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56節(jié)
第六百零四章 癖好 李威的一萬三千人馬弄出五萬人的動靜,大張旗鼓向北進軍。 然則關(guān)中風平浪靜,豪酋們安分守己,仿佛真的人畜無害,但私底下都在看苻堅如何收場。 苻武退守上郡之后,已經(jīng)不是氐秦能短期平定的,梁軍在關(guān)外虎視眈眈。 恰巧,關(guān)中迎來一場大旱。 黃河縮流,依仗黃河為防線的氐秦形勢越發(fā)不樂觀起來。 “宗室已經(jīng)交出田地、僮仆,接下來便是關(guān)中豪酋!”種種不利局面,已經(jīng)讓苻堅焦頭爛額起來。 “天王萬萬不可,如今苻武禍亂在北,梁軍虎視眈在東,若再清查豪酋,只怕隴右、涼州皆大亂!”苻融趕緊勸諫。 整肅內(nèi)部路線沒有問題,然而不應(yīng)該是這個時候。 氐秦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折騰。 五公之亂,雖然對氐秦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害,卻讓苻堅的天王之位受到質(zhì)疑。 叛軍“撥亂反正、正本清源”的口號,無疑是兩記耳光甩在苻堅臉上。 “不沖他們動手,你們說如何克服眼下困境?”苻堅一臉平靜的望著殿中將吏。 目光所及之處,將吏們都低下了頭。 “天王……可就食于涼州?!弊罱K還是權(quán)翼的主意多些。 “就食涼州,豈不是將關(guān)中拱手相讓?”苻堅目光如炬。 就食只是一個借口,涼州山長地遠,過去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而且苻堅一動,沒有后方支援,山河防線立即崩潰。 “與梁國爭鋒非一朝一夕,涼州富庶,關(guān)中疲敝,今遇大旱,難以堅守,不如退入涼州,一則震懾涼隴豪酋,二則收縮兵力,暫避梁軍之鋒,積蓄國力,三則將關(guān)中爛攤子讓給梁國,沒有糧食,梁軍亦難以久持,天王休整數(shù)年,渡過眼前難關(guān),然后傾國而出,再與梁軍決戰(zhàn)于關(guān)中不遲,此禍水東引之計,還望天王納之!” 權(quán)翼苦口婆心道。 只有退往涼州,他的故主姚萇才敢妄動,兩邊能再平穩(wěn)一段時間,避免撕破臉皮。 關(guān)中豪強,以羌酋居多。 無論苻堅先動手,還是姚萇先起兵,權(quán)翼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 一邊是故主,當年姚襄對他如兄如父,舊情難以割舍。 另一邊是有知遇之恩的苻堅,將他從姚氏幕僚一舉提拔為司隸校尉、侍中、司徒、尚書右仆射,與苻雅、苻融、朱彤、薛贊共掌機要。 離丞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遙。 “先生之謀……倒也貼合時宜?!避迗源鬄樾膭?。 不過只是心動了短短一瞬。 “倘若梁軍亦不取關(guān)中,只占領(lǐng)蒲坂、潼關(guān)、武關(guān),又當如何?”苻堅望著權(quán)翼。 你想將爛攤子甩給別人,別人未必會接。 梁國完全可以先占領(lǐng)軍事要地,等旱災(zāi)過去,然后再長驅(qū)直入,屆時秦國沒有山河之險,如何跟梁國爭鋒? 此外,苻堅出道以來,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取,二戰(zhàn)梁軍,沒吃多少苦頭,反而奪下了上庸三郡與河套。 天王大位之上,有“赫赫武功”壓著,一旦西遷,等于拋棄老巢,氐秦各大勢力未必還會服服帖帖。 “這……” 權(quán)翼有他的立場,苻堅也有他的苦衷。 站在苻堅的角度,向豪強揮刀,征集人力物力,然后與梁軍決戰(zhàn),是唯一的勝算。 正處于年輕氣盛階段的苻堅,絕不愿如此輕易的投降。 “朕亦知時機不對,然則關(guān)中大旱,糧草、兵源從何而來?今梁人窺伺在外,關(guān)中千瘡百孔,唯有革故方能鼎新,不破不立,朕當破釜沉舟,只要擊敗梁軍,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苻堅已經(jīng)沒有多少選擇。 關(guān)中原本就糧草不足,遇上這場大旱,即便沒有梁軍的威脅,也很難挺過去。 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出去,搶食關(guān)東。 用外部戰(zhàn)爭解決內(nèi)部所有困境。 “陛下英明!”將吏們紛紛拱手。 氐秦朝堂上也分少壯派和保守派,少壯派以苻堅、鄧羌為首,精力旺盛,勇往直前。 保守派自然就是當年追隨苻健、苻雄入關(guān)的那一批元老豪酋,被苻生屠戮了一輪之后,實力大不如前。 