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淮在這件事上走到了絕境，他忽然一愣。順著走，他是皇帝，竟要被人推著走？若他至死不行，這水是否就要淹了他？

    王宏道：“身處高位，做什么事都是要被天下百姓看著的。陛下拒不得，躲不得，更爭(zhēng)不得。天下人眼睛看到什么，耳朵聽到什么，他們便會(huì)覺得陛下是怎樣的人，陛下要看天下人的臉色，這帝位才坐得長(zhǎng)久。如今百姓要陛下給個(gè)說法，陛下只能給?。　?/br>
    殿內(nèi)寂靜，李南淮胸中氣悶地捏著手，“朕……朕是皇帝……”

    他是皇帝，為何會(huì)走到這種境地？為何要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王宏道：“陛下是皇帝，因此錯(cuò)都是臣的。臣讓陛下走了歪路，路走歪了，很難直得回去了。陛下身邊那位侍衛(wèi)從小跟著陛下，是個(gè)忠誠(chéng)的人。臣老了，不敢再作孽，怕入不了輪回，來生見不著陛下了?！?/br>
    外面忽然冒了火光，一陣雜亂。“典籍司走水了！”

    李南淮艱難起身，只見王宏重重磕在地上，那聲音蒼老，又顯悲愴。“一子錯(cuò)，滿盤皆落索。老臣今日替陛下拾起這一子，陛下日后萬望當(dāng)心?！?/br>
    典籍司失了火，很快便被撲滅了，但是立李南淮為皇帝的詔書被燒的體無完膚了，那立謝岫為儲(chǔ)的假遺詔卻安然無恙。

    第二日出來了人抵罪，說這假遺詔是出自他手，為的就是助聞律謀反。大臣們不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那人便親手寫了一幅字，這字當(dāng)真是與遺詔上的別無二致，皆是仿的受忠帝的字。且他是為了幫著聞律逼宮謀反，自然就不需要李南淮再說什么了。李南淮親自下令將其打入詔獄，擇日處斬。

    李南淮在朝上沒有好顏色，看著王宏的字驟然咳出了血，忽然便栽倒下去了。

    輔明君，為良臣。

    一子落錯(cuò)，滿盤皆輸。

    不論那兩個(gè)黃錦圣旨是真是假，如今也都成了灰燼，同寫字的人一起消失在了臘月深冬。李南淮的身份無變，依舊坐在明堂之上。

    正旦以后，整個(gè)北明的糧馬道建成，臨牧也傳來的捷報(bào)。那日天降瑞雪，年后濃墨重彩的帝京忽然變作一片煞白。顧濯的信件事先傳到了朝廷，要李南淮大開城門接他回京，他將在天下百姓面前將虎符上呈皇帝。

    大雪在天地間飄搖，李南淮一身黃袍立在城墻望樓上，身邊皆是北明臣。

    數(shù)里以外，奔騰的戰(zhàn)馬激起雪霧，冒著嚴(yán)寒往帝京馳去。顧濯騎著駿馬踏著滿地霜雪，飛奔而來。

    “來了！”李南淮身邊的大臣眼神好，急忙笑著大喊，“顧濯回來了！”

    狂風(fēng)撲面，城墻上的人從那一眾人馬中瞧見了一輛馬車，周圍幾個(gè)從未見過的人騎馬護(hù)在一側(cè)，而最前頭是顧濯。

    李南淮身邊忽然一人一拍爪子，驚道：“那是寧枕山！”

    忽然又一個(gè)人大喊道：“霍家兒郎不是在甘寧嗎？怎么也在其中？”

    李南淮的臉色驟然如冰凍一般冷了下來，他歪頭對(duì)莫影道：“將謝岫帶過來?！?/br>
    城墻下的百岔鐵蹄駿馬猛然抬蹄，顧濯勒馬停下，對(duì)著高墻之上意態(tài)自如地喊道：“臣替陛下討賊歸來，陛下打算拿什么賞賜給臣？”

    李南淮道：“衡之為朕立下大功，朕定賞你金銀良田，封侯賜爵。衡之，現(xiàn)下你可要入城？”

    城門緊閉，關(guān)的嚴(yán)絲合縫，顧濯望了一眼，道：“陛下只許臣入城嗎？臣身后之人皆是陛下的忠臣良將，戍邊多年，為陛下拿下甘寧的霍懷小將軍，還有重善將軍，陛下可還認(rèn)得？”

    城墻上的人一驚，“重善將軍？那不是……寧枕山？！他更名改姓，卻換不了皮囊，那分明就是死在西涼關(guān)的寧枕山呀！”

    “顧濯！你將一個(gè)孤魂野鬼帶回來是何居心！難不成是要謀逆！”

    顧濯大笑，“諸位大人，這可是重善將軍！是陛下親封的戍邊大將軍！這條命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孤魂野鬼，諸位大人何不問問陛下？”

    李南淮僵著臉色，冷冷道：“車?yán)锸呛稳耍俊?/br>
    飄動(dòng)的車簾探出一只手，里面的人掀簾而出，手心里捏著東西。

    李南淮的心臟忽然頓住，望著那人不語。

    眾人愕然，好似遭了當(dāng)頭一棒，他們?cè)谶@一瞬間慌了心神，仔細(xì)去看那人，只怕看錯(cuò)了。那手持虎符走下馬車之人竟是已故的受忠帝。

    “鬼……顧濯！你到底藏了多少野鬼??！”

    “這話為何不問問咱們的陛下？”顧濯道，“陛下當(dāng)年保下了寧大帥，讓寧大帥護(hù)其登上皇位，而后便將寧大帥丟去了甘寧，為何？寧大帥有從龍之功，可是帝京不能有這個(gè)已經(jīng)死了的人，若有，陛下的位置便是來之可疑了。天下皆知受忠帝死了，可是怎么死的卻無人知曉，就連陛下也不知道吧？”

    城墻上人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顧濯道：“受忠帝在陛下關(guān)在璇璣宮，體無完膚，每天都是吊著一口氣捱日子，就算是死了也不稀奇，因此陛下也不覺得受忠帝死的奇怪。如今陛下見著了活人，可覺得心虛？”

    李南淮冰冷地望著這天地，他的心早已成了寒窯，任憑身邊之人多么驚慌失措，他依舊沉穩(wěn)地立在墻頭。他忽然一笑，“朕當(dāng)年與你交情匪淺，朕的位置難道不是你親手從謝熠秋手上奪過來送給朕的嗎？不論誰是皇帝，你都是亂臣賊子，兩面三刀，遺臭萬年，人所不齒??！”