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的戰(zhàn)亂、饑餓，已經(jīng)讓所有人形成了默契。

    就連燕國境內(nèi)的盜賊們都老老實實。

    一般而言，天災(zāi)會連著人禍，而豐收會連著豐收，這兩年的年景都不錯，偶有小災(zāi)，被迅速安撫下去。

    去年小豐收，今年則是大豐收。

    今年年初的一場大雪，李躍便有預(yù)感。

    梁國的革新，在這個秋天結(jié)成了累累碩果，人口、田地、山林、河澤都從士族豪強手中釋放出來，梁國朝堂勵精圖治，地方上政通人和，百姓辛勤勞作……

    大河南北自不必說，傳統(tǒng)的產(chǎn)糧重地，華夏根基所在。

    淮水流域的屯田也迎來一次小爆發(fā)，預(yù)計可收六百萬石稻米，稻米產(chǎn)量比不上粟，卻比粟米口感好，營養(yǎng)高。

    白米白面更長rou一些。

    不過有得必有失，這時代稻米未經(jīng)改良，產(chǎn)量比不上粟，粟米的一大優(yōu)勢是可以當(dāng)成精飼喂養(yǎng)牲畜和戰(zhàn)馬。

    是以大河南北以粟、麥為主，山區(qū)丘陵的旱田多種豆菽、桑麻，而淮河南北氣候溫潤，水網(wǎng)密布，以稻為主。

    這一場豐收讓李躍底氣更足了。

    雖然減免了田賦，但梁國有大片的屯田，所謂屯田，其實就是國有田地，以奴隸大規(guī)模集體耕種，便于管理，收成也不錯。

    按戶部的預(yù)算，今年可收一千九百萬石糧食。

    鄴城府庫中有一些留下的戶籍賬簿，漢武帝時期全國五十余郡，東?？っ磕晔杖胛迨嗳f石，算下來漢朝一年田賦收復(fù)三千萬石左右。

    梁國經(jīng)過魏晉的持續(xù)開發(fā)，這場豐收，已經(jīng)接近漢朝鼎盛時期。

    主要問題還是人口不足，很多區(qū)域沒有開發(fā)出來，有多少人口就能控制多少土地。

    但人口恢復(fù)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非一朝一夕能成。

    第四百二十三章 鞭刑

    到了九月，各地詳實的數(shù)據(jù)呈送戶部，基本與預(yù)算一致。

    不過常煒?biāo)蛠硪环葙~簿，李躍看完之后皺起了眉頭，淮河兩岸各縣都是豐收，唯獨譙縣欠收。

    譙縣雖然只是一個縣，但在曹魏時期卻是五都之一，南北通衢之地，境內(nèi)河流眾多，土地肥沃，不豐收也就罷了，居然還欠收。

    譙縣令正好是崔宏。

    “怎么回事？”李躍對崔宏大失所望。

    誰都看得出來，派出他出去，只是歷練歷練，遲早會調(diào)回中樞。

    他今年才十七歲，李躍就算想重用他，也許沉淀沉淀。

    “外放縣令后，崔宏整日借酒消愁，不理政務(wù)，以致有今日之事?！背槆@了一聲。

    崔宏一出身就是天之驕子，被譽為冀州神童，被崔家小心呵護，未經(jīng)挫折，如今只是一個外放，他就接受不了打擊……

    智商高的人，情商不一定高。

    再這么下去，崔宏這棵好苗子就廢了。

    李躍對他寄以厚望，現(xiàn)在卻有些恨鐵不成鋼，年輕人經(jīng)歷些挫折，絕不是什么壞事，世上有人能一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br>
    眼下各地都忙著秋收，瞪著眼珠子防備別人來劫掠，北國暫時安寧，李躍決定親自去一趟譙縣。

    于公，崔宏才智卓絕，有培養(yǎng)的價值。

    于私，他是自己的小舅子，跟隨多少，屢有建策，就這么躺平擺爛了，實在有些可惜。

    遂率兩千親騎南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國中治理的如何，不能只看賬面上的數(shù)字。

    不過此次南下，也不全是為了崔宏，王猛練兵大半年了，雖然對他有極大的信心，但只有親眼所見，才能心中有數(shù)。

    這一戰(zhàn)不容有失。

    自鄴城向南，塢堡成群，出于防守需要，百姓大多聚塢而居，忙時耕種，閑時訓(xùn)練。

    經(jīng)?；\罩在戰(zhàn)爭陰影下，大河以北還是有些荒涼，人口都被遷往大河之南，以防萬一。

    不過渡河之后，阡陌縱橫，青壯忙碌其間，七八歲的孩童在溝渠間捕魚捉蝦，歡笑聲一片，見到黑云騎兵，并未慌亂，反而沖著騎兵發(fā)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曾經(jīng)破落的城池重新煥發(fā)生機。

    進進出出的騾馬牛車絡(luò)繹不絕，將山貨河鮮送到城中售賣。

    現(xiàn)階段梁國不鼓勵經(jīng)商，但也沒有完全禁止。

    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事要做，梁國現(xiàn)階段最重要的夯實基礎(chǔ)，鼓勵耕織，積累到一定程度，然后才能鼓勵經(jīng)商。

