整了整衣衫，微笑道，“再不來恐怕你真?zhèn)€要把天通個窟窿了！”

    “這里太危險了，你不該來！”

    “可我已經(jīng)來了?！奔t娘子輕輕笑道，“不但我來了，李香也來了。宋先生也來了，張三百、馬英娘都來了！”

    “你一人性命雖不足惜，可是大家的性命全系于你一身，你若有了三長兩短，我必不能獨活！”

    “三娘怎么沒來？”張順抬頭望了望這些熟悉的面孔，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我把她留抱犢寨了！張家不能絕了后，若是我們都死了，回頭也能有人給你上炷香！那陳長梃最為義氣，寨中的的事務(wù)我都托付與他了。若此事不可為，有他在還能護(hù)得三娘和十五周全！”

    張順?biāo)浪赖囟⒅t娘子半晌，又扭頭看了看，李香、宋獻(xiàn)策、馬英娘、張三百等人。他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如是這時候看到眾人過來了，也偷偷地溜了過來。她沒有注意其他人的神色，只道是張順和紅娘子在那里述說離別之情，便偷偷搖著手招呼那小丫頭箭兒。

    箭兒有點害怕那邊的血腥，就白了臉連忙擺手不敢過來。柳如是見她害怕，不由起了嚇唬她的心思。她便輕提蓮裙伸出小巧的繡鞋，想把其中一個當(dāng)蹴鞠踢了過來。

    柳如是抬起腳，虛踢了一腳。箭兒嚇得“啊”的一聲尖叫，連忙拽著紅娘子的袖子躲到了她身后。

    箭兒這一叫不要緊，頓時把原本沉重的氣氛給破壞了。

    紅娘子皺了皺眉頭，瞪了柳如是一眼，然后伸手摟著直打哆嗦的箭兒，輕輕的拍著。不過，她嘴上卻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兒，我們回去再說吧！”

    刑場上能是什么說話的地兒？張順連忙喊來徐全，讓他帶著幾個生員輔助趙鯉子將行刑之事安排好，這才帶著他們?nèi)チ烁Ｍ醺?/br>
    福王府何其奢華，不過大家也沒有觀看一番的心思。張順順便也把張慎言喊來，顧不上風(fēng)塵仆仆，眾人便在客廳議起事來。

    本來張順本著“攪屎棍”心態(tài)，沒事兒往“廁所里扔個炮仗”，想把這大明天下的水?dāng)嚮炝恕?/br>
    奪了洛陽城，事情的嚴(yán)重性他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但是他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這樣嚴(yán)重，甚至到了妻妾也要趕來，以示必死之意的程度。

    本來他光棍一條，赤裸裸來，赤裸裸去，怕的了什么?？墒侨缃袼呀?jīng)不是獨自一人了，他的生死已經(jīng)能夠決定這數(shù)萬人的生死了，所以他必須要活著，活著就需要勝利。

    張順這次也不再征求大家意見，直接下定論道：“洛陽環(huán)山帶水，易守難攻，可為天下資。既然為我所奪，定然為朝廷所惡。不出數(shù)十日必有大軍前來圍剿。守如何守，戰(zhàn)如何戰(zhàn)，大家且說一說對策吧！”

    張慎言聞言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張都督見眾人都沒說話，想到自己有過守城經(jīng)歷，便說道：“守城之法，不過將有必死之心，兵有敢戰(zhàn)之志，城有可守之固，內(nèi)有可食之糧和可飲之水，外有援兵勁卒，方曰可守?！?/br>
    “張某方來，不知城中何所備也，不敢妄言。但言守城之事，張某之才不過螢火罷了，不敢與日月爭輝，以免誤了主公大事?！?/br>
    “若主公愿守，我可保舉一人，定使這洛陽城固若金湯，雖十萬大軍來攻，必?zé)o功往返也！”

