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正欲取梁賊首級，借你戰(zhàn)馬一用！”嘴上說是借，實則是明搶。

    石閔一揮手，身后的親兵們上前。

    張賀度身邊的親兵都看著他，但他卻不敢動彈。

    李躍在后面看的一愣一愣的，似乎羯人們都很畏懼石閔，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

    “此地兵兇戰(zhàn)危，汝既不戰(zhàn)，休在此擾我軍心，速走！”馬被搶了，還要趕別人走。

    不過石閔越是跋扈，羯人越是聽話，竟然真的就這么走了……

    石閔意氣風發(fā)，“諸軍聽令，隨某攻山土丘，取下梁犢首級！”

    喊聲雖大，動的也只有他的幾百從騎。

    黑云驍騎全都目光炯炯的望著李躍。

    李躍心中一暖，這才是自己的手足、袍澤，兩年多的征戰(zhàn)，讓大家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石閔臉色一沉，他的那套對羯人好使，但對黑云驍騎并不管用，也不好發(fā)作，換了語氣，“行謹，當隨吾建功立業(yè)！”

    這一刻，石閔又變成滎陽城的那個石閔，性格豪爽，平易近人。

    這一戰(zhàn)無疑會異常慘烈。

    戰(zhàn)場上的優(yōu)勢，從來不是兵力多寡。

    梁犢起兵時手無寸鐵，誰能想到他能一路攻陷長安洛陽？

    “爾等愿隨某死戰(zhàn)乎？”李躍目光掃光眾人，一張張或滄桑、或朝氣蓬勃的臉。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徐成帶頭吼道。

    “誓死追隨！”眾人朝春光爛漫的天穹舉起了刀矛。

    剎那間，李躍能清晰感覺到與他們心意相通。

    石閔返身上馬，兩手持長刃在前，從騎緊隨在后，即將出發(fā)時，他忽然回頭，眼神極為復(fù)雜，有些恍惚，有些羨慕，還有些意味深長……

    雖然是同路之人，卻有著各自的目標。

    李躍心中忽然有種明悟，石閔的城府一直隱藏在他豪爽的外表之下。

    每個人都是復(fù)雜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攻守

    凡兵戰(zhàn)之場，立尸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其善將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燒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受敵可也。

    尉繚其實就是吳起的仰慕者，所著的《尉繚子》大量借鑒了吳起的兵法理論。

    戰(zhàn)場上，有必死之心者往往不會死。

    行軍打仗，原本就如坐漏船之中，伏燒屋之下，比的是誰果斷、狠決！

    蒲洪和姚弋仲都愛惜部下，不愿舍命搏殺，所以沖不上去。

    這也跟羌氐人口不足有莫大的關(guān)系。

    不是他們膽怯，而是每死一個核心部眾，對他們族群而言都是不小的打擊。

    兩人都以仗義愛下而著稱，石虎以暴政虐民，兩人都曾多次勸諫過，讓石虎善待百姓。

    現(xiàn)在，蒲洪和姚弋仲不敢玩命，石閔敢！

    春風自東面而來，如此和緩，如此溫柔，卻無法消弭戰(zhàn)場的血腥和殘酷。

    這一戰(zhàn)如果是李躍一個人打，絕不會選擇正面進攻。

    賊軍雖掌握地利，卻有一個致命弱點，土丘上缺水，只需圍困數(shù)日，梁犢將重蹈當年馬謖的街亭之敗。

    只是戰(zhàn)場不會給李躍這么多時間。

    “此戰(zhàn)當一往無前，絕不可遲疑，若死，某當戰(zhàn)死在諸位之前！”石閔振臂而呼。

    周圍騎兵士氣大振。

    作為一個沖鋒陷陣的猛將，石閔完美的無可挑剔，幾句話就激勵了人心。

    朱龍馬一躍而前，猶如一道燃燒的烈焰。

    石閔出馬，氣勢明顯跟姚弋仲的羌騎不同。

    馬蹄如雷，戰(zhàn)場上一大半人的目光都轉(zhuǎn)了過來。

    石閔義無反顧的沖在前面，周遭十數(shù)騎持盾緊隨。

    矮丘上不斷有人射出羽箭，卻無法傷到石閔，偶爾幾箭正面射來，或被他偏頭躲過，或被他身上的盔甲彈開。

    朱龍馬跟他的主人一樣，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血戰(zhàn)，早已知道如何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奔動之時，忽左忽右，生生避開了五六支射向它的羽箭。

