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乏

    龜茲城下尸體堆積如山，在烈日下散發(fā)著惡臭。

    胡人們卻沒有退去，而是將尸體拖回，剝下盔甲，用黃沙刷了一遍，給其他士卒穿上。

    不過上面的惡臭并沒有消退，反而引來更多的蒼蠅。

    胡人們眼中已被深深的恐懼占據(jù)。

    對面的梁軍營壘，如同銅墻鐵壁一般，無論他們多少人上去，都無法攻入其中，梁軍的弩箭、長矛，給他們心中留下深深的陰影。

    龜茲大將侯將馗騎著一匹高大黑馬走在眾軍之前，盔甲干凈，披風(fēng)一塵不染，目光威嚴的掃視士卒，“中原人已經(jīng)筋疲力盡，就差最后一口氣，擊敗他們，殺光他們，不留俘虜，讓中原人永遠不敢再踏足西域！將來我們還要反攻中原，侵占他們的土地，殺光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女人！”

    若是往日，這些話立即能引起他們歡呼。

    不過今日明顯興趣不高。

    幾十萬人圍攻區(qū)區(qū)三萬人馬，竟然打成這個樣子，胡人們對攻入中原實在沒有信心。

    獪胡國吶龍驅(qū)馬上前一步，拔出長刀，指著胡人士卒，“你們聽著，攻破敵軍營壘，每人賞三升糧食，今年賦稅減免一半，若能攻破敵營，斬殺敵將，龜茲王論功行賞，糧食、女人都有，若作戰(zhàn)不力者，全家為奴！”

    胡人這才回應(yīng)一聲，不過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侯將馗低聲道：“我們現(xiàn)在連吃的都沒有，拿什么賞賜他們？”

    吶龍冷笑一聲，“你沒有，帛純多的是，此戰(zhàn)因他而起，當然該他出錢出糧出女人?！?/br>
    西域諸國，龜茲最富，也是最不愿意梁國經(jīng)營西域，是以龜茲王帛純以重金求來諸國援軍，妄圖擊敗梁軍，然后奪下高昌、鄯善、車師，乃至河西四郡。

    胡人們覬覦河西四郡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

    從曹魏時代，便屢次興兵來犯。

    在他們的想象中，中原剛剛平定，距離龜茲萬里之遙，無法派大軍前來攻打，只要吃掉這三萬人，便可攜大勝之勢反攻高昌。

    不過現(xiàn)實是殘酷的。

    三萬梁軍深溝高壘固守近一個月，反而是諸胡聯(lián)軍有些扛不住了，西域諸國當然不是鐵板一塊，很多國家抵抗梁軍并不堅決，純粹是為了龜茲國的賄賂而來。

    “帛純昨日還派人來過，他手上也沒多少糧食。”侯將馗滿臉憂慮。

    為了此戰(zhàn)，國中男丁盡出，無人耕種放牧。

    吶龍回過頭望著他，眼中跳動著兩團幽光，輕描淡寫道：“糧食總會有的，你不必擔(dān)心了，我保證勇士們能吃上rou，放心吧，中原人也扛不住多長時間，你看他們已經(jīng)在殺馬和駱駝了么？我們已經(jīng)掘斷了他們暗泉，他們熬不了多長時間，堅持下去，勝利必將是我們的?！?/br>
    梁軍已在三日之前開始殺馬。

    在西域沒有馬和駱駝，也就沒了退路。

    侯將馗望著地上腐爛的尸體一陣惡寒，明白他說的吃上rou是什么意思。

    吶龍嘿嘿笑道：“死的都是龜茲人，你擔(dān)心什么？形勢不妙，我們可以掉頭回去，中原皇帝一向仁慈，只需一份請降書，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br>
    “將軍說的是……”侯將馗松了一口氣。

    始作俑者是龜茲，不是獪胡，中原皇帝要怪罪也會找龜茲國。

    “好了，此地戰(zhàn)事就交給你，我去龜茲城找些蒲陶酒和女人?！眳三埳焓謸踉陬~頭上，遮蔽陽光，身為獪胡王的弟弟，他可沒興趣陪著這群下等人在烈日下暴曬。

    陽光毒辣，西域進入最酷熱的時節(jié)。

    天知道那些梁軍是如何忍耐下來的，不過這些都不關(guān)他的事。

    太陽再毒辣曬死這些梁軍最好。

    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胡人士卒們提著刀盾緩緩走向梁軍營壘。

    鏖戰(zhàn)這么久，他們最精銳的勇士早已變成一具腐尸，剩下的都是一些臨時招募而來的農(nóng)夫和牧民。

    侯將馗望向西北角，希望悅般騎兵能出擊。

    眼下聯(lián)軍之中，只有悅般國的騎兵最精銳，但匈奴人一向狡詐，鏖戰(zhàn)這么長時間，他們很少下場。

    帛純曾派人去催促，匈奴人以騎兵不擅攻堅為由拒絕了。

    “殺??！”胡人cao著這種語言沖向梁軍營壘。

    營壘中卻靜悄悄的，仿佛沒人一般。

    一支箭都沒射出。

    侯將馗頓時來了精神，胡人士卒們也漸漸亢奮起來，看來梁軍的確不行了。

    擊敗中原王朝，無比輝煌的榮耀將降臨在他身上，西域所有國家所有人都將仰望他！

    最前面的千余胡人已經(jīng)沖入敵營，后面的胡人頓時歡呼起來。

    “破了，中原人的營壘破了！”