    第100章 圍剿之策

    陳奇瑜現(xiàn)在很恐慌，“車廂峽”招撫之事剛畢。不曾想“闖王”“闖將”“八大王”“張妙手”“蝎子塊”“滿天星”等義軍剛出棧道，紛紛殺死招撫官，再度肆虐陜西。

    他本是延綏巡撫，任職了一年多，只因為剿滅了大量的義軍——僅被斬殺的義軍首領(lǐng)，僅僅有名號的就有四十六名之多——才被朝廷看中。

    他因此被任命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總督陜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五省軍務(wù)之職，準(zhǔn)備讓他一舉剿滅流竄在這五省之地的義軍。

    可是當(dāng)初他把義軍圍到車廂峽之中，沒想到義軍困獸猶斗，卻不能剿滅義軍。他便收受了義軍賄賂，還特意將此事上報給崇禎皇帝，把黑鍋事先甩了出去。

    果然義軍降而復(fù)判，天下震恐。

    這時候陳奇瑜心中恐慌可想而知，他也別無他求，只求能夠掩蓋罪行，免得一死。

    于是，他連忙故意彈劾陜西巡撫練國事及其他官吏，聲稱他們“殺降激變”，故意破壞招安之事。

    那兵部尚書張鳳翼是陳奇瑜的姻親，也趁機(jī)幫他說話。崇禎因為招降之事是自己親自批準(zhǔn)的，便怪罪于陜西巡撫練國事，下令把他逮捕了起來。

    然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因為此事，陜西諸官李玄、李遇知、馬鳴世等先后上奏崇禎帝彈劾陳奇瑜，疏中說他陳奇瑜：“招撫之誤，貽害封疆，戮陷生民?！?/br>
    與此同時，農(nóng)民軍先后攻克靈臺、崇信、白水、涇州，扶風(fēng)等地，陜西局勢隨時有崩潰之虞。

    陳奇瑜面臨著官府和義軍的雙重壓力，他不得不嚴(yán)令河南、湖廣、四川、山西四省官軍入陜合剿義軍。

    官兵勢大，“闖王”等人只好避其鋒芒，分兵三路：一路往慶陽，一路往鄖陽，一路往河南，和官兵戰(zhàn)作一團(tuán)。

    那陳奇瑜本來就心驚rou跳，生怕陜西局勢糜爛而不可制，以致自己落入袁崇煥的下場。

    可是他哪里想到按下葫蘆浮起瓢，陜西的義軍還沒解決完畢，河南居然又有賊攻下了洛陽城。

    一看河南巡撫玄默的書信，聲稱奪下洛陽城的賊寇號稱“舜王”，陳奇瑜不由打了個激靈。

    “舜王”何許人也？陳奇瑜也略有耳聞，之前此賊驀然橫空而出，又驀然不知去向，還道此人不知死在哪個臭水溝里了。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此賊居然偷偷蟄伏起來，關(guān)鍵時候給自己一下狠的。

    據(jù)聞此人為義軍第三任盟主，先后斬殺山西巡撫宋統(tǒng)殷、四川總兵鄧玘，梟悍難制。如今正是圍剿陜西義軍的關(guān)鍵時刻，陳奇瑜自己麾下的兵馬恨不得一個分成兩個來用，哪里還有多余的人馬分給河南巡撫玄默，助他奪回洛陽城？

    無奈之下，陳奇瑜再次使出甩鍋大法，一執(zhí)折子就遞到了兵部那里。

    一則彈劾河南巡撫玄默守土不利，畏匪如虎，竟然坐視洛陽城陷落。

    二則聲稱如今正是剿滅陜西流寇的緊要關(guān)頭，請求朝廷派遣大軍收復(fù)洛陽城。

    陜西距離京師兩千里，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用了三天才把這折子遞到崇禎皇帝手中。

    崇禎皇帝雖然年輕沖動，終究不是傻子，看了陳奇瑜折子不由大怒道：“好個陳奇瑜，當(dāng)朕是傻子不成？你們莫要欺朕年輕，上一個犯欺君之罪的人，已經(jīng)被千刀萬剮了！”