    這也讓后面的起兵能追上它的腳步。

    黑云驍騎各自保持七八步的距離，即便被射中了，也不會影響后面的袍澤。

    皮甲防御力雖然不如鐵甲，但至少能稍稍抵擋箭勢。

    很多人身上扎著一兩支箭，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xù)沖鋒。

    李躍尋思著將來有條件了，一定要打造出一支真正的鐵甲騎兵。

    此時若有一支裝備精良士氣旺盛的鐵騎，梁犢的這道小土丘何足道哉？

    正思量間，石閔快馬已然沖上矮丘，化作一團烈焰，霎時間，血光沖天，矮丘西北面仿佛被點燃了一般。

    人仰馬翻血rou橫飛。

    手上兩桿長兵掄轉(zhuǎn)如飛，幾個持斧力士前來攔截，戰(zhàn)馬一錯而過，一人的頭顱被長戟割下，一人胸膛被兩人矛刺穿，接著馬力單手將此人挑在半空兩三個呼吸，然后甩在地上。

    那名持斧力士連人帶盔甲，不下兩百斤，雖說是接著朱龍馬的沖力挑起，但石閔的膂力也是相當驚人了。

    李躍雙手勉強能做到，但絕不會如他這般輕松，挑殺一人后，掄動長戟，將兩名甲士抽飛。

    其他騎兵接著缺口沖了上去。

    姚弋仲、蒲洪沒做到的事，石閔毫不費力……

    不過沖上矮丘不意味著贏了。

    高力禁衛(wèi)瘋狂反撲，他們奈何不了石閔，卻能對其他騎兵造成重大殺傷。

    大斧迎著沖來騎兵橫劈，身體被長矛洞穿，但騎兵也遭受重創(chuàng)，半個馬頭和騎兵的前胸被劈開，斷裂的肋骨白森森的暴露出來……

    梁犢選擇此地為最后戰(zhàn)場，是經(jīng)過深思的。

    矮丘上并不平坦，高低錯落，還非常狹窄，戰(zhàn)馬稍有不慎便崴了蹄，騎兵摔下馬來，被四五把大斧分尸……

    還有騎兵互相擁擠，土丘上滾落下來。

    石閔的從騎所剩無幾。

    高力禁衛(wèi)們縱聲大笑，“此敵便是爾等葬身之所！”

    而石閔的朱龍馬因矮丘上的崎嶇，無法沖馳，反而成了累贅，被四五員高力將圍攻，怒吼連連。

    “下馬！”李躍當機立斷。

    戰(zhàn)馬沒有速度，只會成為敵人的靶子。

    黑云軍上馬為騎兵，下馬為步卒，在山上如履平地，與虎狼搏殺，這片小土丘自然奈何不了他們。

    下馬之后，徐成、魏山二人在前，骨朵和錘對上大斧有明顯的劣勢，好在徐成反應(yīng)及時，組織三十多名手持狼牙棒的甲士在前開路。

    其他人在后以弩機策應(yīng)。

    一陣火花飛濺，到處都是叮叮砰砰的聲音。

    弩箭雖利，不過賊軍都披重甲，即便中箭了，一時片刻也不會死，反而激發(fā)出他們兇性，更加悍不畏死。

    兩邊不斷有人倒下。

    狹路相逢勇者勝，高力禁衛(wèi)不懼生死，但黑云軍亦非懦夫。

    提著狼牙棒與高力禁衛(wèi)的大斧力戰(zhàn)。

    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砸！

    一棒一棒的砸下去，不管地面是大斧、鐵甲、盾牌，還是人……

    兩軍就在這不大的矮丘上絞殺著。

    這一刻讓李躍感覺回到了當初黑云山的南上空地上。

    當時高力禁衛(wèi)們氣焰囂張不可一世，黑云軍吃盡了苦頭，借助天時人和，才勉強將他們擊退。

    而現(xiàn)在，攻守已然異形，黑云軍攻，高力禁衛(wèi)守，宛如宿命輪回……

    矮丘之東，蒲洪、蒲健、蒲雄父子正望著上面慘烈的搏殺，神色不斷變化。

    響亮的砸擊聲穿過戰(zhàn)場，清晰的傳入他們耳中。

    “未想石閔竟勇悍如斯！”蒲健喃喃自語道。

    “觀起裝束，似乎并不是李農(nóng)部眾？”蒲雄心細如發(fā)，看出了一絲不同。

    他因戰(zhàn)功而升任羯趙龍驤將軍，對趙軍了如指掌。

    “不是石閔，又是何人？”蒲健實在想不出李農(nóng)的人馬能強悍到這一步……

    與此同時，矮丘的東北面，姚弋仲神色更為復(fù)雜，以他性格，若是庸碌之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石虎他也當面頂撞過。

    “石閔！石閔！”姚弋仲嘴中輕聲呢喃著。

    毫無疑問，這一戰(zhàn)讓石閔功成名就，聲名遠揚。

    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幾個兒子。

    姚襄只憑眼神就知老父在想什么，“中原百戰(zhàn)之地，前有蒲洪，后有石閔，燕人虎視在北，晉人窺伺在南，不如謀取關(guān)中，遠離中原是非，十數(shù)年后，國力強盛，可再席卷關(guān)東，一如當年大秦橫掃六國！”

    “就算要謀取關(guān)中，也需先斬下梁犢人頭，挑選千名精銳，隨老羌上去廝殺！”姚弋仲眼神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