    王猛的抑商也是出于現(xiàn)實考量。

    中原特產(chǎn)煤鐵、糧食、軍械、牲畜，偏偏這些東西都是戰(zhàn)略物資，拿去販賣，等于資敵。

    除了這些，就是人口，江東那幫老士族對孌童女奴的需求非常旺盛，但一個有志向的國家，怎會作這些勾當(dāng)？

    真要經(jīng)商，以后拿下蜀中，倒是可以經(jīng)營蜀錦。

    李躍覺得既然立足中原，就老老實實的種田，其他事，以后再說。

    中原各地雖談不上繁花似錦，卻生機勃勃，幾十年亂戰(zhàn)和石虎暴政留下的創(chuàng)傷逐漸恢復(fù)。

    加上今年大幅減免田賦，百姓還算安居樂業(yè)，入目所及，一片安寧景象。

    大亂之后必有大治，古之常理。

    李躍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進入任何一城打擾當(dāng)?shù)毓俑?，沿途自有驛站歇腳、喂馬，道路又經(jīng)過翻修，不算太難走，六七日便趕到譙縣。

    比起周圍幾縣，譙縣的確有些破落。

    田地里也不見什么人。

    李躍快馬入城，幾十個縣吏趕來迎接，城中百姓衣衫襤褸，面有愁容。

    縣吏們?nèi)兆右膊缓眠^，一個個面黃肌瘦的。

    李躍沒管他們，一腳踹開縣衙大門，在縣吏的帶領(lǐng)下直入內(nèi)庭，迎面就撲來一陣酒氣。

    崔宏躺在軟席上，似乎睡著了，身邊全是喝空的酒罐，案牘上堆滿了竹簡……

    “崔縣……”縣吏剛要提醒崔宏，被李躍制止了，“下去?！?/br>
    “唯！”幾人拱手而退。

    李躍與幾名親衛(wèi)就坐在堂中，等著崔宏酒醒。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直到夕陽下山，崔宏才悠悠醒來，一翻身，見到李躍的一張黑臉，嚇得一哆嗦，“殿……殿下？”

    還揉了揉眼睛，仿佛不相信眼前是真人。

    李躍盯著他，目光如炬，半年不見，崔宏氣質(zhì)都變了，少了幾分英氣，多了幾分頹廢，“我啟用你為縣令，是讓你整日喝酒荒廢政務(wù)的？”

    “不……不是……”崔宏還處在巨大的驚愕之中。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yuǎn)。區(qū)區(qū)小挫，便沉淪至此？”

    鋼是煉出來的，刀是磨出來的，沒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崔宏低下了頭。

    “抬起頭來！”李躍喝了一聲，今日若不能讓他振作起來，這一輩子就廢了。

    崔宏抬頭。

    李躍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堂中頓時一片沉寂。

    沉寂片刻之后，便是沉悶。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如此小小挫折便經(jīng)受不住，他日如何擔(dān)當(dāng)大任？”李躍聲音平靜而溫和。

    “殿下……”崔宏全身一震，眼中有了些許光彩。

    李躍道：“孤不會等你，大梁也不會等你，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其一，滾回崔家，繼續(xù)做你的紈绔子弟，享受富貴。其二，再給你一個機會，一年之后，我要見到譙縣是淮州最富庶一縣，你選哪個？”

    李躍沒時間跟他廢話，此次南下，本來就是忙里偷閑，擠出來的時間。

    崔宏是聰明人，如果李躍不重視他，也就不會來這一趟了，“臣選其二！”

    李躍霍然起身，“既然如此，來人，崔宏荒怠政務(wù)，致譙縣欠收，玩忽職守，重打三十鞭，留察一年，以觀后效！”

    “領(lǐng)命！”親衛(wèi)提著崔宏就出去了。

    李躍提著長鞭跟在后面。

    縣衙前聚集了不少百姓，縣吏們也在一旁觀望。

    啪、啪、啪……

    李躍一遍一遍抽打在崔宏背上，片刻間就鮮血淋漓，不過看著嚇人，其實下手極有分寸，只傷皮rou，不傷筋骨，否則以李躍的臂力，能當(dāng)場要了崔宏的命。

    經(jīng)此一事，李躍想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

    國法無情，個人情緒絕不能影響到公事，更不能影響百姓。

    周圍百姓和縣吏們睜大眼睛，大概沒想到真打。

    崔宏也硬氣，咬牙一聲不吭。

    “殿下不可再打了……”一個年紀(jì)大的縣吏跪了下來。

    第四百二十四章 真容

    “殿下饒恕崔縣君吧?！卑傩諅円哺鴦窳似饋怼?/br>
    先是幾人，接著如同波浪一般蕩漾開來。

    “殿下開恩?！庇腥斯笆?，也有人跪了下去。

    盡管崔宏怠慢政務(wù)，卻沒有做惡事，更沒有為非作歹，殘害他們，在這年頭已經(jīng)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