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遠(yuǎn)遠(yuǎn)的，宮道盡頭?傳來頗有節(jié)奏的銀鈴聲響，李得福心中一喜，可?算是來了。

    他親眼?看著尚寢局的宮人把輿轎抬進(jìn)來，從轎中扶出一位麗人，身?影纖纖，窈窕動?人。

    李得福起初沒仔細(xì)看，高高興興地迎上前去：“奴才見過?……淑妃娘娘？”

    話到最后，聲音已經(jīng)?變了調(diào)，李得福滿面愕然，手都有點(diǎn)哆嗦了，他看著那熟悉的艷麗面容，恨不得揉揉眼?睛，顫聲道：“怎、怎么?是您？”

    淑妃神?色傲然，像一只抖著羽毛的錦雞，瞟了他一眼?，趾高氣揚(yáng)道：“今夜是本宮侍寢，還不快快去通傳？”

    李得福硬著頭?皮，欲言又止道：“哎……是，是。”

    他捧著拂塵往回走，心道，這叫什么?事兒??？長安宮那位又整什么?幺蛾子，這下完啦。

    皇上都盼一整天了，連折子都沒認(rèn)真批，心心念念著燕容華，結(jié)果來的是這一位？

    李得福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已經(jīng)?不敢想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他才剛到正殿門口，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自內(nèi)出來，步子輕快，甚至帶著幾分迫不及待的意味，喚了一聲：“嬌嬌——”

    欣喜的聲音戛然而止，李得福慘不忍睹地閉上了眼?，老天爺，此時此刻，他只想原地消失。

    空氣中是久久的、死一般的沉默，沉默得令人心慌。

    楚彧半晌沒說話，淑妃卻毫無所覺，歡喜地走上前來，一掃平日里的驕縱傲氣，含羞帶怯地向?他行禮：“臣妾躬請皇上圣安?！?/br>
    八幺八倒吸一口涼氣，又有一點(diǎn)幸災(zāi)樂禍：“今天怎么?開盲盒了？”

    楚彧的鳳眸冷沉，緊盯著淑妃，聲音冷淡道：“怎么?是你？”

    淑妃愣了一下，不太高興地道：“皇上不想見到臣妾？”

    楚彧：“不想。”

    半點(diǎn)都不委婉，還是當(dāng)?著宮人的面，淑妃當(dāng)?時就被氣到了，忍不住跺腳，伸手來拉他的衣袖，卻被楚彧躲開了，她十分委屈，立即解釋道：“皇上，今天本就是臣妾侍寢的，之前是被那個燕容華占去了，從今日起，都是臣妾?！?/br>
    聽了這話，楚彧的俊臉都黑了，一旁的李得福低著頭?，只想把自己埋到那青磚縫里去算了。

    楚彧冷冷看著淑妃，道：“朕不是說過?，不需要你侍寢嗎？”

    聞言，淑妃連忙道：“臣妾已經(jīng)?好了，皇上，太后娘娘說過?，臣妾能侍寢了?！?/br>
    楚彧表情驟變，鳳眸中甚至透出幾分凌厲，他輕聲道：“好了？怎么?好的？”

    他的目光近乎逼視，令淑妃有些害怕，她瑟縮了一下，道：“太后娘娘讓人替臣妾治好的，皇上不信，可?、可?以去問她啊?！?/br>
    “朕明日自會去問，”楚彧轉(zhuǎn)身?往殿內(nèi)走去，聲音沉沉道：“你先回去吧?！?/br>
    “臣妾不要，”淑妃氣急，跟著他的步子走，道：“今夜是臣妾侍寢，怎么?能就這么?回去？叫旁人知道了，臣妾豈不是顏面盡失？”

    楚彧全無反應(yīng)，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淑妃咬咬牙，道：“皇上若是不讓臣妾留下來，臣妾、臣妾就去慈寧宮?！?/br>
    楚彧驟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朝她看過?來，喚道：“李得福！”

    李得福從殿外一溜小?跑進(jìn)來，死死埋著頭?：“奴才在?！?/br>
    楚彧語氣淡淡吩咐道：“淑妃要去慈寧宮，天黑路遠(yuǎn)，你派人送送她?！?/br>
    李得福：“是。”

    他走到淑妃面前，低聲道：“淑妃娘娘，請，奴才派人送您?！?/br>
    淑妃愕然不已，她萬沒有想到楚彧居然會這么?果決，氣得渾身?都打顫，死死瞪著楚彧，美目通紅：“你、你……你怎么?這么?絕情？”

    楚彧劍眉微皺，道：“你我之間，何來情分？”

    他的聲音沉穩(wěn)，毫無波動?，用一貫平常的語氣，不緊不慢地道：“你當(dāng)?初執(zhí)意要入后宮時，朕便說過?，你我不是夫妻，生不同衾，死不同xue，你做你的淑妃就行了，其他的，與朕無關(guān)。”