朝議散去,苻融卻單獨留了下來,掃了一眼殿中侍衛(wèi),低聲道:“兄長若真欲對豪酋下手,有一人不可不除!” 苻堅揮手退下宮人侍衛(wèi)。 有些事早就心知肚明。 關(guān)中以羌酋居多,而羌人中聲望最高者,自然是姚萇。 “魚食草首,羊臥土上,鮮卑、羌人不可不防,近日關(guān)西豪酋多歸心姚萇,姚氏當年與我家爭奪關(guān)中,姚萇之才勝于姚弋仲、姚襄,城府深厚,兄長不可掉以輕心。”苻融勸道。 當年姚萇投秦,帶了數(shù)萬人馬,這些人當年受姚襄籠絡(luò),從各地投奔而來,跟著姚襄轉(zhuǎn)戰(zhàn)南北,對姚氏忠心耿耿,念念不忘。 姚襄兵略中人之姿,但極擅收攏人心,當年投江東,南下江淮,受殷浩忌憚,屢次派刺客刺殺,然而刺客都為姚襄折服,將殷浩供了出來,姚襄待刺客如故友,尤其其籠絡(luò)人心的手段可見一般。 苻堅踱了兩步,眼界他有了,魄力也有,只是難以下殺手。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姚萇不可不除!”苻融聲音不知不覺就大了起來。 “砰”的一聲,內(nèi)殿傳來瓶瓶罐罐打破的聲音。 “何人!”苻融大驚,萬萬沒想到內(nèi)殿還有人。 “臣、死罪、死罪……”卻是一少年慌忙跑出,跪在二人面前,“臣見陛下與侍中久談,煮了些茶,未想驚動陛下與侍中?!?/br> 苻融習慣性的摸摸腰間,今日朝會,未曾佩劍。 再看這少年,面如冠玉,英朗中帶著幾分陰柔之氣,正是當初提拔的散騎常侍慕容泓…… “下次當心些。”苻堅扶起慕容泓,摸了摸他的手,神態(tài)親昵,多有寵溺之意。 魚食草首,羊臥土上! 苻融忽然發(fā)現(xiàn)童謠并非虛妄之言,心中頓時有種毛骨悚然之感,慕容家的讖言已經(jīng)應(yīng)驗,那么姚氏必然會叛亂。 “兄長!”苻融著急起來,滿眼殺氣。 也不知剛才的密談被慕容泓聽去了多少。 這是機密,一旦泄露,只怕大亂立至! 苻堅什么都好,唯獨有此一癖,雖然這時代士族豪強多有孌童之好,但苻堅可是一國之君。 “無妨,阿泓非外人也,內(nèi)外之事皆在朕指掌之間!” 這句話無疑坐實了兩人關(guān)系。 苻融兩眼一黑,再也勸諫不下去了…… 第六百零五章 戒子 一雌復(fù)一雄,雙飛入紫宮。 多年前長安城中便有此童謠,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談。 慕容德為了鞏固與苻堅的關(guān)系,將親meimei送入宮中,與散騎常侍慕容泓恰好是“一雌復(fù)一雄”。 慕容泓聽到了,等于慕容德聽到了。 而慕容德一直希望姚萇能起兵,攪亂關(guān)中形勢,然后他慕容家可以渾水摸魚。 至于關(guān)外虎視眈眈的梁軍,不在慕容氏考慮范圍之內(nèi)。 只要能有一塊容身之地,恢復(fù)燕國即可。 “慕容德想要漢中和蜀中?胃口何其大也!”姚萇冷笑一聲。 在他面前,慕容氏的幾千人根本就不夠看。 “苻融如此忌憚兄長,定會挑撥苻堅加害我家,如今氐秦一日不如一日,干脆立即起兵,攻占涼州?”姚緒急不可耐。 “既然苻融與天王猜忌我家,如何脫困長安?”姚萇嘴角始終掛著一絲笑意。 仿佛并不知道苻堅的屠刀已經(jīng)架在脖頸上。 “自然是殺出去,憑我兄弟幾人加上部曲,雖不能攻陷長安,但殺出長安不難!” 姚弋仲生了四十二個兒子,大部分都是赳赳武夫,留在長安的就有姚益生、姚尹買、姚紹、姚靖、姚晃等人。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姚萇閉眼仰頭思索。 如果起兵,會立即成為苻堅打擊的對象,雖說姚家實力恢復(fù)不少,但絕不是氐秦的對手。 或許苻堅正等著他起兵,再往深層想,有可能是苻堅故意通過慕容泓泄露出消息,欲將姚氏與支持姚萇的豪酋一網(wǎng)打盡…… 按兵不動,遲早也是個死。 苻堅欲整肅關(guān)內(nèi),收聚錢糧、人口,就一定沖豪強和豪酋們動手。 茍、強、毛、呂、梁這些支持苻堅的豪強,肯定不會是打擊的對象,所以為數(shù)眾多的豪酋天然就是打擊的對象。 “忍!”姚萇睜眼,一臉決然之色。 “兄長還要忍下去?” “非但要忍,還要去向苻堅請罪!” “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姚緒大驚失色,懷疑姚萇是不是糊涂了。 姚萇嘴角又掛上了冷笑,“苻堅為人,吾甚知之,恃強而不凌弱,以仁義為懷,我等若是妄動,必死無葬身之地,唯有主動請罪,方有一線生機!為兄早就說過,這場大戰(zhàn),誰能忍到最后,誰就能吞下最肥的一塊rou,如今關(guān)中大旱,苻堅沒有多少時間,傷不到我們的根基,且讓他對付豪強,刀下的越狠,投奔我們的人便越多,將來起事,也就越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