    兵部尚書張鳳翼見狀不好，連忙規(guī)勸道：“如今朝廷多處用兵，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北有后金劫掠宣府之地，敵眾雖走，剩余殘敵猶在歸化城虎視眈眈?！?/br>
    “西南有奢安之亂，余孽猶未肅清。心腹又有流寇縱橫中原，追之不及。如今方將其圍困在陜西之地，剿滅就在旦夕之間。陛下萬萬不可意氣用事，以致死灰復(fù)燃也！”

    崇禎思索了一下，忍下了這口惡氣，反問道：“那盤踞洛陽之賊怎么辦？就這么放著不成？”

    “臣剛好有本奏！”兵部尚書張鳳翼聞言連忙應(yīng)道，“前番北虜入大同、宣府及山西境內(nèi)，守臣失機(jī)，以律論罪。如今兵部議定：巡撫戴君恩、胡沾恩、焦源清革職贖杖?？偠綇堊诤忾e住，總督楊嗣昌及大同巡撫葉廷桂皆鐫三級，俱戴罪視事。陛下以為如何？”

    “諸臣皆托付不效，任敵馳騁，豈可輕饒？如此國法何在，朝廷威嚴(yán)何在？”崇禎聞言益怒。

    張鳳翼也覺得這事情不好過關(guān)，連忙表態(tài)道：“此皆兵部議定，以臣之見，理當(dāng)總督、巡撫及三鎮(zhèn)總兵睦自強、曹文詔、張全昌俱遣戍，監(jiān)視中官劉允中、劉文中、王坤亦充凈軍?！?/br>
    “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際，總督、巡撫及中官皆罪無可恕，唯有三鎮(zhèn)總兵睦自強、曹文詔、張全昌頗有才干，若是遣戍，無端的浪費了諸人的才華?！?/br>
    “不如命他們戴罪立功，以張宗衡為帥，率精銳倍道兼行前往河南府，奇襲那洛陽城?！樫\’剛占據(jù)洛陽城不久，當(dāng)無防備，正合可以一鼓而下?！?/br>
    崇禎皇帝聞言不由冷笑一聲，道：“張宗衡？‘順賊’手下敗將罷了，何德何能能拿下洛陽城？前番山西新任巡撫上書與我，說曹文詔英勇善戰(zhàn)，請求把他安排到山西剿匪，我沒有答應(yīng)他?！?/br>
    “既然如此，我便命曹文詔督另外兩鎮(zhèn)總兵，即刻出發(fā)，倍道兼行前往河南府剿匪。務(wù)必拿下洛陽城，剿滅‘順賊’。”

    此時，大明朝廷終于搞清楚“舜王”就是“擎天柱”，也就是義軍第三任總掌盤子。只是朝廷不想“舜王”之名為張順?biāo)?，故而故意改稱“順王”、“順賊”。

    幸好張順奉福王為正統(tǒng)，發(fā)布的“討庶檄文”還未傳到河南府以外，崇禎等人尚且不知。

    那兵部尚書張鳳翼也是知兵之人，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若是坐視“順賊”占據(jù)河南府，那事情就難辦了。他聞言便連忙一口應(yīng)了。

    崇禎也下令內(nèi)閣趕快草擬圣旨，催促三鎮(zhèn)總兵曹文詔、睦自強和張全昌趕快帶領(lǐng)精銳，即可出發(fā)。

    第101章 離城

    當(dāng)紅娘子等人到達(dá)洛陽城的第二天一早，張順便將城中之事全權(quán)托付與紅娘子與張慎言，他自己則率領(lǐng)悟空、姬程以及劉成、賀錦和賀一龍親衛(wèi)及騎兵一千七百人馬離開了洛陽城。

    這倒不是張順要當(dāng)逃兵，而是依照張都督的建議，前往山西絳州邀請舉子韓霖韓雨公前來助陣。

    張順對此將信將疑，什么韓雨公？聽都沒聽說過，要說請的人是韓世忠，那還值得自己折節(jié)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