    第71章

    此刻,慈寧宮的寢殿正是燈火通明，宮人都已被摒退了，殿內(nèi)隱約傳來女子抽泣之聲。

    淑妃伏在?太后膝頭痛哭出聲,嗚嗚咽咽道：“他竟如此狠心……姑母，我?如今成了整個后宮的笑話……”

    “哭什么？”太后被她哭得頭風(fēng)都要犯了,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耐著性子?道：“有哀家給你撐腰,誰敢笑話你？”

    淑妃哭得眼淚直流,道：“她們在?心?里笑話,姑母，往后我?還有什么臉面??？您把我打入冷宮吧，也好過我這么丟人嗚嗚嗚……”

    太后深吸一口氣,斥道：“說的什么話？你是我?尚家的女兒?，你伯父是當(dāng)朝宰相，在?這?后宮里,論出身家世，誰能比得過你？再?說這?種糊涂話，哀家就真的要教訓(xùn)你了?！?/br>
    她板著臉,語氣肅然，淑妃果然是怕了,止了哭泣，不敢再?吱聲,太后又?道：“沒出息,只是一晚上?沒侍寢罷了,也值得你哭成這?樣?？”

    淑妃撇嘴,委屈道：“可是皇上?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叫我?侍寢了,我?……我?可怎么辦呀？”

    說著又?要忍不住哭，她連忙伸手拭淚，太后也沒想到楚彧做得如此果決，別的嬪妃，他?不愿意碰，還能讓人去抄書，誰知淑妃去了，竟是連書都沒得抄。

    太后不禁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哀家來想辦法。”

    她說完，便吩咐宮人帶淑妃去休息了，正在?這?時，一宮人自外面進(jìn)來，稟道：“皇上?來了?！?/br>
    太后聽罷，冷笑一聲，道：“好，他?倒是來得快，在?這?等著哀家呢?！?/br>
    “請皇帝進(jìn)來?！?/br>
    不多?時，楚彧便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入了內(nèi)殿，先是向太后作揖行禮：“兒?臣躬請母后圣安?！?/br>
    太后倚著案幾，語氣淡淡道：“皇上?這?句話，倒叫哀家不知如何回應(yīng)了?！?/br>
    楚彧道：“母后這?話，兒?臣不明白，還請母后示下?！?/br>
    太后也不看他?，目光落在?那酸枝木圈椅上?，道：“哀家想要問問皇上?了，如今整個后宮烏煙瘴氣，妃不妃，嬪不嬪的，亂作一團(tuán)，哀家如何能安？”

    楚彧聽了，垂眸斂目，態(tài)度恭謹(jǐn)?shù)溃骸安恢l惹了母后不快，還請母后告知，兒?臣必當(dāng)重?罰?！?/br>
    太后一噎，還真說不出一個名字來，她這?時候自是不能提燕搖春，因?yàn)榛屎蟀才诺锰桩?dāng)了，后宮嬪妃輪流侍寢，這?都是記錄在?案的，燕搖春雖然專寵，可楚彧也并沒有因?yàn)樗⒄`政事。

    很快，太后意識到自己無法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便將矛頭調(diào)轉(zhuǎn)向楚彧，道：“如今皇上?膝下無子?，卻不愿意寵幸嬪妃，綿延皇嗣，叫她們都去抄什么書，如此下去，哀家百年之后，有何顏面去見先帝祖宗？”

    聞言，楚彧頓了片刻，道：“其實(shí)，兒?臣深夜來見母后，正是為了這?件事?！?/br>
    “哦？”太后道：“皇上?想和哀家說什么？”

    楚彧不語，而是摒退了宮人，這?才看向太后，道：“兒?臣欲立皇兄之子?為太子??！?/br>
    太后霍地轉(zhuǎn)過頭來，吃驚地盯著他?，手指下意識握住桌案邊沿，脫口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楚彧一手搭在?膝上?，微微側(cè)身而坐，燈燭光芒落在?他?俊美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流暢的線條，而另一半眉眼隱沒在?暗處，他?望著太后，重?復(fù)一遍：“兒?臣欲立皇兄之子?楚源為太子??！?/br>
    “你——”太后猶自震驚，很快便道：“你這?是做什么？你是在?逼迫哀家嗎？”

    “母后多?心?了，”楚彧微微一笑，道：“兒?臣這?么做，也有自己的原因，其一，當(dāng)初若不是皇兄相救，這?皇位原本就該是他?的，這?么多?年來，兒?臣一直心?懷虧欠，若是立他?的兒?子?作儲君，也算是還了皇兄的恩情?！?/br>
    太后終于鎮(zhèn)定下來，道：“事已至此，你皇兄并沒有怪你，你倒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br>
    “兒?臣知道，只是于心?難安，”楚彧說著，繼續(xù)道：“其實(shí)母后一直想讓淑妃誕下皇嗣，一來，她是尚家的女兒?，二來，她又?是母后一手帶大的，情分親厚，非比尋常，兒?臣不肯臨幸淑妃，讓母后心?中為難了。”