    整個戰(zhàn)場都是他們的狂呼聲，引的龜茲城上的守軍也跟著一起歡呼起來。

    但，營壘中忽然爆出一團血光。

    最先沖入敵營中的胡人不是被狼牙棒砸成rou泥，就是長矛刺穿了身體。

    慘叫聲凄厲的響了起來。

    營壘中猛然豎起龍紋旌旗，在烈日下隨風(fēng)招展，一排魁梧的梁軍甲士提著狼牙棒、大斧站在土壘上。

    “殺！”

    宛如一道驚雷劈在胡人頭頂上，很多人當場就懵了，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從營壘中刺出的長矛幫他們回想起死亡的恐懼。

    戰(zhàn)場上頓時血rou橫掃，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化為修羅場。

    有黑云將提著大斧沖入胡人之中，亂砍亂殺，還有人提起頭顱，張嘴吞咽滴落的鮮血……

    在中原他們軍紀森嚴，到了西域，遇上仇敵，頓時化為野獸。

    這不再是一場簡單的平叛之戰(zhàn)。

    胡人們一見梁軍形如惡鬼，頓時掉頭就跑，互相擁擠踩踏。

    侯將馗呆呆的望著戰(zhàn)場上那名提著頭顱飲血的黑云將，心中寒意更盛，這種軍隊如何打？

    忽然想起西域流傳的一個久遠傳說，漢朝一位將軍率百余人困守孤城，抵御匈奴數(shù)萬大軍半年之久，還吃了前來勸降的匈奴使者，最終帶十三人活著殺回玉門關(guān)……

    不需要侯將馗下令，士卒們已經(jīng)退了回來，好在梁軍并沒有追擊。

    落日余暉灑滿大地，一天又過去了。

    戰(zhàn)場迅速恢復(fù)平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侯將馗松了口氣。

    逃回的胡人也松了口氣……

    第六百八十章 激

    夜幕降臨，梁軍營壘中亮起了一團團火光。

    蓬頭垢面的慕容垂正在烤著一塊馬rou，不等熟透，就割了一大塊扔給一旁的楊秋。

    楊秋大快朵頤起來。

    慕容垂又割了一塊焦熟的馬rou的遞給高弼。

    “時機差不多了。”高弼接過馬rou細嚼慢咽起來。

    雖然殺馬和駱駝大多是故意做給胡人看的，但軍中的確缺水。

    西域條件惡劣，遍地風(fēng)沙，食物還好說，營中有大量戰(zhàn)馬和駱駝可以充當糧食，但問題是缺水。

    泉眼中的水兩日前就已經(jīng)被胡人阻斷了，全靠駱駝和戰(zhàn)馬的血、濕沙以及人尿熬了下來。

    “時機到了，人卻沒來?！蹦饺荽雇熘腥M一塊rou，像是在等待什么。

    水不是什么問題，營外便有河水，只要擊退胡人，什么都有了。

    “人？”高弼有些摸不準他的心思。

    “龜茲乃形勝之地也?！蹦饺荽共⑽椿卮?，吃著馬rou，借著火光察看西域地圖。

    龜茲正處于西域之中，北靠天山，南面是天山之南最大的一塊綠洲，土地肥沃，盛產(chǎn)稻、粟、菽、麥等莊稼，又多饒銅、鐵、鉛、麖皮、鐃沙、鹽綠等礦，還有雌黃、胡粉、安息香、良馬、封牛等物產(chǎn)。

    “此次叛亂皆由龜茲而起?！备咤鲇行┬牟辉谘?。

    西域每次叛亂，多是從龜茲而起，反復(fù)無常，漢朝時，多次襲殺漢使。

    “若大梁經(jīng)營此地，則西域皆在指掌之間。”慕容垂的眼中倒映著篝火光。

    “都督所言甚是，西域諸國不堪一擊，難在將士們?nèi)f里跋涉，此地可養(yǎng)兩萬將士?！备咤龅耐茢嗖诲e，龜茲國的常備兵力恰好就是兩萬人。

    有兩萬梁軍精銳駐扎龜茲，天山以南皆在控制之中。

    西域黃沙遍地，統(tǒng)治成本太高，大部分國家其實沒有實際控制的價值。

    “都督，敵軍士氣低落，我等請求出戰(zhàn)！”張蠔、劉牢之、呂光、諸葛侃等人聯(lián)袂而來。

    今日一戰(zhàn)，已經(jīng)能看出胡人們的心思完全不在大戰(zhàn)上。

    當時張蠔就要趁勢追殺，被慕容垂三道軍令強拉了回來。

    “吾昨日下了嚴令，妄議出兵者斬，爾等安敢犯我法度？”慕容垂低沉著聲音道。

    劉牢之、呂光、諸葛侃等人皆懼，官大一級壓死人，慕容垂手上還捏著使持節(jié)之權(quán)，眾人再桀驁不馴，也不敢造次。

    真軍法從事了，死了也是白死。

    不過別人不敢造次，張蠔卻不放在眼里，踏前一步，硬著脖子道：“陛下派我等出兵，不是來吃吃喝喝的，都督若是無膽，可在營中安坐，某率五千驍騎出擊！”

    “放肆！”慕容垂豁然起身，冷冷盯著張蠔，殺氣騰騰。

    一個月前的高昌大戰(zhàn)，慕容垂手上沾著幾萬胡人的血，身上煞氣極重。

    不過張蠔兩眼一翻，壓根兒就沒放在眼里，剛要發(fā)作，被劉牢之、諸葛侃一左一右拉住了。

    高弼也拉住了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