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51節(jié)
“后面的人馬趕來沒有?” 昨日一場暴雨,讓原本救泥濘的道路更加難行。 張生野拱手道:“還在寧陽。” 北面的徐成應(yīng)該也受到消息,短時間內(nèi)肯定趕不過來。 不過拖下去對黑云軍有利,李躍也就不急著進攻,下令士卒原地休整。 昨夜一場大雨,讓所有人都變成了落湯雞。 現(xiàn)在就看誰先熬不住。 澤水泛濫,魚蝦也被裹挾上岸,老卒們直接以刀片之,生吞下肚。 李躍本想勸他們不要生吃,有蟲。 但如今到處都濕漉漉的,生不起火焰,干糧全都泡濕了,也只能生吃。 士卒需要快速恢復(fù)體力,準(zhǔn)備下一場大戰(zhàn)。 一個時辰后,對面一人徒步過來,“大都督邀李使君一敘!” 打不下去了,就只能談,但誰先開口,誰就落在下風(fēng)。 以石閔不死不休的性格,既然開口,肯定軍中形勢相當(dāng)嚴(yán)峻。 “回去告訴大都督,若是投降,不必拐彎抹角,若欲再戰(zhàn),還請速來?!崩钴S讓人傳話。 石閔再猛,沒有馬,陷在這泥地里,已是進退維谷,而李躍各路援軍遲早會趕來。 泗水對峙時,等著他來談,他不來,現(xiàn)在進退維谷,卻想再談,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其實李農(nóng)被生擒時,這場大戰(zhàn)就應(yīng)該畫上句號。 但石閔非要血戰(zhàn)一場,方才甘心。 如今,就算不能擒殺石閔,也要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xùn),讓他以后聽到黑云軍的名字,多想想后果。 跟他這樣的人只能如此。 那人走后,安靜了小半個時辰后,對面忽然起行,緩緩向東北退走。 這場大戰(zhàn)耗費無數(shù)心力、精力,方有今日的局面,李躍怎么都不可能讓石閔走了。 號角聲響起,黑云軍應(yīng)聲而動,跟在趙軍之后。 泥濘之中,兩軍且追且戰(zhàn),從東平陸一路殺到章縣,士卒的毅力體力經(jīng)受了極大的考驗。 趙軍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斷有人掉隊、逃亡,或許是逃生心切,趙軍爆發(fā)出頑強的斗志,堅持一口氣不散,前前后后,接戰(zhàn)十一次,每次都能堅持下去。 黑云軍也沒好到哪去,士卒傷病加重,不斷有人感染、高燒,李躍只能就近送回富城救治。 踏入濟北地界,兩軍都精疲力盡了。 徐成領(lǐng)著兩千驍騎營艱難趕來,然而泗水之北的張溫部也率七千步騎在趕來的路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言和 汶水兩岸,隔著一座狹窄的石橋。 趙軍在東,黑云軍在西。 兩邊的人馬全成了泥人,已經(jīng)分不出本來的衣著和顏色。 對面走出百余甲士,列在橋東,為首一將高大魁梧,黑甲猙獰,但背后披風(fēng)上卻全是泥。 “行謹何在,可來一敘!”石閔高聲喊道。 正主來了,李躍便帶著甲士上前,“大都督尋在下何事?” “中原乃吾之腹心,不可為他人竊據(jù),你我有袍澤之情,封你為鎮(zhèn)西將軍,秦州牧,都督秦涼諸軍事如何?”石閔沒有任何廢話。 不過沒有廢話,卻包藏禍心。 秦州便是隴右,北與涼州相接,東南與漢中司馬勛相承,西南還有一個仇池國,麻秋、王朗、王擢、劉寧等羯趙數(shù)萬精銳尚在隴右,自己這點家當(dāng)過去,還有命在? 而秦州的背后關(guān)中地區(qū),現(xiàn)在有石苞,以后有蒲洪…… 李躍笑道:“大都督還真是慷慨!不過在下覺得,豫、兗二州更好,大都督意下如何?” 石閔臉色一沉,“行謹好大的胃口,真以為某不能一戰(zhàn)?” “你我本同氣連枝,皆出于乞活軍,奈何你一意攻我,方有今日之?dāng)?!你既然想言和,就拿出誠意來,休要再使雕蟲小技!”李躍占據(jù)了絕對的上風(fēng)。 無論如何,石閔這一戰(zhàn)都可以算敗了。 魯縣沒攻下來,整個兗州皆歸李躍所有,連石閔自己都弄得狼狽不堪。 石閔怔怔的望著李躍,眼神時而銳利,時而深沉,然后,大笑起來,“那就不必廢話,這一戰(zhàn)你小勝一場,兗州歸你,至于豫州,哼,你先解決了張遇、劉國再說?!?/br> 恍惚之間,石閔仿佛又恢復(fù)了昔日的豪爽。 李躍一寸不讓,“兗州已在我手中,談什么歸不歸的,至于張遇、劉國,豈是我黑云軍之?dāng)???/br> 石閔一揮手,部下押來數(shù)人,居然是蒲雄、蒲洛、蒲法等人,還有那員獨眼將。 沒想到他們還活著。 當(dāng)日場面極其混亂,氐軍四散奔逃,也有人殺出重圍。 石閔的心思原本也不在他們身上。 “這幾人莫非你不想要?”都這個時候了,石閔還笑的出來。 蒲家再怎么說都是支援自己而來,現(xiàn)在全軍覆沒,若是蒲雄沒了,與枋頭的聯(lián)盟也就破滅了。 中原四面皆敵,尋到一個盟友不容易。 盡管只是表面盟友。 蒲雄一臉羞愧,但蒲洛、蒲法則滿眼希冀的望著李躍。 “你可以用司空換他們?!笔h在羯趙朝堂上孤立無援,需要借重李農(nóng)的影響力。 而石閔能一躍而起,成為羯趙的大都督,背后也少不了李農(nóng)的支持。 石閔麾下兩支核心人馬,其中一部就是廣宗乞活軍。 “這幾人換司空只怕不夠?!崩钴S笑道。 不料石閔卻冷笑一聲,“行謹以為某會在乎司空!” “在不在乎閣下自知,司空給你,兗豫二州歸我,兩年之內(nèi),南北不會大戰(zhàn),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大都督,武興郡公,負責(zé)這場大戰(zhàn),閣下休想輕易抽身!”李躍篤定他不會舍棄李農(nóng),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 泗水兩岸,還有數(shù)萬人馬在對峙,除非石閔舍棄他們,孤身撤回河北。 但如此一來,石閔剛剛擊滅石沖的威勢就會大打折扣。 他在羯趙朝堂上還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石閔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眼中怒氣和殺意時聚時散。 優(yōu)勢和主動權(quán)在李躍手中,自然心中不慌,就等著石閔低頭。 “行謹啊,若非這場暴雨,你早成某階下之囚!”石閔臉色終于平靜下來,所有怒氣和殺意都不見了。 “沒有這場暴雨,誰為階下之囚,猶未可知也!” 將一場大戰(zhàn)歸結(jié)為天氣,本身就是借口。 天時的影響是相互的,暴雨對黑云軍的影響也大。 沒有這場暴雨,李躍最多據(jù)城而守,多花些功夫,一樣能熬走石閔。 戰(zhàn)爭是政治的延續(xù),石閔背后還有一大攤子爛事要收拾。 羯趙朝堂上不滿他大權(quán)獨攬的人比比皆是。 “兩年之后,待吾掃平河北,擁百萬大軍南下時,行謹是否還有今日口舌之利!”石閔冷冷的盯著李躍。 而李躍眼中卻只有憐憫,兩年之后,你還在不在都是問題。 河北面臨的挑戰(zhàn)不在黑云山之下。 東北有虎視眈眈的燕國,西北有正在崛起拓跋鮮卑,內(nèi)部還有石氏諸王,蒲洪、姚弋仲等諸胡。 “兩年之后再說吧?!崩钴S嘆了一聲,按他這種剛猛的搞法,肯定掌控不了河北混亂的局面。 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也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 石閔手一揮,將蒲雄、蒲法、蒲洛等人扔在橋上,轉(zhuǎn)身就走。 早有親衛(wèi)上前扶起幾人。 李躍心中松了一口氣,嘴上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其實自己也打不下去了,追殺了這么遠,依舊不能擒殺他,說明黑云軍也成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再打下去,剛剛到手的兗州又將糜爛。 眼下這種局面最好,石閔有自己的歷史使命,李躍也需要時間休養(yǎng)生息。 兗州附近的敵人不只他一家,南邊的,西邊的,外部的,內(nèi)部的…… “悔、悔不聽使君之言,乃至有、有此??!”落到羯人手中,肯定吃盡了苦頭,蒲雄說話都有些力不從心。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須掛懷?來人,帶蒲將軍下去好生照料?!崩钴S盡力安撫。 蒲雄拱手一禮。 追殺一圈,又回到魯郡地界,李躍直接返回魯城。 這一戰(zhàn)驚心動魄,跟石閔硬碰一場,足以給他留下深刻教訓(xùn)。 “今日一別,兩年后再見,只怕沒這般容易,中原百戰(zhàn)之地,行謹好自為之?!彼屠钷r(nóng)渡河,上船的最后一刻,李農(nóng)意味深長道。 “司空亦當(dāng)好自為之,下一此落到在下手上,可就沒這么輕易走脫?!?/br> “哈哈?!崩钷r(nóng)干笑兩聲,撕下衣角,扔進泗水之中,“那么今日之后,你我恩斷義絕?!?/br> 經(jīng)歷這么多事,李躍也差不多看穿了他,披著華夏的皮囊,骨子里卻是羯人的一條好狗。 其實滎陽的那場鴻門宴,兩邊的已經(jīng)翻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