    這?下太后倒是不知接口了，承認(rèn)也不是，否認(rèn)也不是，便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盞，楚彧似是看出來她的尷尬，主?動道：“這?就是兒?臣要說的第二個原因了，母后有所不知，兒?臣因身體所致，不能有后。”

    這?句話的威力?比前一句更甚，太后險些沒把茶盞打翻，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你說什么？”

    楚彧輕輕撫掌，不多?時，有一發(fā)須皆白的老太醫(yī)自殿外進(jìn)來，正是太醫(yī)院院使劉瑞，他?先是向太后行了禮，太后立即向他?發(fā)問：“皇上?說的話是真的？”

    劉太醫(yī)垂著頭，拱手道：“確實(shí)如此，老臣數(shù)月前便已為皇上?診過脈了，皇上?肝腎陰虛，化源不足，腎精不濟(jì)，恐難有后嗣。”

    太后怔了片刻，輕喝道：“你就沒有替皇上?好好調(diào)理醫(yī)治嗎？整個太醫(yī)院，這?么多?太醫(yī)，沒一個人有法子?？實(shí)在?荒謬！”

    劉太醫(yī)一把年紀(jì)，被罵得狗血淋頭，喏喏不敢言語，楚彧反倒為他?說話，道：“太醫(yī)已經(jīng)盡力?了，還請母后不要責(zé)備他??！?/br>
    太后斂了怒意，道：“太醫(yī)院還有一位林太醫(yī)，之前為哀家治頭風(fēng)癥，會一手好針灸，醫(yī)術(shù)也頗是不錯，或許能治皇上?這?病，哀家明日派他?去給你瞧瞧?！?/br>
    楚彧卻淡淡道：“事關(guān)臉面，兒?臣不愿意宣揚(yáng)?！?/br>
    見他?如此抗拒，太后也不好多?勸了。

    楚彧繼續(xù)道：“等明日，朕就召皇兄入宮，將立儲之事告知他?，再?命人擬旨，昭告天下?！?/br>
    “先不著急，”太后卻沉吟道：“以宸兒?的性子?，必不會同意?！?/br>
    楚彧遲疑：“母后的意思是……”

    這?時候，太后已經(jīng)徹底反應(yīng)過來了，看著他?，道：“立儲是國之大事，輕忽不得，皇上?如今還年輕，哪怕明王答應(yīng)，朝廷百官也不會答應(yīng)，到時候悠悠之口，還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她頓了頓，緩緩道：“依哀家看來，此事先暫時擱置，等過一陣子?再?說，哀家先和宸兒?通個氣，探探他?的口風(fēng)，徐徐圖之。”

    楚彧頷首道：“還是母后思慮周到，所言極是。”

    說到這?里，他?忽然提起另一事，道：“母后，兒?臣此生恐怕無后了，也沒什么別的牽掛，唯有一人，系于心?上?。”

    聽聞此言，太后一怔，很快便道：“你的意思，哀家明白了，燕容華很好，蕙質(zhì)蘭心?，只要她安安分分，哀家自然不會為難她?！?/br>
    楚彧只看著她，沒有說話，太后只好繼續(xù)表態(tài)：“至于淑妃，她自小養(yǎng)在?哀家身邊，難免被寵壞了，哀家以后會好好教導(dǎo)她?！?/br>
    楚彧這?才道：“深夜叨擾母后，實(shí)為不該，兒?臣先告退了?！?/br>
    他?說完，便行了禮，離開了慈寧宮。

    太后坐在?軟榻上?，有些走神，燈燭忽然爆了一個小小的花，引得她回過神來，叫來貼身宮女問道：“淑妃呢？”

    葉青恭敬地答道：“淑妃娘娘方才已回錦繡宮了?！?/br>
    太后想說什么，最后又?道：“罷了，隨她去吧?！?/br>
    卻說楚彧出了慈寧宮，坐上?龍輦，對恭敬垂手的劉院使道：“日后有什么事情，及時來稟報朕?！?/br>
    劉院使立即拱手道：“是，老臣遵旨。”

    “回宮。”

    李得福放下簾子?，一聲呼喝，宮人抬起龍輦，順著長長的宮道，往乾清宮的方向而去。

    等四?周無人了，劉院使才抬起頭，目送著天子?的儀駕隊(duì)伍迤邐遠(yuǎn)去，清冷的夜風(fēng)徐徐吹來，他?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后背衣衫，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汗浸濕了。

    劉院使轉(zhuǎn)過身，慢慢地朝著太醫(yī)院的方向而去，腦中又?回想起天子?之前的問話，和自己的回答……

    燕容華身體太弱，氣血虧虛，胞脈失養(yǎng)，瘀血凝滯，沖任不通，恐日后難以有孕，縱然有，也難以保住……

    朕知道了，此事不可與他?人提起。

    劉院使忍不住不禁嘆了一口氣，想不到當(dāng)今天子?，竟是一位癡人啊。

    ……

    長安宮，紅葉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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